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方锐意太平,数问当世事,仲淹语人曰:“上用我至矣,事有先后,久安之弊,非朝夕可革也。”帝再赐手诏,又为之开天章阁,召二府条对,仲淹皇恐,退而上十事:一曰明黜陟。二府非有大功大善者不迁,内外须在职满三年,在京百司非选举而授,须通满五年,乃得磨勘,庶几考绩之法矣。二曰抑侥幸。罢少卿、监以上乾元节恩泽;正郎以下若监司、边任,须在职满二年,始得荫子;大臣不得荐子弟任馆阁职,任子之法无冗滥矣。三曰精贡举。进士、诸科请罢糊名法,参考履行无阙者,以名闻。进士先策论,后诗赋,诸科取兼通经义者。赐第以上,皆取诏裁。余优等免选注官,次第人守本科选。进士之法,可以循名而责实矣。四曰择长官。委中书、枢密院先选转运使、提点刑狱、大藩知州;次委两制、三司、御史台、开封府官、诸路监司举知州、通判;知州通判举知县、令。限其人数,以举主多者从中书选除。刺史、县令,可以得人矣。五曰均公田。外官廪给不均,何以求其为善耶?请均其入,第给之,使有以自养,然后可以责廉节,而不法者可诛废矣。六曰厚农桑。每岁预下诸路,风吏民言农田利害,堤堰渠塘,州县选官治之。定劝课之法以兴农利,减漕运。江南之圩田,浙西之河塘,隳废者可兴矣。七曰修武备。约府兵法,募畿辅强壮为卫士,以助正兵。三时务农,一时教战,省给赡之费。畿辅有成法,则诸道皆可举行矣。八曰推恩信。赦令有所施行,主司稽违者,重置于法;别遣使按视其所当行者,所在无废格上恩者矣。九曰重命令。法度所以示信也,行之未几,旋即厘改。请政事之臣参议可以久行者,删去烦冗,裁为制敕行下,命令不至于数变更矣。十曰减徭役。户口耗少而供亿滋多,省县邑户少者为镇,并使、州两院为一,职官白直,给以州兵,其不应受役者悉归之农,民无重困之忧矣。

天子方信向仲淹,悉采用之,宜著令者,皆以诏书画一颁下;独府兵法,众以为不可而止。

又建言:“周制,三公分兼六官之职,汉以三公分部六卿,唐以宰相分判六曹。今中书,古天官冢宰也,枢密院,古夏官司马也。四官散于群有司,无三公兼领之重。而二府惟进擢差除,循资级,议赏罚,检用条例而已。上非三公论道之任,下无六卿佐王之职,非治法也。臣请仿前代,以三司、司农、审官、流内铨、三班院、国子监、太常、刑部、审刑、大理、群牧、殿前马步军司,各委辅臣兼判其事。凡官吏黜陟、刑法重轻、事有利害者,并从辅臣予夺:其体大者,二府佥议奏裁。臣请自领兵赋之职,如其无补,请先黜降。”章得象等皆曰不可。久之,乃命参知政事贾昌朝领农田,仲淹领刑法,然卒不果行。

初,仲淹以忤吕夷简,放逐者数年,士大夫持二人曲直,交指为朋党。及陕西用兵,天子以仲淹士望所属,拔用之。及夷简罢,召还,倚以为治,中外想望其功业。而仲淹以天下为己任,裁削幸滥,考覈官吏,日夜谋虑兴致太平。然更张无渐,规摹阔大,论者以为不可行。及按察使出,多所举劾,人心不悦。自任子之恩薄,磨勘之法密,侥幸者不便,于是谤毁稍行,而朋党之论浸闻上矣。

会边陲有警,因与枢密副使富弼请行边。于是,以仲淹为河东、陕西宣抚使,赐黄金百两,悉分遗边将。麟州新罹大寇,言者多请弃之,仲淹为修故砦,招还流亡三千余户,蠲其税,罢榷酤予民。又奏免府州商税,河外遂安。比去。攻者益急,仲淹亦自请罢政事,乃以为资政殿学士、陕西四路宣抚使、知邠州。其在中书所施为,亦稍稍沮罢。

以疾请邓州,进给事中。徙荆南,邓人遮使者请留,仲淹亦愿留邓,许之。寻徙杭州,再迁户部侍郎,徙青州。会病甚,请颍州,未至而卒,年六十四。赠兵部尚书,谥文正。初,仲淹病,帝常遣使赐药存问,既卒,嗟悼久之。又遣使就问其家,既葬,帝亲书其碑曰“褒贤之碑。”

仲淹内刚外和,性至孝,以母在时方贫,其后虽贵,非宾客不重肉。妻子衣食,仅能自充。而好施予,置义庄里中,以赡族人。泛爱乐善,士多出其门下,虽里巷之人,皆能道其名字。死之日,四方闻者,皆为叹息。为政尚忠厚,所至有恩,邠、庆二州之民与属羌,皆画像立生祠事之。及其卒也,羌酋数百人,哭之如父,斋三日而去。四子:纯祐、纯仁、纯礼、纯粹。

纯祐字天成,性英悟自得,尚节行。方十岁,能读诸书;为文章,籍籍有称。父仲淹守苏州,首建郡学,聘胡瑗为师。瑗立学规良密,生徒数百,多不率教,仲淹患之。纯祐尚未冠,辄白入学,齿诸生之末,尽行其规,诸生随之,遂不敢犯。自是苏学为诸郡倡。宝元中,西夏叛,仲淹连官关陕,皆将兵。纯祐与将卒错处,钩深擿隐,得其才否。由是仲淹任人无失,而屡有功。仲淹帅环庆,议城马铺砦,砦逼夏境,夏惧扼其冲,侵挠其役。纯祐率兵驰据其地,夏众大至,且战且役,数日而成,一路恃之以安。纯祐事父母孝,未尝违左右,不应科第。及仲淹以谗罢,纯祐不得已,荫守将作监主簿,又为司竹监,以非所好,即解去。从仲淹之邓,得疾昏废,卧许昌。富弼守淮西,过省之,犹能感慨道忠义,问弼之来公耶私耶,弼曰“公”。纯祐曰“公则可”。凡病十九年卒,年四十九。子正臣,守太常寺太祝。

纯礼字彝叟,以父仲淹荫,为秘书省正字,签书河南府判官,知陵台令兼永安县。永昭陵建,京西转运使配木石砖甓及工徒于一路,独永安不受令。使者以白陵使韩琦,琦曰:“范纯礼岂不知此?将必有说。”他日,众质之,纯礼曰:“陵寝皆在邑境,岁时缮治无虚日,今乃与百县均赋,曷若置此,使之奉常时用乎。”琦是其对。还朝,用为三司盐铁判官,以比部员外郎出知遂州。

沪南有边事,调度苛棘,纯礼一以静待之,辨其可具者,不取于民。民图像于庐,而奉之如神,名曰“范公庵”。草场火,民情疑怖,守吏惕息俟诛。纯礼曰:“草湿则生火,何足怪!”但使密偿之。库吏盗丝多罪至死,纯礼曰:“以棼然之丝而杀之,吾不忍也。”听其家趣买以赎,命释其株连者。除户部郎中、京西转运副使。

元祐初,入为吏部郎中,迁左司。又迁太常少卿、江淮荆浙发运使。以光禄卿召,迁刑部侍郎,进给事中。纯礼凡所封驳,正名分纪纲,皆国体之大者。张耒除起居舍人,病未能朝,而令先供职。纯礼批敕曰:“臣僚未有以疾谒告,不赴朝参先视事者。耒能供职,岂不能见君?坏礼乱法,所不当为。”闻者皆悚动。御史中丞击执政,将遂代其位,先以讽纯礼。纯礼曰:“论人而夺之位,宁不避嫌邪?命果下,吾必还之。”宰相即徙纯礼刑部侍郎,而后出命。转吏部,改天章阁待制、枢密都承旨,去知亳州、提举明道宫。

徽宗立,以龙图阁直学士知开封府。前尹以刻深为治,纯礼曰:“宽猛相济,圣人之训。今处深文之后,若益以猛,是以火济火也。方务去前之苛,犹虑未尽,岂有宽为患也。”由是一切以宽处之。中旨鞫享泽村民谋逆,纯礼审其故,此民入戏场观优,归途见匠者作桶,取而戴于首曰:“与刘先生如何?”遂为匠擒。明日入对,徽宗问何以处之,对曰:“愚人村野无所知,若以叛逆蔽罪,恐辜好生之德,以不应为杖之,足矣。”曰:“何以戒后人?”曰:“正欲外间知陛下刑宪不滥,足以为训尔。”徽宗从之。

拜礼部尚书,擢尚书右丞。侍御史陈次升乞除罢言官并自内批,不由三省进拟,右相曾布力争不能得,乞降黜次升。纯礼徐进曰:“次升何罪?不过防柄臣各引所亲,且去不附己者尔。”徽宗曰:“然。”乃寝布议。

吕惠卿告老,徽宗问执政,执政欲许之。纯礼曰:“惠卿尝辅政,其人固不足重,然当存国体。”曾布奏:“议者多忧财用不足,此非所急也,愿陛下勿以为虑。”纯礼曰:“古者无三年之蓄,曰国非其国。今大农告匮,帑庾枵空,而曰不足虑,非面谩邪?”因从容谏曰:“迩者朝廷命令,莫不是元丰而非元祐。以臣观之,神宗立法之意固善,吏推行之,或有失当,以致病民。宣仁听断,一时小有润色,盖大臣识见异同,非必尽怀邪为私也。今议论之臣,有不得志,故挟此藉口。以元丰为是,则欲贤元丰之人;以元祐为非,则欲斥元祐之士,其心岂恤国事?直欲快私忿以售其奸,不可不深察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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