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镇上所有的人都在谈论新教区神父的到来,而且消息早已四下传开,说他带来了一只铁皮衣箱,说他个子高高的,人瘦瘦的,还说他管迪亚斯神父叫老师。

胡安内拉太太的朋友们——至少是她最亲密的朋友,圣母升天会①的唐娜·玛丽亚和甘索索两姐妹——早上第一件事就是来她家拜访,看看那些说法是否属实。当时是九点钟,阿马罗刚跟着大教堂神父出去。胡安内拉太太满面春风,得意非凡,正卷起袖子忙活着早上的家务活儿。她在楼梯顶端迎接了她们,紧接着便非常激动地向她们讲起新教区神父的到来,他的文雅的举止和他说过的所有的话……

①圣母升天会(the_Assumption):罗马天主教会之一派,一八四三年创立于法国南部尼姆镇。

“还是跟我来吧,我要把他的东西让你们瞧瞧。”

她带她们去看了教区神父的房间,他的铁皮衣箱和她为他装好的一个书架。

“太好了,这些东西都太好了,”老太太们一边说着,一边怀着崇敬的心情在房间里缓步兜了一圈,好像她们是在教堂里一样。

“这斗篷多漂亮啊!”唐娜·儒瓦基娜抚摸着从衣架上垂下来的长腰带说:“肯定能值两个银币!”

“还有他这些漂亮的白衬衫和内衣!”胡安内拉太太一边掀开衣箱盖一边说。

于是这几位老太太便一起带着羡慕的眼光俯身凑上去看。

“使我感到安慰的是,他是个年轻人,”唐娜·玛丽亚满脸虔诚地说。

“我也感到安慰,”唐娜·儒瓦基娜·甘索索摆出一副权威的架势说。“一个人去做忏悔,比如说到拉波索神父那儿去做,却看见鼻烟不断地从他的鼻子上落下来,天哪,那可真叫人受不了!这一下子就打乱了你的忏悔。还有那个像畜生一样的若塞·米格斯!不,但愿天主保佑我,让我死在年轻人中间!”

胡安内拉太太接下去又把教区神父其他的一些好东西拿给她们看——仍然包在旧报纸里的一个十字架,一本照相簿,里面的第一张照片就是教皇为全体天主教徒祝福的照片。她们个个欢天喜地,连声赞道:“咱们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咱们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东西!”

她们走的时候,把胡安内拉太太吻了又吻,祝贺她找到教区神父这样一个好房客;她现在俨然是一位教会方面的权威人士了。

“你们今晚上能来吗?”她从楼梯顶上向下喊道。

“当然能来!”已经走到临街门口的唐娜·玛丽亚一边把斗篷提起来束住,一边高声回答道。“当然能来。到那时候我们就可以安安逸逸地仔细看看他了!”

近中午的时候,利巴尼尼奥来了。他是莱里亚镇上最积极的宗教狂热分子。他一边跑上楼梯,一边用他那刺耳的尖嗓子喊道:“嗨,胡安内拉太太!”

“快上来,利巴尼尼奥,快上来!”胡安内拉太太说道。她正坐在窗日做针线活儿。

“这么说,教区神父已经到了,是不是?”利巴尼尼奥站在餐室门口问道。胡安内拉太太可以看到他那张柠檬色的胖脸和闪闪发光的秃头顶。接着他便迈着扭扭捏捏的步子,摇摇摆摆地向胡安内拉太太走去。“他看上去像什么样子,看上去像什么样子?长得漂亮吗?”

于是,胡安内拉太太又开始把阿马罗大大赞美了一番:他青春年少,态度虔诚,牙齿洁白漂亮……

“赞美天主!赞美天主!”利巴尼尼奥怀着慈悲的虔诚说。“但是我不能再耽搁了。我该去办公了。再见,再见,孩子!”说着用他那短而肥胖的手拍了拍胡安内拉太太的肩膀:“你现在是一天比一天胖了!听我说,你这个烦人的女人,你不是让我替你念一遍《圣母经》吗?昨天我替你念过了!”

这时女仆进来了。

“再见,鲁萨!你太瘦了:试试看向圣母马利亚祈祷祈祷吧。”当他经过阿梅丽亚半开半掩的房门看到她时,他说:“啊,阿梅丽亚,你可真是一朵美丽的鲜花。凭你这样的美,我知道你将来一定能够进天堂!”

他扭着屁股,嘴里尖声细气地哼哼着,急匆匆地奔下了楼梯,嘴里叫着:“再见,再见,孩子们!”

“哦,利巴尼尼奥,你今天晚上来吗?”

“啊,可我来不了呀,孩子,来不了。”他衷声喊道。“别忘了明天是圣巴巴拉节,今天我必须去诵念六遍《主祷经》呢。”

阿马罗跟大教堂神父迪亚斯一起去拜访了代理主教,向他呈交了里巴马尔伯爵的介绍信。

“我跟里巴马尔伯爵很熟,”代理主教说。“那是一八四六年在波尔图的时候。我们是老朋友啦。当时我是圣伊尔德丰索的一名教士。啊,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向后靠在旧的缎子扶手椅上,兴致勃勃地回忆起当时的一些事情:他讲了“政务会”的一些轶事,带着赞赏的口气谈到它的成员,模仿着他们说话的姿势(这是代理主教的一大特长),他们的举止风度,他们之间的小小的争论——特别是对曼努埃尔、帕索斯更是模仿得惟妙惟肖。他生动地描述道,有一次,帕索斯穿着长长的黑外套,戴着宽边帽从新广场经过时说道:“打起精神来,爱国者们!沙维耶尔将再度当选为议员!”宗教会议的成员们都哈哈大笑起来。他们之间感情十分诚挚。阿马罗离开的时候感到非常满意。

他和迪亚斯神父一起用过晚餐,然后两个人便沿着马拉泽斯公路散了一会步。整个乡间笼罩在苍茫的暮色之中,蓝天衬托下的群山上一片安宁、恬静的景色,令人心旷神怕。房顶上炊烟袅袅,牛群已经放牧归来,这时人们听到忧郁的钟声在丁当作响。阿马罗在桥边停了下来,他环视着四周一派平和的景色说:“啊,我想我会在这儿过得非常好。”

“你会在这儿过得称心如意,”大教堂神父肯定地说,一边吸了一撮鼻烟。

当他们走进胡安内拉太太的家门时,已经是八点钟了。

老朋友们已经在餐室里。阿梅丽亚坐在灯下做针线活儿。

圣母升天会的唐娜·玛丽亚像过礼拜天一样,穿着黑色的绸子衣服,她那金黄色带点淡红的假发上罩着黑色的发网;瘦骨嶙峋的双手戴着一副露指长手套,一本正经地放在膝盖上,手指上的戒指在闪闪发光;从别住她衣领的胸针处垂下一条沉重的金链子,直拖到她的腰部,上面缀满了小小的金丝环。她挺直腰杆坐在那里,好像是在参加什么仪式似的,她的头稍稍偏向一边,鹰钩鼻子上架着一副金边眼镜。她的下巴上有一粒大毛痣;在她谈到宗教问题或者神迹时,她总把胸部挺起来,不出声地微微一笑,露出她那些布满了绿色牙垢、像楔子一样戳进牙床的大牙。她是个寡妇,很有钱,患有慢性粘膜炎。

“这位就是新来的教区神父,唐娜·玛丽亚,”胡安内拉太太说。

她全身颤抖地站了起来,屁股一扭行了个屈膝礼。

“这二位是甘索索两姐妹,你一定听人说起过吧,”胡安内拉太太对教区神父说。

阿马罗羞答答地跟她们打了个招呼。她们是姊妹俩,大家都知道她们很有钱,但她们却有个收房客的习惯。姐姐唐娜·儒瓦基娜是个冷冰冰的女人,宽大的前额,两只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翘鼻子,紧闭的嘴唇。她裹着一条围巾,人显得干净利落。她双臂交叉,滔滔不绝地讲着,嗓门很尖,带着一种凌驾于他人之上的口气。她自视甚高,刚愎自用。讲起男人来她总说他们不好,但给教会捐款却慷慨大方。

她的妹妹唐娜·安娜耳聋得厉害,从来不讲话;她手指交叉着放在腿上,两眼低垂,安安静静地坐在那儿转动着大拇指。她是个身强力壮的女人,永远穿着一件带黄条纹的黑长裙,脖子上围一条貂皮披肩。她整个晚上都在睡觉,只偶尔发出一声刺耳的叹息使人们感到她的存在。据说她对邮政局长怀有痴情。大家都可怜她,同时又羡慕她做蛋糕纸饰边的本事。

大教堂神父的姐姐唐娜·若塞帕也在座。她外号人称“剥了皮的栗子”。她是个矮小枯萎的女人,腰弯背曲,苹果汁色的皮肤已经皱缩,嗓子已经沙哑;她动不动就要生气,她的两只小眼睛总是瞪着,她的神经系统永远处在紧张状态,她的整个态度充满了怨恨。所有的人都怕她。恶毒的戈丁尼奥博士称她是莱里亚一切阴谋诡计的“中枢站”。

“神父先生,你们散步走得很远吧?”她热情地问道。

“我们差不多走到了马拉泽斯公路的那一头,”大教堂神父说着便一屁股坐在胡安内拉太太的背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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