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他们都停了下来,只听到前面的纳塔里奥怒气冲冲地喊道:

“你这个老笨蛋,眼睛瞎了还是怎么的?你这个畜生!”

这是个马路转弯的地方。他们撞上了一个牵着羊的老头。纳塔里奥醉醺醺地向前一冲,拔拳就要向老人打去。

“请大人原谅我吧,”老人低声下气地说。

“你这个畜生!”纳塔里奥瞪着两只血红的眼睛吼叫着。“我真想一斧子把你劈了!”

老头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了些什么;他早已脱下了帽子,露出苍苍白发;他看上去像个劳累了一辈子的老雇农;大概孙子也该有了吧。他羞愧得满脸通红,弯下腰,战战兢兢地缩到狭窄的马车路旁的树篱之中,好给这些因喝了酒而欢快兴奋的、可尊敬的神父们让开路,让他们走过去。

阿马罗决定不陪他们去农场。当他们走到村边十字路口时,他便走上索布雷斯公路准备回莱里亚。

“你知道进城要走五公里的路吗?”院长说。“我去安排他们给你套马,伙计。”

“哪里的话,院长,我的腿结实得很呢!”

说着,他把斗篷轻巧地向肩上一甩,便哼着《再见》告辞走了。

科尔特加萨山脚下,公路宽了一些,附近是农场的一堵墙,上面长满了苔薛,顶上插满了玻璃碎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阿马罗走近一座低矮的、漆成黄色的大门,看到一头有斑点的大奶牛立在公路中间。他一时高兴,便用伞去戳了一下牛的肋骨;那牛晃动着乳房小步跑了开去——阿马罗一转身,看到阿梅丽亚站在大门口。她向他点头致意,满脸微笑着说:

“啊,神父先生,是你在吓唬我的牛吗?”

“啊,原来是你啊!真是没想到!”

她脸上泛起一片红晕。

“我是跟唐娜·玛丽亚一起到她家来的。现在我要绕着农场看一看。”

阿梅丽亚身边有个女孩子正提着一只大篮子在采卷心菜。

“这么说这里是唐娜·玛丽亚的农场了?”阿马罗走到大门的另外一边说。

一条比较宽阔的小路一直延伸到一座房子的前面,小路两边种着栓皮储,树影婆婆,从远处可以看到那座白色的房子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是的,这里是她的农场。我们的农场在那一边,不过从这里也可以走到那儿去。走吧,若娜,快点!”

女孩子把篮子顶在头上,说了声“晚安”便转身沿着索布雷斯公路走去,一边走一边扭着臀部。

“是的,是的!我觉得这的确是一宗很好的地产,”教区神父沉思地说。

“去看看我们的农场吧!”阿梅丽亚说。“那只是小小的一块地,你看了就可以有个大致的了解了。咱们可以从这里穿过去……喏,咱们先从这里走下去看看唐娜·玛丽亚,你看好吗?”

“好的,咱们先去看唐娜·玛丽亚,”阿马罗说。

他们默默地穿过一排排栓皮储树。地上铺满了干枯的树叶,树木之间悬挂着因风吹雨打而垂落下来的绣球花的藤蔓;尽头是一座低矮的老式平房。墙壁四周,太阳照得到的地方,结满了一只只已经成熟的大南瓜,在冬天变黑的瓦片屋顶上,鸽子在盘旋。屋后种着橘树,望过去只见一大片暗绿色的树叶;井边的一只水车轮子发出了单调的吱嘎声。

一个小男孩提着一桶洗好的衣服走了过去。

“太太到哪里去啦,若昂?”阿梅丽亚问。

“她到橄榄园去了,”男孩轻轻地尖声回答说。

橄榄园在农场的另一头,离这儿很远。路面仍然泥泞不堪,他们要去那里非得穿木底鞋不可。

“咱们要去就要把全身弄脏,”阿梅丽亚说。“咱们就别为了唐娜·玛丽亚自讨苦吃了吧。我还是带你去看看我们的农场吧……请这边走,神父先生。”

他们来到一座长满了铁线莲的破围墙前面。阿梅丽亚打开一扇绿门,两人走下三级移动了位置的台阶,来到一条葡萄棚架遮荫的小路上。靠墙种着多年生的蔷薇花;在另外一头,在支撑着棚架和葡萄树弯曲树干的石柱之间,可以看到一大片草地,太阳光照在上面,给草地抹上一层淡淡的黄色;远处可以看到牛棚低矮的草屋顶;一缕淡淡的白烟从屋顶上袅袅升起,逐渐消失在蓝色的天空中。

阿梅丽亚每隔一会都要停下来,把农场里的样样东西解释一番。那边种的是燕麦……再过去种的是洋葱,现在正在发芽,看上去多美啊……

“唐娜·玛丽亚把自己的农场经营得的确很不错。”

阿马罗低着头听着她讲述,当他斜视她时,他觉得在这寂静的田野里,她的声音显得更加圆润悦耳了;清新的空气使她的面颊和她闪闪发光的眼睛更加可爱了。为了跳过泥潭,她撩起了裙子,他一眼瞥见了她的白色长袜,这使他心里一阵骚动,就像马上要看到她赤裸的身体一样。

在葡萄棚架的尽头,他们穿过了一块旁边有条小河的地。阿马罗看见青蛙有点怕,这使阿梅丽亚尽情地大笑起来。他便故意现出很害怕的样子,并装着看到了一条毒蛇,擦着她的身体避开了那些长得很高的青草。

“你看到那条沟了吗?”阿梅丽亚问:“沟那边就是我们的农场了,在那扇门旁边,你看得见吗?不过,我看得出你很累了!我觉得你好像不大能走长路,神父先生……啊,又是一只青蛙!”

阿马罗猛地一跳,碰到了她的肩膀。她把他轻轻推开,脸上带着含情的微笑说:

“啊!你这个胆小鬼!你这个胆小鬼!”

她非常高兴,充满了生气。谈起她小小的农场,她有一种洋洋得意的自豪感,因为她懂得这里的农活,而且她是这里的主人。

“看上去大门好像是锁着的,”阿马罗说。

“是吗?”她说着便撩起裙子跑过去看了一下。“真的锁上了。真遗憾!”她说着便不耐烦地摇晃起两根木柱子之间的窄栏杆来,这两根木柱子深埋在浓密的荆棘丛中,很牢固。

“是看园子的把钥匙拿走了!”

她俯身向前,拖长了声音对着四面的田野喊道:“安托尼奥!安托尼奥!”但是没有人答应。

“他到农场那头去啦,”她说。“真讨厌!如果你愿意的话,神父先生,咱们可以从这里再往前走。那边篱笆上有个口子叫‘羊跳洞’,咱们可以从那里跳过去。”

她紧贴着荆棘丛朝前走去,弄得两只脚上都是烂泥,但她却很开心。

“我小的时候,”她说:“从来就不走大门进去。我总是从那里一下子跳过去。下了雨以后地很滑,我常常摔倒。那时候我真是个活泼的小鬼,现在看到我的人都想象不到我过去会是那个样子。啊,是的,我已经长大了!”她转过身来对他莞尔一笑,露出了洁白发亮的牙齿:“我说的对吗?我已经长大了,你觉得是这样吗?”

他笑了。他不敢让自己回答。在修道院院长家喝过酒之后,温暖的阳光照射在他的肩膀上,使他感到很舒服;而她的脸庞,她的肩膀,她全身的风采更使他对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欲望。

“这里就是‘羊跳洞’,”她说着停了下来。

这是篱笆上的一个狭窄的洞口,洞口那边比较低的地上都是烂泥。从这个洞口望进去可以看到胡安内拉太太的农场;平坦的土地上,白雏菊星罗棋布,一直延伸到橄榄园;再往远处看去,但见住宅的潮屋顶在闪闪发光,成群的麻雀在上面盘旋飞翔。

“现在怎么办?”阿马罗问。

“现在就跳吧,”她笑着说。

他撩起斗篷跳了过去,但却在湿地上滑倒了。紧接着阿梅丽亚便俯身靠在篱笆上,高声地笑着,挥舞着手臂,大声说道:

“那就再见吧,神父先生,我要跑去找玛丽亚太太了。你就呆在里面做个犯人吧。你跳又跳不过来,走大门又走不通。嗬,嗬,这下子神父先生可被困住了!”

“哦,阿梅丽亚小姐?哦,阿梅丽亚小姐!”

她逗弄地唱了起来:

我独自一人站在阳台上,因为我的心上人进了牢房。

她这种嬉笑顽皮的样子惹得教士心里直发痒。他伸出双臂,逗引着喊道:

“跳啊,跳啊!”

她用一种小孩子发脾气时的声调咬着舌头说:

“我怕我怕……”

“跳啊,小姑娘。”

“我来啦!”她突然喊了一声。

她纵身一跳,轻轻喊了一声便摔倒在他的怀里。阿马罗脚下一滑,但马上就恢复了平衡;接着当他意识到她就在自己怀里时,他猛地一把把她抱紧,热烈地吻着她的脖子。

阿梅丽亚挣脱出来,站在他面前气喘吁吁,满脸涨得通红。她用颤抖的双手把羊毛斗篷从头到胸理了一理。

“我的小阿梅丽亚,”他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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