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用茶点时,母亲突然对她说:
“女儿,要做的事就该早动手。最好现在就开始做嫁妆,要是可能,这个月底就结婚。”
她没有回答一一但这些话却令人愉快地激起了她的想象力。这个月内她就要结婚了!尽管她对若昂·埃杜瓦多很冷淡,但想到这个热恋着她的年轻人就要跟她生活在一起,睡在一起,她心里还是感到一阵骚动。
当她母亲准备下楼回自己的房间时,她说:
“你觉得怎么样,妈妈?我觉得要对若昂·埃杜瓦多加以解释,对他说我准备接受他的求婚,这样太麻烦了。我看最好是给他写封信……”
“好哇,我也是这么想,女儿,就写信吧。鲁萨明天就可以把它送过去。一封美好的信会使那孩子高兴的。”
阿梅丽亚整个上午都呆在餐室里,琢磨着怎样写这封信,最后她写道:
若昂·埃杜瓦多先生:
妈妈把她跟您谈话的内容告诉了我。如果您真的喜欢我(我相信您是喜欢我的,因为您已经充分地表明了这一点),我将非常乐于嫁给您,所以现在您已经知道了我的感情。关于结婚的准备和必需的证件,因为我们盼望您明天前来用茶点,我们可以到时候再谈。妈妈对我们的事儿非常高兴,我希望一切都将有助于我们未来的幸福,有天主保佑,我相信我们以后一定会幸福的。妈妈向您问好,我将永远非常爱您。
阿梅丽亚·卡米尼亚。
她刚把这封信封好,摊在她面前的那些自信纸就使她产生了给阿马罗神父写信的欲望。可是写什么呢?她刚刚用这支鹅毛笔写信接受了另一个男人做自己的丈夫,难道笔上的墨水未干,就用同一支鹅毛笔向他承认她的爱……?或者指责他怯懦胆小,表明她的厌恶之情?——这样做只会使自己丢脸出丑!但尽管她找不到给他写信的理由,她的手还是高高兴兴、不由自主地写下了这些字:“我最崇拜的阿马罗……”她停下笔来,想到没有哪个人可以替她去送这封信。暧!她只好就这样默默无言地、永远地跟他分开了……跟他分开,可为什么要分开呢?结婚以后她可以很容易地看到阿马罗神父。刚才那个念头不知不觉地又回来了,但这次它却显得很正当,所以她并没有把它强压下去:毫无疑问,他可以成为她的忏海神父;在整个基督教世界中,他是唯一最清楚如何指导她的灵魂、她的意愿、她的良心的人;他们可以经常谈一些知心话,温柔地相互嗔怪几句。她将在每个礼拜六去向他忏悔,从他的目光中,从他说话的声音中,她将感受到极大的幸福;而这一切将是那样纯洁,那样令人激动,而又全都是为了天主的荣耀。
她讲不清楚,但她模模糊糊地意识到:在未来的生活中,她将在肉体上合法地得到满足,而她的灵魂也将享受到忠实爱情的欢乐。对此她感到差不多满意了。最终一切都会好的……过了一会,她便平静地睡着了,梦见跟丈夫在自己家里,跟所有的老朋友在玩纸牌游戏,整个教区的居民都感到满意,而她就坐在教区神父的膝盖上。
第二天,鲁萨把信给若昂·埃杜瓦多送去了。整个上午,母女二人都在谈论结婚的事。阿梅丽亚不想离开母亲,因为家里房子够大的,这对新人可以住在二楼;胡安内拉太太可以睡在楼上房间里;大教堂神父肯定会帮她添置嫁妆;他们可以到唐娜·玛丽亚的农庄住宅去度蜜月。她母亲鼻尖上架着眼镜,一边带着溺爱的赞赏的眼光看着她,一边向她描绘着未来的幸福,说得阿梅丽亚两颊绯红。
当天晚上,奉告祈祷钟敲起时,胡安内拉太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准备做念珠祈祷,同时也是为了让阿梅丽亚和若昂·埃杜瓦多两个人单独在一起,以便更好地相互了解。过了一会儿,书记员拉响了门铃。他戴着一副黑手套,浑身洒遍了科隆香水,显得很紧张。走到餐室门口时,灯还没点亮,但他已经辨认出站在窗口的阿梅丽亚那婀娜多姿的身影。他照例把斗篷放在一个角落里,见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便走上前去,一边紧张地搓着双手一边说道:
“我收到了您的信,阿梅丽亚小姐……”
“我今天一早就让鲁萨给您送去,为的是赶在您出门前把信交给您,”她两颊烧得通红,立即说道。
“我正要去办公,已经到了楼梯上——当时一定是九点钟……”
“一定是的……”她说。
他们都不说话了,两个人都很激动。接着他便非常小心地抓住她的两只手腕,悄声说道:
“这么说您是爱我的了?”
“我爱您,”阿梅丽亚轻声地说。
“尽快结婚,是吗?”
“是的……”
他感到非常幸福,深深叹了口气。
“咱们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咱们在一起一定会幸福的!”他说,一边非常温柔地握住了她从腕部到肘部的手臂。
“妈妈说我们可以跟她住在一起,”她说,强迫自己讲得镇静。
“那好哇,我来准备床单被褥,”他非常激动地说。
接着他突然把她拉过来,吻了她的嘴唇;她轻声抽泣了一声,听任他拥抱着,浑身只感到酥软无力。
“啊,我心爱的姑娘!”他喃喃说道。
但是楼梯上传来了她母亲鞋子的吱嘎声,阿梅丽亚随即兴奋地奔到桌子旁边去点灯。
胡安内拉太太在门口停住了;为了表明她做母亲的赞许,她打趣地说:
“孩子,是你们俩躲在这黑屋里说话呀?”
首先把阿梅丽亚即将结婚的消息告诉阿马罗的是迪亚斯神父。那是一天的上午,在大教堂里,他谈到这门亲事的好处,然后又说:
“我是赞成这门亲事的,这既是为了姑娘的幸福,也可以让她可怜的母亲安下心来了。”
“对,对……”阿马罗喃喃说道,脸色变得煞白。
大教堂神父大声清了清喉咙,继续说道:
“既然一切都已正常,你可以再去看看她们了。报上那些恶意诽谤已经成了历史。过去的都过去了!”
“对,对……”阿马罗喃喃地说。他突然把斗篷一甩,技在肩上,离开了大教堂。
他感到愤慨;为了不致走在街上就大声咒骂起来,他只得强忍住自己的感情。在索萨斯巷道的拐角处,他差一点跟纳塔里奥撞个满怀,纳塔里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对着他耳朵悄悄说道:
“到现在为止我还一无所知!”
“对什么一无所知?”
“对写文章的那个咱由主义者’。不过我正在调查,我正在调查!”
阿马罗急于要调剂一下感情,于是说道:
“唉,你听说了吗?阿梅丽亚要结婚……你觉得怎么样?”
“利巴尼尼奥那个畜生告诉我了。他说那小子已经得到了那份工作。是戈丁尼奥博士——还有另外一些混蛋帮他搞到手的……瞧他们那帮乌合之众:戈丁尼奥博士在他的报上跟地方长官争吵,而地方长官却给戈丁尼奥博士的门徒找工作……他们真是彼此了解!一帮恶棍!”
“他们说胡安内拉太太家里喜气洋洋,”教区神父极度辛酸地说。
“让他们去快活吧!我是没工夫到那儿去的——我干什么都没工夫!我活着就只为了一个目的,找到那个‘自由主义者’,把他劈了!我真不懂为什么有些人惩罚起人来只会抽一顿鞭子,打一顿棍子或者拉拉耳朵。我才不那么干呢!我要把它们都攒起来!”他心中的积怨紧缩作一团,把他的手指头弯得像爪子一样,把他本来就狭窄的胸膛缩得更小了。他咬牙切齿地说:“我要恨起来,就恨个透!”
他停了一会儿,品味着自己的怨恨。
接着,他用一双小眼睛盯住阿马罗,补充说道:“你应该到济贫院路去向这些人祝贺祝贺。那个傻呵呵的书记员居然把镇上最俊俏的姑娘搞到了手!真是艳福不浅啊!”
“回头见!”阿马罗说着猛地一转身,沿着街摇摇晃晃地飞跑而去。
在文章见报的那个可怕的礼拜天以后,阿马罗神父最初所担心的只是可能会给自己带来的后果——毁灭性的后果,圣明的天主啊!——让他们出丑丢脸。天哪!要是整个镇上的人都知道,“一个自由主义者”所攻击的那位自负的教士就是他,那就糟了!有两天,他是在恐怖之中度过的,唯恐有着一副女人气面孔的萨尔达尼亚神父会出现在他面前,声音甜蜜地对他说:“代理主教先生请你去一趟!”他用了很多时间考虑怎样加以解释,想出了很多巧妙的回答以及恭维代理主教先生的话语。但是当他发现,尽管那篇文章来势凶猛,代理主教先生却似乎有意充耳不闻时,他便定下心来,考虑起他那受到猛烈冲击的情欲来。恐惧使他变得狡猾了,他决定暂时先不到济贫院路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