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阿马罗,你在这里吗?”

“什么事呀?”

纳塔里奥神父关上门,高高地举起双手说:

“好消息,是那个书记员!”

“什么书记员?”

“若昂·埃杜瓦多!就是他!他就是那个‘自由主义者’!是他写的那篇通讯文章!”

“真的!”阿马罗不胜惊异地说。

“我有证据,我的朋友!我看到了原稿,是他的笔迹写的。我是亲眼看到的!一共是五张纸!”

阿马罗盯着纳塔里奥,两眼瞪得大大的。

“真费了我不少工夫!”纳塔里奥大声说道。“但现在我全都知道了!五张纸!而且他还想再写一篇!若昂·埃杜瓦多先生!我们亲爱的朋友,若昂·埃杜瓦多先生!”

“这事你肯定吗?”

“完全肯定。我告诉你的都是我看到的,老弟!”

“那你是怎么查出来的呢,纳塔里奥?”

“啊,兄弟,你这是对我……追根究底……你知道”……sigillus_magnus!”①

①拉丁文:“最大的秘密”。

接着,他一边在圣器收藏室里大步地来回走着,一边得意洋洋地说道:

“不过这没有什么!我们在胡安内拉太太家里都看到过埃杜瓦多先生,都以为他是一个很好的小伙子,可他却是个老奸巨猾的坏蛋。他是《地区之声报》那个流氓恶棍阿戈斯蒂尼奥的知心朋友。他夜里一直跟他呆在报馆里——酗酒啊,谈女人啊……他大言不惭,自称是个无神论者。他已经有六年没做过忏悔了——他把我们叫做大教堂里的一帮乌合之众——他是一个共和主义者……他是一头野兽,我亲爱的先生,一头野兽!”

阿马罗一边听着纳塔里奥讲,一边用两只颤抖的手在写字台的抽屉里的文件中摸索着。

“现在怎么办呢?”他问道。

“现在!”纳塔里奥大声喊道。“现在要把他砸个稀巴烂!”

阿马罗关上抽屉,用手帕擦了擦干燥的嘴唇,很紧张地说:

“这种家伙,这种家伙!那可怜的姑娘,天主保佑她——她就要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了——一个不可救药的恶棍!”

两位教士目不转睛地相互看着。在一片寂静之中,只听到圣器收藏室里的那只老钟悲戚地滴答作响。纳塔里奥把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鼻烟盒,手指捏着一撮鼻烟,两眼盯住阿马罗,面带冷笑地说:

“拆散这门亲事,嗯?”

“我亲爱的神父,这是一个有没有道德心的问题——对我来说这是一种责任!我们不能让这个可怜的姑娘嫁给一个坏蛋、一个共济会会员、一个无神论者……”

“你说的完全对,完全对!”阿马罗说。

“事情正在进行,嗯?”纳塔里奥一边心满意足地吸着鼻烟一边说道。

但这时圣器看管人进来了;大教堂该关门了;他进来问两位神父是否想再呆些时间。

“一会儿就走,多米戈斯先生。”在圣器看管人去把院子内门上的大铁插销拉上去的时候,两位教士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着。

“你可以去找胡安内拉太太谈,”纳塔里奥说。“不,我看最好是迪亚斯去对她讲;是的,一定要迪亚斯去对胡安内拉太太讲。咱们现在就把事情安排妥当。你去找小姑娘谈,要简单明了,叫她把他赶出去!”然后他又贴近阿马罗的耳朵说:“告诉那姑娘,就说他跟个妓女住在一起!”

“老兄!”阿马罗说着往后退了一步:“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

“肯定是真的。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毕竟是拯救姑娘的一种方法……”

他们跟在圣器看管人后面在大教堂里走着。圣器看管人一边大声地咳着痰,一边把手中的一串钥匙摇得叮当直响。

大教堂内有许多小圣堂,其中一处里面挂着用银线扎住的黑色帷幔;圣堂中央是为悼念死者而立的墓碑,四周各有一只巨大的烛台架,上面插有蜡烛,烛芯又粗又大。一大块镶有花边的丝绒覆盖着莫拉埃斯的灵枢,打着褶子一直垂到地面上。圣堂前端放着一只腊菊花的大花圈;圣堂后端挂在缀有绿色缎带的一只大弓上的,是他的基督骑士服。

这时,纳塔里奥停住脚步,抓住阿马罗的手臂,带着一副得意的神态说:

“在这件事以后,我亲爱的朋友,我还准备为那位先生再做一件事。”

“什么事?”

“敲掉他的饭碗!”

“敲掉他的饭碗?”

“这个坏蛋不是就要到地方长官的办公室去任职,担任首席书记员吗?那我就会彻底摧毁这一安排!努内斯·费拉尔是我的朋友,他思想很健全。既然我们已经知道了是谁写的那篇通讯文章,他一定会把他赶出事务所的。”

阿马罗对这恶意的阴谋大感震惊。

“看在天主的份上,纳塔里奥,这会把那个小伙子彻底毁掉的……”

“不看到他在这几条街上讨饭,我绝不罢休,阿马罗神父,是的,我绝不罢休!”

“哦,纳塔里奥!哦,兄弟!这里面少了点博爱精神——这种作法跟一个基督徒的身份不相称……天主正在这里听着我们讲话,你讲这些……”

“这你不必担心,我亲爱的朋友。一个人就应该这样侍奉天主,而不光是低声诵念主祷词。对那些不敬神的人,没有什么博爱可言!宗教法庭用火刑对付他们,我看用饥饿来对付他们也是个不坏的主意。对于为神圣事业效劳的人来说,不管于什么事情都是允许的。请你不要妨碍我!”

他们正要走出来的时候,纳塔里奥看到了那具棺材,他用伞指了指,问道:

“棺材里是谁?”

“莫拉埃斯。”

“那个满脸麻子的胖家伙?”

“是他。

“简直是头言生。”

停了一会他又说道:

“丧事原来是为莫拉埃斯办的,我还不知道呢。这几天我的活动太忙了……他留下了一个有钱的寡妇。她慷慨大方,喜欢送礼。西尔韦里奥是她的忏悔神父,对不对?莱里亚所有那些油水最足的忏悔者都在他手里,这头大象!”

他们走了出去。卡洛斯的药铺已经关门,天上一片漆黑。纳塔里奥在广场上停下来说:

“总之,迪亚斯去找胡安内拉太太谈,你去找她女儿谈。我去找地方长官和努内斯·费拉尔商量。你负责打消他的婚事,我负责敲破他的饭碗!”他兴致勃勃地拍了拍教区神父的肩膀又说:“讲得漂亮一点,咱们这是双管齐下,既攻心,又攻肚子!再见吧,孩子们都在等我回去吃晚饭呢。那可怜的孩子罗萨得了重伤风。她身子太弱了,那孩子,我真替她担心——有时候我为她难受得觉也睡不着。可我有什么办法呢?心肠太好的人,就这点最糟糕。明儿见,阿马罗。”

“明儿见,纳塔里奥。”

两位教士分手时,大教堂的钟正好敲九点。

阿马罗到家时身上还有点发抖,但心里已拿定主意而且很高兴:他要去执行一项令人愉快的任务!他神态严肃地在房间里走动着,为了使自己确信他所承担的任务是正义的,他高声喊道:“这是我的职责!这是我的职责!”

作为基督徒,作为教士,作为胡安内拉太太的朋友,他的责任就是要找到阿梅丽亚,简单明了,平心静气,不带任何自私动机地告诉她,写那篇通讯文章的正是她的情人若昂·埃杜瓦多。

是他!他诽谤了胡安内拉太太家的那些知己朋友,那些有学问、有尊严的人;他败坏了阿梅丽亚的名誉;他整夜整夜地躲在阿戈斯蒂尼奥那个猪圈里过着放荡不羁的生活;他私下里经常辱骂教士们;他以没有宗教信仰而自豪;他已经有六年没做过忏悔!像纳塔里奥所说的,他是一头野兽!可怜的小姑娘!不,不,她不能嫁给这样一个男人,他不会让她成为一名好的天主教徒的,他会嘲笑她的信仰!他会禁止她祈祷,不许她斋戒,不许她去接受忏悔神父的伦理指导,而且像圣克里索斯托神父①所说的,“他将麻木她的灵魂,使她将来下地狱受火刑!”他,阿马罗,既不是她的父亲,也不是她的老师,但他是她的神父,她的精神上的导师。如果他不运用自己的忠告以及她母亲和她母亲那些朋友的影响来拯救她,使她摆脱那邪恶的命运,那他就好比一个为父亲看管羊群但却卑鄙地为狼打开大门的人一样!不,可爱的阿梅丽亚绝不能嫁给那个无神论者!

①圣克里索斯托(St_Chrysostom,约347—407):古代基督教希腊神父。擅长辞令,有“金口”之称。三九七年由皇帝选为君士坦丁堡主教。著作很多,大多是宣传教义的讲稿和《圣经》注释。

当新的想法和希望涌现出来时,他的心狂跳不已。不,埃杜瓦多绝不能占有她!当他来合法地占有她的细腰,她的胸部,她的眼睛和亲爱的阿梅丽亚整个人的时候,他这位教士就将挺身而出,对他大喝一声:“滚开,你这个混蛋!她是天主的,不许你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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