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紫宸奏事,曰:“圣人在上,野无遗贤。陆洿上疏论兵,虽不中时事,意亦可奖。闲居苏州累年,宜与一官。”李珏曰:“士子趋竞者多,若奖陆洿,贪夫知劝矣。昨窦洵直论事,陛下赏之以币帛,况与陆洿官耶?”帝曰:“洵直奖其直心,不言事之当否。”郑覃曰:“若苞藏则不可知。”嗣复曰:“臣深知洵直无邪恶,所奏陆洿官,尚未奉圣旨。”郑覃曰:“陛下须防朋党。”嗣复曰:“郑覃疑臣朋党,乞陛下放臣归去。”因拜乞罢免。李珏曰:“比来朋党,近亦稍弭。”覃曰:“近有小朋党生。”帝曰:“此辈凋丧向尽。”覃曰:“杨汉公、张又新、李续之即今尚在。”珏曰:“今有边事论奏。”覃曰:“论边事安危,臣不如珏;嫉恶则珏不如臣。”嗣复曰:“臣闻左右佩剑,彼此相笑。臣今不知郑覃指谁为朋党。”因当香案前奏曰:“臣待罪宰相,不能申夔、龙之道,唯以朋党见讥,必乞陛下罢臣鼎职。”上慰勉之。文宗方以政事委嗣复,恶覃言切。
帝延英谓宰臣曰:“人传符谶之语,自何而来?”嗣复对曰:“汉光武好以谶书决事,近代隋文帝亦信此言,自是,此说日滋,只如班彪《王命论》所引,盖矫意以止贼乱,非所重也。”李珏曰:“丧乱之时,佐命者务神符命;理平之代,只合推诸人事。”上曰:“卿言是也。”帝又曰:“天后用人,有自布衣至宰相者,当时还得力否?”嗣复曰:“天后重行刑辟,轻用官爵,皆自图之计耳。凡用人之道,历试方见其能否。当艰难之时,或须拔擢,无事之日,不如且循资级。古人拔卒为将,非治平之时,盖不获已而用之也。”上又问新修《开元政要》,叙致何如。嗣复曰:“臣等未见。陛下若欲遗之子孙,则请宣付臣等,参详可否。玄宗或好游畋,或好声色,与贞观之政不同,故取舍须当,方堪流传。”
四年五月,上问延英政事,逐日何人记录监修?李珏曰:“是臣职司。”陈夷行曰:“宰相所录,必当自伐,圣德即将掩之。臣所以频言,不欲威权在下。”珏曰:“夷行此言,是疑宰相中有卖威权、货刑赏者。不然,何自为宰相而出此言?臣累奏求退,若得王傅,臣之幸也。”郑覃曰:“陛下开成元年、二年政事至好,三年、四年渐不如前。”嗣复曰:“元年、二年是郑覃、夷行用事,三年、四年臣与李珏同之。臣蒙圣慈擢处相位,不能悉心奉职。郑覃云‘三年之后,一年不如一年’,臣之罪也。陛下纵不诛夷,臣合自求泯灭。”因叩头曰:“臣今日便辞玉阶,不敢更入中书。”即趋去。上令中使召还,劳之曰:“郑覃失言,卿何及此?”覃起谢曰:“臣性愚拙,言无顾虑。近日事亦渐好,未免些些不公,亦无甚处。臣亦不独斥嗣复,遽何至此。所为若是,乃嗣复不容臣耳。”嗣复曰:“陛下不以臣微才,用为中书侍郎。时政善否,其责在臣。陛下月费俸钱数十万,时新珍异,必先赐与,盖欲辅佐圣明,臻于至理。既一年不如一年,非惟臣合得罪,亦上累圣德。伏请别命贤能,许臣休退。”上曰:“郑覃之言偶然耳,奚执咎耶?”嗣复数日不入,上表请罢。帝方委用,乃罢郑覃、夷行知政事。自是,政归嗣复,进加门下侍郎。明年正月,文宗崩。
先是,以敬宗子陈王为皇太子。中尉仇士良违遗令立武宗。武宗之立,既非宰相本意,甚薄执政之臣。其年秋,李德裕自淮南入辅政。九月,出嗣复为湖南观察使。明年,诛枢密薛季稜、刘弘逸。中人言:“二人顷附嗣复、李珏,不利于陛下。”武宗性急,立命中使往湖南、桂管,杀嗣复与珏。宰相崔郸、崔珙等亟请开延英,因极言国朝故事,大臣非恶逆显著,未有诛戮者,愿陛下复思其宜。帝良久改容曰:“朕缵嗣之际,宰相何尝比数。李珏、季稜志在扶册陈王,嗣复、弘逸志在树立安王。立陈王犹是文宗遗旨,嗣复欲立安王,全是希杨妃意旨。嗣复尝与妃书云:‘姑姑何不敩则天临朝?’”珙等曰:“此事暧昧,真虚难辨。”帝曰:“杨妃曾卧疾,妃弟玄思,文宗令入内侍疾月余,此时通导意旨。朕细问内人,情状皎然,我不欲宣出于外。向使安王得志,我岂有今日?然为卿等恕之。”乃追潭、桂二中使,再贬嗣复潮州刺史。
宣宗即位,征拜吏部尚书。大中二年,自潮阳还,至岳州病,一日而卒,时年六十六。赠左仆射,谥曰孝穆。
子损、授、技、拭、捴,而授最贤。
授,字得符,大中九年进士擢第,释褐从事诸侯府,入为鄠县尉、集贤校理。历监察御史、殿中,分务东台。再迁司勋员外郎、洛阳令、兵部员外郎。李福为东都留守,奏充判官,改兵部郎中,由吏部拜左谏议大夫、给事中,出为河南尹。卢携作相,召拜工部侍郎。黄巢犯京师,僖宗幸蜀,征拜户部侍郎。以母病,求散秩,改秘书监分司。车驾还,拜兵部侍郎。宰相有报怨者,改左散骑常侍、国子祭酒,又转太子宾客。从昭宗在华下,改刑部尚书、太子少保。卒,赠左仆射。
子煚,字公隐,进士及第,再迁左拾遗。昭宗初即位,喜游宴,不恤时事,煚上疏极谏,帝面赐绯袍象笏。崔安潜出镇青州,辟为支使。不至镇,改太常博士。历主客、户部二员外郎。关中乱,崔胤引硃全忠入京师,乃挈家避地湖南,官终谏议大夫。
损,字子默,以廕受官,为蓝田尉。三迁京兆府司录参军,入为殿中侍御史。家在新昌里,与宰相路岩第相接。岩以地狭,欲易损马厩广之,遣人致意。时损伯叔昆仲在朝者十余人,相与议曰:“家门损益恃时相,何可拒之?”损曰:“非也。凡尺寸地,非吾等所有。先人旧业,安可以奉权臣?穷达,命也。”岩不悦。会差制使鞫狱黔中,乃遣损使焉。逾年而还,改户部员外郎、洛阳县令。入为吏部员外,出为绛州刺史。路岩罢相,征拜给事中,迁京兆尹。卢携作相,有宿憾,复拜给事中,出为陕虢观察使。时军乱,逐前使崔荛。损至,尽诛其乱首。逾年,改青州刺史、御史大夫、淄青节度使。又检校刑部尚书、郓州刺史、天平军节度使。未赴郓,复留青州,卒于镇。
技进士及第,位至中书舍人。
拭官终考功员外郎。捴终兵部郎中。拭、捴并进士擢第。
杨虞卿,字师皋,虢州弘农人。祖燕客。父宁,贞元中为长安尉。少有栖遁之志,以处士征入朝。有口辩,优游公卿间。窦参尤重之,会参贬,仕进不达而卒。
虞卿,元和五年进士擢第,又应博学宏辞科。元和末,累官至监察御史。穆宗初即位,不修政道,盘游无节,虞卿上疏谏曰:
臣闻鸢乌遭害则仁鸟逝,诽谤不诛则良言进。况诏旨勉谕,许陈愚诚,故臣不敢避诛,以献狂瞽。
窃闻尧、舜受命,以天下为忧,不闻以位为乐。况北虏犹梗,西戎未宾,两河之疮磐未平,五岭之妖氛未解。生人之疾苦尽在,朝廷之制度莫修,边储屡空,国用犹屈。固未可以高枕无虞也。
陛下初临万宇,有忧天下之志。宜日延辅臣公卿百执事,凝旒而问,造膝以求,使四方内外,有所观焉。自听政已来,六十日矣,八开延英,独三数大臣仰龙颜,承圣问。其余侍从诏诰之臣,偕入而齐出,何足以闻政事哉!谏臣盈廷,忠言未闻于圣听,臣实羞之。盖由主恩尚疏,而众正之路未启也。
夫公卿大臣,宜朝夕接见论道,赐与从容,则君臣之情相接,而理道备闻矣。今自宰相已下四五人,时得顷刻侍坐,天威不远,鞠躬陨越,随旨上下,无能往来。此由君太尊、臣太卑故也。自公卿已下,虽历践清地,曾未祗奉天睠,以承下问,郁塞正路,偷安幸门。况陛下神圣如五帝,臣下莫能望清光。所宜周遍顾问,惠其气色,使支体相辅,君臣喻明。陛下求理于公卿,公卿求理于臣辈,自然上下孜孜相问,使进忠若趋利,论政若诉冤。如此而不闻过失、不致升平者,未之有也。
自古帝王,居危思安之心不相殊,而居安虑危之心不相及,故不得皆为圣帝明王。
小臣疏贱,岂宜及此,独不忍冒荣偷禄,以负圣朝。惟陛下图之。
帝深奖其言。寻令奉使西北边,犒赏戍卒,迁侍御史,再转礼部员外郎、史馆修撰。长庆四年八月,改吏部员外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