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将悉心引导姑娘,使她的灵魂得到拯救!在人们忘记了那篇通讯文章以后,代理主教先生便会高枕无忧,而不久以后他就可以无所畏惧地回到济贫院路,重新开始欢度那些甜蜜的夜晚,重新占有她的灵魂,为使她将来进天堂而塑造她的灵魂……

而这,耶稣作证,并不是一个企图把她跟她的情人分开的阴谋:他的动机是非常诚实、非常纯洁的;把她从魔鬼手中拯救出来是一项神圣的工作:他要她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天主!是的,他作为一个情人的利益碰巧跟他作为一名教士的职责吻合在一起。但即使她是个又丑又俊的斜眼儿,他也同样会到济贫院路去,为了效力于天主,撕下苦昂·埃杜瓦多先生那个诽谤者和无神论者的假面具的!

这些理由使他感到安慰,于是他便平静地躺下睡着了。

同一天夜里,当若昂·埃杜瓦多在去胡安内拉太太家的路上走到广场时,他吃惊地看到圣事队伍出现在大教学旁边的那条街上。

队伍竟是向着胡安内拉太太的家走去的!年老的妇人们穿着有头兜的斗篷,手里举着大蜡烛,烛光照出了斗篷下用鲜红的布做的束腰长外衣;教区神父身披圣衣,圣衣的金镶边在华盖下闪闪发光;一只小铃在队伍前面了当作响,窗口出现了灯光;黑夜之中,大教堂的钟不停地发出铿锵之声。

若昂·埃杜瓦多惊慌地一路跑着;最后他终于打听到,这是在为胡安内拉太太家的瘫子举行终傅①仪式。

①终傅:天主教“圣事”的一种,意为临终时敷擦“圣油”。教徒临终时,由神父用主教祝过圣的橄榄油敷擦病人的耳、目、口、鼻和手足,并诵念一段祈祷经文,认为借此可帮助受敷者忍受病痛,赦免罪过,安心去见天主。

他们已经在楼梯的一把椅子上摆好一盏煤油灯。助条把华盖的长杆靠在街墙上,这时候教区神父进来了。若昂·埃杜瓦多非常紧张,他也走上了楼梯。他一边上楼,一边在想:瘫子的死和哀悼活动将会推迟他的婚期;教区神父的在场和他此时此刻赢得的权势使他感到恼火;在小客厅里他几乎是带着恼怒的情绪问鲁萨:

“唉,这是怎么啦!”

“这可怜的人今天下午越来越不行了,大夫先生来看过后,说她就要完了,于是太太便请人来办圣事。”

若昂·埃杜瓦多决定参加这一仪式以示体贴关怀。

老太太的房间就在厨房隔壁,这时候里面充满了哀伤的严肃气氛。

桌子上铺着一块有饰边的桌布,上面是一只盘子,摆在两根蜡烛中间,盘子里是五粒小小的药棉球。瘫子的头发已经全白,面色蜡黄,人们很难把她的头、脸跟亚麻布长枕巾分辨开来;她的两只眼睛痴呆呆的,瞪得很大;她一直在慢吞吞地摸索着绣花被单的褶层。

胡安内拉太太和阿梅丽亚跪在床脚边做着祈祷;唐娜·玛丽亚(她是从农场回来时碰巧进来的)吓得一直蹲在门口,咕咕哝哝地念着《圣母经》。若昂·埃杜瓦多悄悄地在她旁边跪了下来。

阿马罗神父俯身向前,几乎碰到了瘫老太的耳朵。他在规劝她听任天主的安排;但看她已听不懂自己的话了,他便跪下来,迅速地朗诵起第五十一篇赞美诗来;在一片静默中,他的嗓门越来越高,把这些拉丁文音节念得越发具有感人至深的力量。他的声音给人一种死亡将临之感,使人产生怜悯之情,使得胡安内拉太太和阿梅丽亚潸然泪下。接着,他站了起来,把手指在圣油中蘸了一蘸,一边低声说着按照仪式应该对忏悔人说的那些话,一边用油涂她的眼,胸,嘴,手和脚底,在过去十年中,这双手只在拿痰盂时动过,而这双脚底也只在寻求陶制汤壶的热量时才派过用场。在烧过浸透了油的药棉球之后,他跪了下来,一动不动地呆在那里,两眼盯住他的每日祈祷书。

若昂·埃杜瓦多踮着脚回到客厅,坐在琴凳上:以后四五个礼拜中阿梅丽亚肯定不会弹琴了……想到他的爱情的甜蜜进程由于死亡和丧葬仪式而突然遭中断,他不禁感到一阵忧郁。

这时后娜·玛丽亚走了进来,整个场面使她心里很难受。跟在她后面的是阿梅丽亚,她的眼睛已经哭红了。“哎呀,若昂·埃杜瓦多在这儿,真是太好了,”老太太说。“你能做件好事送我回家吗?我浑身打哆嗦——这事我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愿天主宽恕我,看到别人痛苦我就受不了。可怜的老太太就要像一只小鸟那样死去了……她一点罪孽也没有……听我说,咱们从广场边上走,这条路近一点。失陪了,孩子,失陪了,我实在呆不下去了……话说回来,这样对老太太只有更好。哎呀,我觉得我要晕过去了……”

阿梅丽亚只得带她到楼下母亲的房间里,给她喝了一杯老人舒心酒,让她舒服一下。

“亲爱的阿梅丽亚,”若昂·埃杜瓦多这时说道,“如果我可以为你做点什么——”

“不,谢谢你。老太太随时会死的,可怜的人。”

“别忘了,姑娘,”唐娜·玛丽亚一边下楼梯一边建议说,“要在床头上摆两支祝过圣的蜡烛。这可以大大减轻临死时的痛苦。如果临终时痰声不停,就再摆两支,要没点亮的,摆成个十字架的样子。再见啦……啊,我真难受死了!”

在门口,他们刚一看到华盖和那个手持烛台架的人,她就抓住了若昂·埃杜瓦多的手臂,吓得紧紧靠在他身上——也许有一点是因为喝了那杯舒心酒全身酥软的缘故。

阿马罗答应过会儿再回来,为的是作为一个朋友,在胡安内拉太太母女俩遭到不幸时来陪伴她们。大教堂神父——他是在圣事队伍拐过了大教堂之后才来的——在得知教区神父这番好心的表示以后,便说既然阿马罗神父打算在那儿过夜,那他就可以回家,让他那虚弱的身体休息休息了。天主可以为他作证,这些让人心烦意乱的事情对他的健康有不良影响。“我相信胡安内拉太太是不希望我生病并因此而死去的,就像可怜的瘫老太一样。”

“哎呀,大教堂神父先生!”胡安内拉太太叫道:“可别说这种话!”她突然哭了起来,因为想到发生了这样一些事情心里非常难受。

“好了,再见吧,”大教堂神父说,“不要太烦恼。可怜的老太太活着也没有什么欢乐,再说她也没有什么罪孽,不怕去见天主。通盘考虑下来,夫人,还是这样最好!好,再见,我觉得不太舒服……”

胡安内拉太太也觉得有些不舒服。这场震惊来的时候,她刚刚吃过饭,这一来她的偏头痛又发作了。十一点钟的时候,阿马罗回来了,阿梅丽亚去开了门;两个人上楼走向餐室时,阿梅丽亚说:

“哎呀,教区神父先生,请原谅我们……可怜的妈妈得了偏头痛,两只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她吃了一片止痛药就躺下了,现在正睡着。”

“啊!让她睡吧!”

他们走进瘫子的房间。她的头转过去对着墙:从她两片张开的嘴唇中传来微弱的、连续不断的呻吟声。桌子上现在有一支很大的祝过圣的蜡烛,发出惨淡的光,使房间里充满了一股难闻的烟味。在一个角落里,胆战心惊的鲁萨正按照胡安内拉太太的吩咐做着念珠祈祷。

“大夫说过,”阿梅丽亚悄声说道:“她将在不知不觉中死去。大夫说她将一直不停地呻吟,然后便像一只小鸟似的突然死去。”

“但愿一切都能像天主所希望的那样进行,”阿马罗神态严肃地轻声说道。

他们回到了餐室里。整幢房子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声音。外面刮着大风。好多个礼拜以来,这是他们第一次单独在一起。阿马罗觉得很尴尬,便走到窗口边;阿梅丽亚背靠在碗柜上站着。

“夜里空气将会变得很潮湿,”教区神父说。

“是的,而且天也冷,”她说,一边把围巾裹得更紧。“我真吓坏了。”

“你从来没看见过什么人死吗?”

“从没见过。”

他们都不说话了。他站在窗口一动不动,她则背靠碗柜,目光下垂。

“是的,天气很冷,”阿马罗说,他激动得声音也变了,因为在这深更半夜的时候,她就在他的身边。

“厨房里的火炉还点着,”阿梅丽亚说。“我们最好是到那儿去。”

“是的,这样要好一些。”

他们走进厨房。阿梅丽亚端着铁皮灯,阿马罗一边捅着烧红的木炭一边说:

“我已经很久没到厨房来了。你们那些插着灌木枝的花瓶还摆在窗子外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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