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埃斯格利亚斯大叔走进圣器收藏室,便喜气洋洋地道了一声早安,并且把他恭维了一番,说他气色很好。还说他对此并不觉得惊讶——因为历代教皇都说,由于他们和钟打交道,在敬奉神明时格外受到思典,这样便给他们带来一种特别的幸福和健康感。接着他又和颜悦色地对埃斯格利亚斯大叔和另外两个圣器看管人说,他年轻的时候住在达莱格罗斯侯爵夫人家里,当时他最大的抱负就是有朝一日做个敲钟人。

他们被主人的妙语逗乐了,都笑了起来。

“你们别突,这是真的。我那个想法并不坏。先前敲钟的都是些低级神职人员。教皇们认为敲钟这一行是获取天恩最有效的途径。”他引了一段话,声音听上去就像是从敲钟人口中说出来的一样:“Laudo_deum,populum_voco,congrego_clerum,defunctum_ploro,pestum_fugo,festa_decoro.你们都知道的,这句话的意思是:我赞美天主,我召唤众人,我集合教士,我哀悼亡灵,我驱逐瘟疫,我给节日增添欢乐。”

他站在圣器收藏室中央,穿着白长袍,披着长方形的白麻布,毕恭毕敬地吟诵着这些诗句;这些话使埃斯格利亚斯大叔感到自己有一种未曾想到过的权威性和重要性,听到这些话,他便拄着拐杖把身子挺得更直了。

圣器看管人这时拿来了紫色十字褡①。但阿马罗还没有结束对钟的赞美:他正在解释钟在驱散暴风雨中的巨大作用(尽管有些自以为是的学者与此大唱反调);因为钟声不仅向空中传播天主赐予它们的恩典,而且它们还把混在暴雨、雷电中游荡的恶魔驱散。圣米兰公会议建议,每当暴风雨来临时就应该把钟敲响。

①十字褡是神父在行弥撒或圣餐礼时穿的宽大的无袖长袍。

“不管怎样,埃斯格利亚斯大叔,”他笑容满面关切地对敲钟人说:“我劝你碰到这种情况还是明智一点,别去冒险,因为你一直是高高地站在钟楼上,靠近暴风雨……把这给我吧,马蒂亚斯大叔。”

他扭头接过十字褡,神态自若地轻声说道:“Domini,quis_dixisti_jugummeum……①把后面的带子稍微系得紧点,马蒂亚斯大叔。Suave_est,et_onusmeum_leve②……”

①拉丁文:“主,你曾说过我的轭是甘饴的……”

②拉丁文:“我的担子是轻松的。”

他在十字架上的耶稣像前行了个屈膝礼,然后走进教堂,目光下垂,身子挺直,举止行态完全按照祈祷书中规定的仪式指示;马蒂亚斯也向法衣室的十字架行了个屈膝礼,然后便匆匆忙忙地摆弄起祭坛上的酒瓶,一边大声地清着嗓子。

在做弥撒的过程中,每当阿马罗神父转向中殿、作奉献祈祷并说“Orate_fratres”①时,他都直接对着敲钟人说话(此种仁慈是仪式所允许的),好像这次圣餐是专门为他举行的一样;而埃斯格利亚斯大叔也把拐杖靠在身边,全身心沉浸在虔诚的祈祷之中。但当进入祝福式,开始吟诵祝福词的时候,阿马罗却转向圣坛,直接从天主那儿获取大量的仁慈了;最后他慢慢地转过身来对着埃斯格利亚斯大叔,只盯着他看,好像要把我主耶稣基督的思典和礼物全赐给他一个人!

①拉丁文:“弟兄们,祈祷吧。”

“暧,埃斯格利亚斯大叔,”他走过圣器收藏室时低声说,“在院子里等我一下,我想跟你单独谈一谈。”

他很快来到他身边,满脸一本正经的样子,给敲钟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戴上帽子,戴上帽子,埃斯格利亚斯大叔。我来是要跟你谈一桩很严肃的事——我真的想求你帮个忙。”

“哦,教区神父先生!”

“这也算不上是帮忙……因为当一个人在为天主效劳的时候,所有的人都该当仁不让,尽力协助。我想为一个想当修女的女孩子做些准备工作。”接着为了证明对他的信任,他急忙报出了名字:“她就是胡安内拉太太的小阿梅丽亚。”

“真的吗,教区神父先生!”

“这是一项天命,埃斯格利亚斯大叔!你能从中看到天主的神力!这可是非同一般的……”

接着他便讲了一个扑朔迷离的故事,这故事完全是他察颜观色,根据敲钟人脸上反映出来的惊讶程度,费心编排,现编现讲的。那女孩子对她原来的未婚夫失望之后,已经对人生感到厌倦,渴望进入宗教团体。但她年老的母亲认为这只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再说家里的事儿也少不了她,因此不肯答应……但是,不,这确实是天命,对此他很清楚。不幸的是,碰上家里人反对的时候,教士的态度就变得十分微妙了……那些不信天主的报纸(讨厌的是它们竟占多数!)每天都在声嘶力竭地嚷着反对教士们的影响。当局就更不信天主了,他们也为教士设置了重重障碍。现在有一些很糟糕的法律……万一要是让人知道了他在指导一个女孩子当修女,他就要被关进牢房!埃斯格利亚斯大叔觉得这事怎么样?这都是由于现在人们的不信神和无神论所造成的!他必须和那女孩子进行许多次的谈话:彻底弄清她的爱好,看她的禀性是适于过隐居生活、忏悔生活还是做看护,是适于当修女还是去教书。总之,他必须把她里里外外都摸透。

“但是在哪里进行这些谈话呢?”他大声说道,想到一项神圣的任务遭到挫折不禁颓然摊开了双手。“在哪里呢?在她母亲家里是不行的,因为她已经起了疑心。在大教堂里也不可能,那样的话还不如到马路上去谈呢。在我家里,我不能带一个年轻的女孩子——”

“这是明摆着的。”

“因此,埃斯格利亚斯大叔——我想你一定会在这方面助我一臂之力的——我早就想到了你家——”

“哦,教区神父先生,”教堂司事急忙说。“我,我的家以及我的全部家具都听候您的支配。”

“你可以清楚地看到,这是为了拯救她的灵魂,我主对于你的行动会感到高兴的……”

“我也会为了这件事感到非常高兴,教区神父先生,我也会为了这件事感到非常高兴的。”

埃斯格利亚斯大叔所担心的是他的房子不够好,没有足够的设备。

“好了!”教士微笑着说,似乎决心抛弃所有人世间的舒适享受。“我只要两把椅子和一张放祈祷书的桌子就行了。”

另外,敲钟人解释说,房子的位置挺隐蔽、挺幽静,再合适不过了。他和他的女儿远离人世,就像在沙漠中修行的苦行僧一样。教区神父先生来的日子,他可以到外面去溜达溜达。他没法让他们用那间厨房,因为可怜的托托的小房间跟厨房的一面相通,不过他们可以到他楼上的房间里去。

阿马罗神父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前额。他不曾想到那个瘫痪病人!

“那会把我们小小的安排全给毁了的,埃斯格利亚斯大叔!”他大声说道。

但是教堂司事马上让他放下心来。他现在一心只想着教士要为基督征服一位新娘的事儿;他非常希望他那片屋顶能为拯救那女孩子的灵魂这一神圣的准备工作提供庇护场所;也许这样就会使得天主对他大发慈悲!他热切地摆出了那所房子的种种有利条件和方便之处。托托不会碍他们的事儿。她从来不离开她的床。教区神父先生可以从靠圣器收藏室一边的厨房门进去,女孩子可以从前门进来:他们可以到楼上去,从里面把房门锁上。

“托托是怎么消磨时间的呢?”阿马罗神父说,仍然迟疑不决。

天主保佑她,这可怜的小东西只是躺在那儿……她患有躁狂症;有时候她用破布做一些玩具娃娃,对这些布娃娃喜欢得如痴如狂,以至于发高烧;有时候她会两眼呆呆地盯着墙壁,陷入一种可怕的沉默之中。但偶尔她也会喜气洋洋地又说又笑……真是个可怕的灾难啊!

“必须让她快乐起来,必须教她念书,”阿马罗说,以示关怀。

教堂司事叹了口气。这孩子不识字儿,她从来就不想学习。他一直在讲,只要她能识字儿,她的生活就不会那么沉闷了。可她就怕动脑筋。如果教区神父先生来的时候能大发慈悲劝劝她……

但教区神父并没有在听,他正全神贯注地考虑着一个主意,这主意使他高兴得露出了微笑。他突然想到,对于阿梅丽亚到敲钟人家里去这件事可以向胡安内拉太太和到她家去拜访的朋友们作出一个十分自然妥帖的解释:去教那个瘫痪病人识字儿!去教育她!去打开她的心灵,让她看到圣徒们生活中和殉教者事迹中的美,教她作祷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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