一桩未曾想到的事情发生了,破坏了他们在教堂司事家的欢聚。这一切都是由于托托行为反常所引起的。正像阿马罗神父说的,这女孩子对他们已变得像野兽一般凶狠。

她现在对阿梅丽亚表现出赤裸裸的厌恶。只要她一走近,托托便马上用被子把头捂住,一听到阿梅丽亚的声音或者感到她把手放在床上,她便发疯似地扭动着避开她。阿梅丽亚心想,这一定是缠住托托的魔鬼闻到她溅有圣水的衣服上浸透了从教堂里带来的香火味,就在那女孩子的身体内吓得打起滚来,于是她便从房间里逃了出去……

阿马罗曾试图用一些严厉的话来训斥托托,要她认识到对前来安慰她、并教她应该怎样对天上的圣父说话的阿梅丽亚小姐采取这样恶劣的态度,是多么忘恩负义。但那瘫子却歇斯底里大发作,嚎啕大哭,随后她突然面孔肌肉僵硬,目光呆滞,眼睛从眼窝里凸了出来;眼白上翻,直直地望着,一边嘴里吐着白沫。她撒的尿把床上弄得一塌糊涂。这情景着实吓人。阿马罗为了以防万一,连忙念起驱邪降魔的祷词。从此以后,阿梅丽亚决定,像她自己所说的,“再也不管这头野兽了”。她再也不想教她识字或者教她祈祷了。

但是,为了良心上过得去,他们每次一进门总还是去看她一下。他们并不走进她的凹室,而只是站在门口喊一声“你好啊?”她从不回答。然后他们便退回来,因为她那双疯狂而发亮的眼睛盯着他们直看,着实让人害怕。她两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全身上下地打量着他们,带着一种金属般的闪光死死地盯住阿梅丽亚的衣服和教士的长袍,仿佛要挤命看出里面裹着什么,那种贪婪好奇的样子使她的鼻孔绝望地鼓胀起来,嘴唇上显出一种气愤之极的狞笑。但最使他们惶恐不安的还是她执拗而充满敌意的沉默。阿马罗并不相信什么恶魔缠身的说法,他认为这一切都是极度疯狂的症状。阿梅丽亚越来越怕,她觉得他们还算幸运,因为托托四肢瘫痪,被终日钉在床上。不然的话,天哪,她哪次发作时,说不定会走进屋里来咬他们呢!

阿马罗宣称,在看到这样一番可怕的景象之后,整个上午的欢快气氛都被破坏掉了。于是他们决定,以后他们将直接到楼上的房间里去而不跟托托打招呼。

其实这样更糟糕。当他们走过前门踏上楼梯时,托托便俯身趴在床边上,抓住床垫的边沿,极力想看到他们,用目光追随着他们,因为不能走动而绝望得把脸也扭曲了。当他们走进房间时,阿梅丽亚听到下面传来一声冷笑或者拖长的吼叫,直吓得她连血液也要凝固了。

现在她一直处在恐惧之中。她想,为了她对阿马罗神父的爱,天主已经派来一个无情的恶魔嘘她,追逐她。阿马罗为了使她平静下来,便对她说,我们的教皇庇护九世最近曾经宣布,相信魔鬼缠身是一种罪恶。

“那为什么要祈祷,要念驱邪降魔的祷词呢?”

“那是过去的宗教信仰。这一切现在都要改变了。不管怎么说,科学毕竟是科学。”

她觉得阿马罗是在变着法儿欺骗她,而托托将毁掉她的全部的幸福。最后,阿马罗想出一个避开那可恶姑娘的办法:他们俩都从圣器收藏室进来。这样他们只需穿过厨房就可以上楼,而托托的床在凹室的最里面,只要他们踮着脚轻轻走路,她就不会看到他们。这样做很保险,因为在他们幽会的时间,即平常日子的十一点至十二点,圣器收藏室里空无一人。

但即使他们走进来时踮着脚,屏住气,脚步放得很轻,那破旧的楼梯仍然发出吱吱嘎嘎的声音。这时候,下面四室里就会传来托托的声音;这声音嘶哑,粗野,充满了仇恨,嚎叫般地喊道:

“滚出去,你这只母狗!滚出去,你这只母狗!”

阿马罗气得发狂,真想去把这个瘫子掐死。而阿梅丽亚则脸色煞白,浑身发抖。

那小东西在屋子里面直叫唤:

“瞧那两只狗啊!瞧那两只狗啊!”

他们赶紧躲进房间,把门闩上。但那个在他们听来仿佛是来自地狱的可怕声音仍然往他们耳中钻,纠缠住他们不放。

“公狗骑到母狗身上去了!公狗骑到母狗身上去了!”

阿梅丽亚倒在床上,惊慌得几乎要昏了过去。她发誓说以后再也不到这该死的房子里来了……

“你到底要怎么样呢?”教士气急败坏地说。“不到这儿来,又到哪里去呢?你要我们躺在圣器收藏室的长凳上?”

“可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呢?我做了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呢?”阿梅丽亚绞着手大声说道。

“没什么对不起她的!她疯了。可怜的埃斯格利亚斯大叔真是受尽了折磨……好了,你要我做什么呢?”

她没有回答。但在自己家中,每当见面的日子临近时,她便开始感到恐惧,不敢去想那个一直在她耳边隆隆作响、一直在她梦中出现的声音。从她把自己的童贞交给阿马罗神父的第一天起,她便陷入了一种麻木状态,正是这种恐惧之感使她从这种麻木状态中慢慢地苏醒过来。现在她问自己是否还愿意继续犯这种不可饶恕的罪行。阿马罗曾向她保证,说天主肯定会饶恕他们,但这些保证现在已不再使她感到满意。当托托在喊叫的时候,她清楚地看到阿马罗脸色发青,吓得浑身发抖,仿佛感到自己有罪,惶恐地预感到自己将永远被罚人地狱。再说,如果天主打算饶恕他们,那他为什么还让魔鬼借用瘫子的声音辱骂他们、嘲弄他们呢?

她跪在床脚边,对圣母马利亚没完没了地做着祷告,求圣母启发她,告诉她托托的这番迫害是什么意思,是不是她圣母马利亚想用这样的办法向她发出可怕的警告。但圣母马利亚并不开口。在祈祷的时候,阿梅丽亚不再像从前那样,感到有一种像夏日的微风一般轻柔的静谧气氛自天而降进入自己的灵魂,就像是圣母下来造访一样。她已经失去了过去的娇艳,变得神情沮丧,经常绝望地绞着双手,觉得自己被天主遗弃了。她对自己保证绝不再去教堂司事的家;但到了幽会的日子,一想到阿马罗,一想到那张床,一想到那些使她激动万分的亲吻,一想到那股渗透她全身的火一般的激情,她便感到浑身酥软,无力抗拒那种诱惑;她穿好衣服,下定决心就去这最后一次了;钟一敲十一点,她便离开了家。一想到她就要听到托托的声音,她便两耳发烫,心里直哆嗦;但一想到那个就要把她摔到床上去的男人,她浑身又燃起了情欲的火焰。

出于对圣徒们的畏惧,她在走进教堂时没有像平时那样做祷告。

她跑进圣器收藏室到阿马罗身边寻求庇护,躲进他神圣的有权威的长袍之中。她面容苍白,心烦意乱,为了让她平静下来,他便大声地嘲笑她胆小怕事。不,这是胡说,她不应该因为房子里有那么个疯子,就惊慌失措而使他们失去幽会的欢乐!他最后答应她再另外找个地方。趁着圣器收藏室里寂静无人的机会,为了分散她的心思,他有时候便让她看看祭服和珍宝之类,让她对一只新的圣餐杯或者一件白色祭服的老式花边发生兴趣。他在触到这些圣物时显得很随便,以此证明他现在还是教区神父,并没有失去天主的信任。

就这样,一天上午,他拿出一件为圣母马利亚准备的斗篷,这是几天之前奥雷姆一位有钱的教区居民捐赠的礼物。阿梅丽亚对它非常喜爱。它由蓝色的缎料制成,蓝色代表天空,上面绣有星星,中间的图案绚丽多彩,一颗金黄色的心熠熠发光,周围是金黄色的玫瑰。阿马罗把它展开,拿到窗口,更好地显示它沉甸甸的、金光闪闪的刺绣。

“根华丽的一件刺绣品,是不是?价值几百块金币呢。昨天我试着把它披在圣母的雕像上。相配极了,就像宝石似地把圣母像衬托得光彩夺目。也许长了一点……”然后他看了看阿梅丽亚,把她颀长的身材和圣母矮胖的体形比较了一番,然后说:“你穿上它最合身了,让我们试试看……”

她身子往后一缩,喊道:“不,天哪,这罪过太大了!”

“胡说!”他说着便撑开斗篷向她走过来,只见缎子衬里就像清晨的云一样白净。“祝圣仪式还没举行,这斗篷还不算是圣物——刚刚从裁缝店里把它拿回来。”

“不,不,”她声音微弱地说,但她的眼睛中已经闪出渴望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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