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很对,”大臣说:“但是,另一方面,派往好的教区必须是对有贡献者的奖赏。这种刺激还是需要的。”

“完全正确,”伯爵回答说:“但这里指的应是对宗教、对圣职的贡献,对教会的贡献,而不是对政府的贡献。”

留着漂亮的、漆黑的络腮胡子的人做了一个不以为然的动作。

“你难道不同意我的看法?”伯爵问道。

“我非常尊重您阁下的意见,”对方回答说:“但是,如果您允许的话——是的,我要说,城镇教区在选举危机中对我们帮助极大。他们的确对我们帮助极大!”

“是的,但是——”

“听我说,阁下,”对方急于要发表自己的意见。“阁下,以托马尔发生的事情为例。我们为什么会失败呢?完全是因为那位教士的态度。别无其他原因。”

伯爵急忙插进来为自己原先说的话辩护。“但是,对不起,绝不会是这样;宗教和教士并不是竞选代理人。”

“对不起,”对方说,企图打断他的话。

伯爵用一个强有力的手势上住他,然后以一种无所不知、不容置疑的口吻,庄重、严肃、慢条斯理地说道:“宗教可以而且必须帮助建立政府,起一种所谓的控制作用……”

“对,对!”大臣不慌不忙地喃喃说道,一边把嚼碎的雪茄烟丝吐出来。

“但是,堕落到搞阴谋诡计,”伯爵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搞密谋策划,——请原谅,我亲爱的朋友,这可不是一个基督徒应有的行为。”

“可我却是一个基督徒,伯爵先生,”留着漂亮络腮胡子的人大声说。“是的,我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但同时我也容得下不同意见。我知道,在一个代议制的政府中——是的,我说这话有着更为坚实的保证——”

“听着!”伯爵打断了他的话:“你知道政府的所作所为吗?它使教土们蒙受耻辱,使人们对政治产生怀疑。”

“但是,多数裁定原则还算不算一种神圣的原则呢?”留着漂亮络腮胡子的人大声喊道,特别强调了“神圣的”这个词。

“这是一个受人尊重的原则,”伯爵说。

“远远不止是受人尊重而已!远远不止,阁下!”

阿马罗神父一动不动地听着。

“我妻子一定很想见你,”伯爵说着便把他领到帷幔前,把它撩开:“进去吧,”他说:“若安娜,阿马罗神父来了。”

这是一间小客厅,四壁糊着白色缎面似的墙纸,家具上都蒙有图案精致、色彩鲜艳的开土米布面子。窗台深处,用丝绳打结、几乎垂到地板k的乳白色缎子窗帘的褶层之间,摆着白色的花瓶,里面插着没有开花的灌木,枝条挺拔,绿叶繁茂。窗外投射进来的灰暗光线给室内的白色抹上一层柔和的云影。栖息在扶手椅后面的一只鹦鹉,用一只黑瓜子伫立着,转动着绿色的脑袋在搔痒。手足无措、低垂着头的阿马罗想躲在沙发角后面遮住自己。从这里他可以看到伯爵夫人前额隆起的美丽的鬈发和她那闪闪发光的金丝眼镜框。一个胖男孩正坐在她面前的一把矮椅子上,两肘支撑在分开的膝盖上;他的玳瑁夹界眼镜左右摇摆,他正在把它戴正。伯爵夫人怀里抱着一只小狗,正用她于燥、纤细、布满青筋的手抚摩着它雪白的茸毛。

“你好啊,阿马罗神父?”这时狗嗥嗥叫了起来。“别叫,若亚。我已经讲过你的事了,你知道吗?别叫,若亚。大臣在这里。”

“是的,夫人,”阿马罗说,仍然站着。

“请坐到这边来,阿马罗神父。”

阿马罗坐在一把扶手椅子的边上,手里紧紧抓住自己的阳伞——这时他突然发现一个个子高高的女人站在钢琴边,正在对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说话。

“这些天你都在干什么来着,阿马罗先生?”伯爵夫人说:“告诉我,你姐姐怎么样啦?”

“她在科英布拉结婚了。”

“啊,她结婚了!”伯爵夫人说,一边转动着她手上的戒指。

沉默了片刻。阿马罗低垂着双眼,把手放在嘴唇上,做了一个含糊。尴尬的手势。

“利塞特神父出门了?”他问。

“他到南特①去了,他的一个姐姐在那儿刚刚去世。”伯爵夫人回答说。“他一直是老样子:总是那么令人愉快,那么和蔼可亲。他真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人物。”

①南特:法国西部港口,位于卢瓦尔河河口。

“我更喜欢费利克斯神父,”胖男孩说,一边伸直了腿。

“别这么说,表弟!天哪,真是吓人!你怎么可以说出这样的话!利塞特神父多么受人尊重啊!他说起话来也与众不同。他是那样仁慈,那样彬彬有礼!显而易见,他是一个软心肠的人。”

“是的,我知道,”胖男孩说。“但是费利克斯神父——”

“好了,表弟,别说了!我知道费利克斯神父有很多美德,这是毫无疑问的;但是利塞特神父更虔诚。”她做了一个优美漂亮的手势,终于找到了她所需要的形容词:“更杰出,更卓越。事实上,他可以同各种人交往。”她微笑着转向阿马罗:“你不认为是这样吗?”

阿马罗不认识费利克斯神父,也不记得利塞特神父了。

“利塞特神父现在一定很老了吧?”他鼓起勇气问道。

“我想是的,”伯爵夫人说。“但他保养得很好!在宗教事业上何等的生气勃勃,何等的积极热情啊!是的,他的确不同凡响。”说着转身对着站在钢琴边上的夫人说道:“你不认为是这样吗,特雷萨?”

“我就来,”特雷萨说。她正全神贯注于自己所做的事,没有听到伯爵夫人问她的话。

阿马罗两眼盯住她细看了一番。她身段颀长,健壮,两肩的线条优美动人,胸部高耸结实,俨然像个女王或者女神;她微微卷曲的头发乌黑发亮,在轮廓鲜明、肤色白皙的面孔衬托下益发醒目。说到她的面孔,跟玛丽·安东奈特①那张广为流传的侧面画像倒有几分相像。

①玛丽·安东奈特(Marie_Antoinette,1755—1793):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王后,穷奢极欲,挥霍无度,一七九三年十月,雅各宾派执政后被处死。

“你那个教区的人都很虔诚吗,阿马罗先生?”伯爵夫人问。

“非常、非常虔诚。”

“现在只有在乡间还可以找到真正的信仰,”伯爵夫人以一种虔诚的语调说。接着,她又为不得不住在城里,屈服于奢侈的享乐抱怨了一番。她倒情愿一直住在卡卡韦洛斯的庄园里,在那座古老的小教堂里祈祷,跟那些淳朴善良的乡下人谈话。

特雷萨漫步踱到窗前,从窗口望出去朝街上看了看,然后走过去坐在一只双人沙发上。她就座时动作潇洒优雅,益发衬托出她那雕塑般优美的身体。她懒洋洋地转过身去对胖男孩说:“我们该走了,若昂。”

这时,伯爵夫人对她说:“你知道吗,阿马罗神父小时候是在贝姆菲卡跟我一起长大的?”

阿马罗脸红了。他感觉到特雷萨正用她美丽的眼睛打量他。这双眼睛就像是浸在水中的黑缎子。

“您刚从外省来吗?”她问道,微微张开嘴打了个呵欠。

“是的,夫人,刚来了几天。”

“从乡村里来?”她继续问道,一边慢条斯理地把手中的扇子打开又合上。

阿马罗一边注视着她手指上闪闪发光的宝石,一边柔情绵绵地握住球形的伞把,答道:“从山里来,夫人。”

“试想一下吧!”伯爵夫人插进来说。“简直是可怕之极!一直在下雪。他们说那里的教堂没有屋顶,所有的人都是放羊的。真是一大耻辱!我已请大臣看看是否可以把他调动一下。你也求求他吧。”

“这是怎么回事呢?”特雷萨说。

于是,伯爵夫人便把阿马罗申请调往一个较好的教区的事细述了一番。她还谈到她母亲以及她对阿马罗的友情。

“她甚至愿意为他而死。”接着她又转向阿马罗:“你还记得她给你起的名字吗?”

“不记得了,夫人。”

“黄脸修道土。这名字很滑稽。那时候,阿马罗神父的面色蜡黄。他整天呆在圣堂里。”

特雷萨走向伯爵夫人,说:“你知道这位先生像谁吗?”

伯爵夫人全神贯注地看着阿马罗,胖男孩也透过他的单片眼镜盯着他瞧。

“你不觉得他有点像去年来的那位钢琴家吗?”特雷萨继续说。“我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来了。”

“我知道,”伯爵夫人说。“叫雅莱特。是的,他很像他。但是头发不像。”

“这很明显,那位没有剃光头顶。”

阿马罗涨得满脸通红。特雷萨站起来,身后拖着华丽的裙据,在钢琴旁边坐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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