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曰:“士学不为己,而俯仰随时,如挈皋居井上,求其立朝不挠,不可得已。常秩在嘉祐、治平时,三辞羔雁之聘,若能隐居以求其志者。及王安石用事,一召即至,容容历年,曾无一嘉谟,而窃显位。至定之党附,亶之凶德,宜为世所指名。绾及周辅二家,父子并同恶相济,而序辰与铎编类事状,流毒元祐名臣,忠义之士,为之一空,驯致靖康之祸,可胜叹哉。
王广渊,字才叔,大名成安人。庆历中,上曾祖《明家集》,诏官其后,广渊推与弟广廉,而以进士为大理法直官、编排中书文字。裁定祖宗御书十卷,仁宗喜之,以知舒州,留不行。
英宗居藩邸,广渊因见昵,献所为文,及即位,除直集贤院。谏官司马光言:“汉卫绾不从太子饮,故景帝待之厚。周张美私以公钱给世宗,故世宗薄之。广渊交结奔竞,世无与比,当仁宗之世,私自托于陛下,岂忠臣哉?今当治其罪,而更赏之,何以厉人臣之节?”帝不听,用为群牧、三司户部判官,从容谓曰:“朕于《洪范》得高明沉潜之义,刚内以自强,柔外以应物,人君之体,无出于是。卿为朕书之于钦明殿屏,以备观省,非特开元《无逸图》也。”加直龙图阁。帝有疾,中外忧疑,不能寝食,帝自为诏谕之曰:“朕疾少间矣。”广渊宣言于众。
神宗立,言者劾其漏泄禁中语,出知齐州,改京东转运使,得于内省传达章奏。曾公亮、王安石持不可,乃止。广渊以方春农事兴而民苦乏,兼并之家得以乘急要利,乞留本道钱帛五十万,贷之贫民,岁可获息二十五万,从之。其事与青苗钱法合,安石始以为可用,召至京师。御史中丞吕公著摭其旧恶,还故官。程颢、李常又论其抑配掊克,迎朝廷旨意以困百姓。会河北转运使刘庠不散青苗钱奏适至,安石曰:“广渊力主新法而遭劾,刘庠故坏新法而不问,举事如此,安得人无向背?”故颢与常言不行。徙使河东,擢宝文阁待制、知庆州。
宣抚使兴师入夏境,檄庆会兵。方授甲,卒长吴逵以众乱,广渊亟召五营兵御之。逵率二千人斩关出,广渊遣部将姚兕、林广追击,降其众。柔远三都戍卒欲应贼,不果,广渊阳劳之,使还戍,潜遣兵间道邀袭,尽戮之。犹以盗发所部,削两秩。二年,进龙图阁直学士、知渭州。
广渊小有才而善附会,所辟置类非其人。帝谓执政曰:“广渊奏辟将佐,非贵游子弟,即胥史辈,至于濮宫书吏亦预选,盖其人与时君卿善。一路官吏不少,置而不取,乃用此辈,岂不误朝廷事?已下诏切责,卿等宜贻书申戒之。”卒,年六十,赠右谏议大夫。元丰初,诏以其被遇先帝之故,弟临自皇城使擢为兵部郎中、直昭文馆,子得君赐进士出身。
临字大观,亦起进士,签书雄州判官。嘉祐初,契丹泛使至,朝论疑所应,临言:“契丹方饥困,何能为?然《春秋》许与之义,不可以不谨。彼尝求驯象,可拒而不拒;尝求乐章,可与而不与,两失之矣。今横使之来,或谓其求圣像,圣像果可与哉?”朝廷善其议。治平中,诏求武略,用近臣荐,自屯田员外郎换崇仪使、知顺安军,改河北沿边安抚都监。上备御数十策,大略皆自治而已。
契丹刺两输人为义军,来归者数万。或请遣还,临曰:“彼归我而遣之,必为乱,不如因而抚之。”诏从其请,自是来者益多,契丹悔失计。进安抚副使,历知泾、鄜州、广信、安肃军。
召对,还文阶,知齐州、沧州、荆南,入为户部副使,以宝文阁待制知广州府、河中,卒。
王陶,字乐道,京兆万年人。第进士,至太常丞而丁父忧。陶以登朝在郊祀后,恩不及亲,乞还所迁官,丐追赠。诏特听之,仍俟服阕,除太子中允。
嘉祐初,为监察御史里行。卫卒入延福宫为盗,有司引疏决恩降其罪。陶曰:“禁省之严,不应用外间会降为比。”于是流诸海岛,主者皆论罚。中贵人导炼丹者入禁廷,陶言:“汉、唐方士,名为化黄金、益年寿以惑人主者,后皆就戮。请出之。”陈升之为枢密副使,论其不当,升之去,陶亦知卫州,改蔡州。明年,复以右正言召。陶言:“臣与四人同补郡,今独两人召,请并还唐介、吕诲等。”
英宗知宗正寺,逾年不就职。陶上疏曰:“自至和中圣躬违豫之后,天下颙颙,无所寄命,交章抗疏,请早择宗室亲贤,以建储嗣,危言切语,动天感人。夫为是议者,岂皆怀不忠孝、为奸利附托之人哉?发于至诚,念宗庙社稷无穷大计而已。陛下顺民欲而安人心,故亲发德音,锐为此举,中外摇摇之心,一旦定矣。厥后浸润稽缓,岂免忧疑?流言或云事由嫔御、宦侍姑息之语,圣意因而惑焉。妇人近幸,讵识远图?臣恐海内民庶,谓陛下始者顺天意民心命之,今者听左右姑息之言而疑之,使远近奸邪得以窥间伺隙,可不惜哉!”因请对,仁宗曰:“今当别与一名目。”既而韩琦决策,遂立为皇子。英宗即位,加直史馆、修起居注、皇子位伴读、淮阳颍王府诩善、知制诰,进龙图阁学士、知永兴军,召为太子詹事。
神宗立,迁枢密直学士,拜御史中丞。郭逵以签书枢密宣抚陕西,诏令还都。陶言:“韩琦置逵二府,至用太祖故事,出师劫制人主,琦必有奸言惑乱圣德。愿罢逵为渭州。”帝曰:“逵先帝所用,今无罪黜之,是章先帝用人之失也,不可。”陶既不得逞,遂以琦不押文德常朝班奏劾之。陶始受知于琦,骤加奖拔。帝初临御,颇不悦执政之专,陶料必易置大臣,欲自规重位,故视琦如仇,力攻之,琦闭门待罪。帝徙陶为翰林学士,旋出知陈州,入权三司使。吕公著言其反覆不可近,又以侍读学士知蔡州,历河南府、许、汝、陈三州,以东宫旧臣加观文殿学士。帝终薄其为人,不复用。元丰三年,卒,年六十一,赠吏部尚书,谥曰文恪。
陶微时苦贫,寓京师教小学。其友姜愚气豪乐施,一日大雪,念陶奉母寒馁,荷一锸刬雪,行二十里访之。陶母子冻坐,日高无炊烟。愚亟出解所衣锦裘,质钱买酒肉、薪炭,与附火饮食,又捐数百千为之娶。陶既贵,尹洛,愚老而丧明,自卫州新乡往谒之,意陶必念旧哀己。陶对之邈然,但出尊酒而已。愚大失望,归而病死。闻者益薄陶之为人。
王子韶,字圣美,太原人。中进士第,以年未冠守选,复游太学,久之乃得调。王安石引入条例司,擢监察御史里行,出按明州苗振狱。安石恶祖无择,子韶迎其意,发无择在杭州时事,自京师逮对,而以振狱付张载,无择遂废。中丞吕公著等论新法,一台尽罢。子韶出知上元县,迁湖南转运判官。御史张商英劾其不葬父母,贬知高邮县。由司农丞提举两浙常平。入对,神宗与论字学,留为资善堂修定《说文》官。官制行,为礼部员外郎,以入省后期,改库部。
元祐中,历吏部郎中、卫尉少卿,迁太常谏官。刘安世言:“熙宁初,士大夫有‘十钻’之目,子韶为‘衙内钻’,指其交结要人子弟,如刀钻之利。又陷祖无择于深文,搢绅所共鄙薄,岂宜污礼乐之地!”改卫尉卿。安世复言:“七寺正卿班少常上,因弹击而获超迁,是启侥幸也。”乃出知沧州。入为秘书少监,迎伴辽使,御下苛刻,军吏因被酒刃伤子韶及其子。又出知济州,建言乞追复先烈以贻后法,复以太常少卿召,进秘书监,拜集贤殿修撰、知明州,卒。崇宁二年,子相录元祐中所上疏稿闻于朝,诏赠显谟阁待制。
何正臣,字君表,临江新淦人。九岁举童子,赐出身,复中进士第。元丰中,用蔡确荐,为御史里行。遂与李定、舒亶论苏轼,得五品服,领三班院。会正御史专六察,正臣言:“幸得备言路,以激浊扬清为职,不宜兼治它曹。”神宗善之,为悉罢御史兼局,而正臣解三班,加直集贤院,擢侍御史知杂事。
韩存宝讨泸夷无功,命治其狱,被以逗挠罪诛之。还,除宝文阁待制、知审官东院,尚书省建为吏部侍郎。逾年,嫚于奉职,铨拟多牴牾。事闻,以制法未善为解。王安礼曰:“法未善,有司所当请,岂得归罪于法?”乃出知潭州。时诏州县听民以家赀易盐,吏或推行失指。正臣条上其害,谓无益于民,亦不足以佐国用,遂寝之,民以为便。后历刑部侍郎、知宣州,卒。
陈绎,字和叔,开封人。中进士第,为馆阁校勘、集贤校理,刊定《前汉书》,居母丧,诏即家雠校。英宗临政渊嘿,绎献五箴,曰主断、明微、广度、省变、稽古。同判刑部,狱讼有情法相忤者,谳之。或言刑曹唯知正是否,不当有所轻重。绎曰:“持法者贵审允,心知失刑,恶得坐视?”由是多所平反。帝称其文学,以为实录检讨官。
神宗立,为陕西转运副使,入直舍人院、修起居注、知制诰,拜翰林学士,以侍讲学士知邓州。绎不能肃闺门,子与妇一夕俱殒于卒伍之手,傲然无惭色。召知通进、银台司,帝语辅臣曰:“绎论事不避权贵。”命权开封府。时狱有小疑,辄从中覆;至绎,特听便宜处决。久之。还翰林,仍领府。治司农吏盗库钱狱未竟,中书检正张谔判寺事,惧失察,以帖诘稽留,绎遣吏示以成牍。言者论其徇宰属、纵有罪,出知滁州。郊祀恩,复知制诰,言者再论之,得秘书监、集贤院学士。
元丰初,知广州。库有檀香佛像,绎以木易之。事觉,有司当为官物有剩利。帝曰:“是以事佛丽重典矣。”时绎已加龙图阁待制、知江宁府,乃贬建昌军,夺其职。后复太中大夫以卒,年六十八。
绎为政务摧豪党,而行与貌违,暮年缪为敦朴之状,好事者目为“热熟颜回”。
论曰:王广渊在仁宗时,因近昵献文于英宗潜邸,固已有窃取功名之心,盖为臣之不忠者,虽列侍从,乌足道哉!王陶始为韩琦所知,在御史时,颇能讥切时政。及为中丞,则承望风旨,攻琦如仇雠,欲自取重位。其忘姜愚布衣之义,又不足责矣。王子韶之陷祖无择,何正臣之论苏轼,皆小人之盗名。陈绎希合用事,固无足道,然于狱事多所平反,惜乎闺门不肃,廉耻并丧,虽明晓吏事,亦何取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