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有为神农之言”至“恶能治国家”。
○正义曰:此章指言神农务本,教以凡民。许子蔽道,同之君臣。陈相倍师,降於幽谷,不理万情,谓之淳朴。是以孟子博陈尧、舜上下之叙以匡之也。“有为神农者许行”至“愿受一廛而为氓”者,神农,炎帝氏也。许行,南蛮之人也,姓许名行也,自楚蛮之地往滕国,至门而言,告於文公曰:我是远方楚蛮之人,闻滕君行仁政於此,我今所以来至,心愿受一廛居之,以为之氓也。氓,野人之称,已说在《孙丑》篇。“文公与之处,其徒数十人皆衣褐,捆屦织席以为食”,言文公乃与许行之居而处之,其许行之徒弟有数十人,皆衣短褐,叩扌豕织屦席以供其饮食也。“陈良之徒陈相与其弟辛”至“愿为圣人氓”,陈良,儒者也,陈相与其陈辛二人皆陈良徒弟也,言陈良徒弟陈相与其弟辛背负其耒耜,而从宋国往滕国,而向滕君曰:我闻知君行圣人之政事,是为圣人者也,今愿为圣人之氓。“陈相见许行而大悦,尽弃其学而学焉”,言陈相至滕,乃见许行而大悦乐之,遂尽弃去陈良之儒学,而就学於许行之道。“陈相见孟子,道许行之言,曰”至“恶得其贤”,言陈相後见孟子,乃道许行之言。曰滕君则诚为贤君者也,虽然,未闻至道也。古之贤君,乃与民同耕而食,饔飧而兼治政事。朝食曰饔,夕曰飧。今也滕君乃取财税而有仓廪府库之富,则是厉病其民以自奉养也,安得谓之贤君乎?仓廪,《释名》曰:“仓,藏也,藏谷物也。”廪,仓有屋曰廪。“孟子问许子必种粟而後食乎,曰然”,陈相答之,以为许行是自种而後食也。“许子必织布然後衣乎”,孟子又问许子必自织布然後衣乎。“曰:许子子衣褐”,陈相答之,许子不自纺织其布为衣,以其即著枲布也。“许子冠乎”,孟子问:许子戴冠乎?“曰冠”,陈相答之,许子戴冠也。“曰奚冠”,孟子又问许子戴何冠。“曰冠素”,陈相答之,许子冠以素为之尔。素,乌也。“曰自织之欤”,孟子又问许子以素为冠,其自织之欤?“曰否,以粟易之”,陈相答之,许子不自织为冠,以粟更易之而已。“曰:许子奚为不自织”,孟子又问许子何为而不自织为之乎?“曰害於耕”,陈相答之,以谓许子不自织为之也。以其自织者斯害於耕也。“曰:许子以釜甑爨,以铁耕乎”,孟子又问许子宁以釜甑炊食、以铁为犁用之耕否乎?“曰然”,陈相答之,以为许子用之也。“自为之欤”,孟子又问许子是自为釜甑炊食、铁犁耕乎?“曰否,以粟易之”,陈相答,以为许子之不自为也,以粟更易之而已。“以粟易械器者,不为厉陶冶”至“何许子之不惮烦”,孟子又复问,以许子将粟更易械器者不以厉病於陶治,陶治亦以器更易之以粟,岂为病厉其农夫哉皋陶,作瓦器之匠也,冶,铸金之匠也。且许子何不自为之陶冶,止皆取其宫室之中而用之乎?何为更纷纷然交易於百工欤?何许子之不畏其烦。故以此欲排之陈相也。“曰: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也”,陈相又答之,以谓百工之事,固不可耕且为之也,所以用交易而用之耳。“然则治天下独可耕且为之欤”,孟子又排之,如是则为国君治天下,独可自耕且又为政事以治天下欤?陈相及此以应答,故孟子一向自言而排之,乃曰:有大人之事,大人之事则国君行教化也;有小人之事,即农工商也。且以一人之身而用百工之所作为备具,如必皆用自为然後方行用之也,此则驱率天下之人以羸困之路也。又一说云:如此是驱率天下之人如道路之人,但泛视而不知上下贵贱耳。以其许行、陈相皆欲君民并耕,不知有上不贵贱相待,故以此说,据下文意义相通,堪以此说为尚。所及亡嬴困之路者,但赵注之说耳。详而推之,嬴困之路,不若此说。“故曰或劳心,或劳力”至“天下之通义也”者,此下文之如此也,言天下之人,有但或劳其力,但或劳其心者。劳其心所以制政教,而治天下之人耳;劳其力所以见治於上人而已。见治於上之人者,竭力治公田以奉养上之人也;治天下之人者,以其爵禄皆出民之赋税,故食於人而已。言此是天下通义,人所常行者也。上之人君为言也,下之人民为言也,以此推之,则上下贵贱有所相待耳。“当尧之时,天下犹未平”至“举舜而敷治焉”,孟子又言当古之唐尧盛帝之时,天下犹尚未平,是以其大水横流,逆其势,泛泛滥浊,遍於天下,草木由是畅茂敷实,禽兽又由此而繁息而生殖焉。五谷:黍、稷、稻、麦、菽,於是不丰登,禽兽亦逼害於人,猛兽之变交驰於中国之道。尧帝乃独自忧惧之,以其有伤害於人民,故举用虞舜而广治之,广治其水土也。“舜使益掌火”至“禹疏九河”,“后稷教民稼穑”又至“使契为司徒”,止於“亦不用於耕耳”,言舜因尧帝举用,乃使伯益为掌火之官,益视山泽草木烦盛,乃烈山泽而焚烧之,禽兽於是惧而逃匿,远窜而不敢出。又使禹疏通九河,又瀹治济、漯之水而流注归海,又开决汝、汉之水而斟壅淮、泗二水,而同流注归之江。九河在东北,案《尔雅》云“九河一曰徒骇,二曰太史,三曰马颊,四曰覆釜,五曰湖苏,六曰简,七曰洁,八曰钩盘,九曰鬲津”是也。江,九江也,案《浔阳端地》有云“一曰乌江,二曰蚌江,三曰乌白江,四曰嘉匪江,五曰箘江,六曰提江,七曰廪江,八曰源江,九曰畎江”是也。然後中国之地,人方可耕艺而食也。当此之时,大禹八年在外治水土,经三次过其家门而不得入其家,虽欲於时耕作之,其可得乎?又使后稷弃教天下民稼穑,种树艺殖五谷。五谷既丰熟,而天下人民於是得养育其生。稼穑者,《说文》云“种曰稼,敛曰穑”也。人之於是有养生之道,饱食而暖衣。逸乐居处而无以教之,则近类於禽兽,以其不知高下也。圣人有忧惧其民如此,舜又使笑为司徒之官,教以人伦。使天下之人知父子有亲亲慈孝,君臣有尊卑之义,夫妇有交别,长幼有等叙,朋友有忠信。又言“放勋有曰,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使自得之,又从而振德之”,民之有勤劳於事者,有以偿其劳,故曰劳之;因其民之来归者,有以偿其来,故曰来之;民之既能直其心,故以正其直为之正,故曰匡之;民之或曲其心,故以正其曲为之直,故曰直之;辅之如车辅,使民有所安於业,故曰辅之;翼之如羽翼,使民有所进於道,故曰翼之。劳之来之匡之直之辅之翼之,所以欲使其自得悦乐之而已矣。民既自得而悦乐之,於是又从加之恩惠而振德之。振德即恩惠耳。言圣人之忧於天下之民如此,尚何暇以耕为乎?又言尧以不得舜而举用使敷治焉,则为民之忧;舜既得尧举而用之,如舜复不得皋陶、禹为辅,则亦为己之忧。今夫以百亩之难耕,恐为己所忧者,农夫也。“分人以财谓之惠,教人以善谓之忠,为天下得人谓之仁”,以言其以己之财物市与人者,是谓忠惠也;以己之有善而以教诸人,谓其心之忠也,中心之谓忠;为天下求得其人而治天下者,是谓其仁者也,爱人之谓仁,所以为天下求得其人,不过爱天下之人,故如是也。“是故以天下与人易,为天下得人难”,孟子言如此故以天下传与其人,尚以为易也;为天下得其人而治天下者,犹以为难。“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惟天为大,惟尧则之,荡荡乎,民无能名焉”至“亦不用於耕耳”,孟子又引孔子有云:大哉尧帝之为君也,惟上天之为大而不可尚,惟尧帝又能则法上天而行之,故荡荡然,其德之大,而民无有能指名之者,亦若上天之荡荡,其覆载之德,人亦不能指名而穷极之故也。德於尧如此其大,故孔子所以曰大哉尧之为君。君哉舜也,巍巍乎其功德之大如此,而天下之事未尝自与及焉。无他,以其急於得人而辅之耳,所以但无为而享之,故不必自与及焉。然则尧帝、舜帝之治天下,岂为无所用其心哉?以其但急用心於得贤,亦且不用於躬耕耳。孟子所以言至於此者,盖欲排许子於陈相欲以滕君与民并耕而食,故演之以此也,是所以谓之之云耳。“吾闻用夏变夷者,未闻变於夷者也”至“亦为不言变矣”者,此盖孟子又欲以此而讥陈相学於许行者也。言其闻用中夏之礼义而变化於蛮夷之人,未闻以蛮夷之道而变化於中夏也。且陈良自楚国而生也,悦乐其周公、仲尼之大道,乃自楚之南而往北求学於中国,盖中国以楚地观之,则中国在北之地故也。北方之学者,未能有人或先之陈良。彼陈良所谓豪杰过人之士者也,子之兄弟,以师事数十年矣,至师死而遂背去其所学而学於许行,故以此而讥之。言往日孔子丧没至於三年之外,其门人有治担任而将归室者,乃至子贡之所,入揖於子贡,相向面而哭,乃至悲不成声,然後归之室,复感发子贡,追思孔子,又反至筑室於孔子冢上之坛,独居又至三年,然後方辞冢室而归处。又及他日,子夏、子张、子游三人以有若之貌状似孔子圣人,三人遂欲以往日所事孔子之礼旦夕奉事有子,至勉强曾子同以此事之。曾子乃曰不可,言“江汉以濯之”,则至清而不可污;“秋阳以曝之”,则至明而不可掩。其孔子如此江汉、秋阳皓皓然清洁明白,不可得而尚耳。故不可以有若比之,而以事孔子之礼事之也。孟子所以言之以此者,盖谓孔子之死至三年之久,而门人尚归与子贡相向而哭,乃至悲而不成声,又感子贡复筑室於冢上而追思之,以至子张、子游、子夏欲慰其心思,乃强曾子同以往日事孔子之礼而事之有若,曾子尚不忍以有若加於孔子,而今子之兄弟,但自师死之未久,遂便以背去之,而欲以许行为师而就学之,何忍之如是邪?故以此非之。然前又所谓用夏变夷,即陈良北学中国,以周公、仲尼之道为悦,是又孟子明言之也,岂见如许行、陈相兄弟用蛮夷之事而欲变於滕国也。“今也南蛮[鸟夬]舌之人,非先王之道,子倍子之师而学之”至“为不善变矣”,孟子言今也许行乃南蛮[鸟夬]舌之恶如於鸟者也,所行皆非先王之正道,而子之兄弟皆背去其己之师陈良,而以学许行,是亦有异於曾子不忍以有若加孔子矣。我闻出自幽谷之内而迁登于高大之木者,未闻有下高大之木而迁入于幽谷之内者也。又《鲁颂·閟官》之篇有曰:戎狄之人不善,周公於是膺击之;荆舒之人亦不善,周公於是惩诫之。然则戎狄之人,周公方且膺击之,今以南蛮之人,反悦其道而以学之,亦为不善变更者矣。盖戎狄、荆舒皆南蛮之地也,然周公一则膺击之,一则但惩诫之,是何邪?夫以戎狄之地远,荆舒之地近,以远者有所膺击,则近者自然从而治也。故戎狄是膺,荆舒是惩矣。此孟子所以又执此而非之陈相兄弟学于许行为不善,更变其师者焉。从许子之道,则市价相若者,此乃陈相之言从许行之道为美之之意於孟子也,言今从许行之道而行之,则市中物价贵贱则一而不二也,国中亦无奸伪欺诈,虽使五尺之童子往市中,亦莫有人或敢欺瞒之也,以其布与绢帛长短则同,其价例则相若不异;麻缕丝絮四者轻重又同,而价例亦相若而更无高低;五谷斗量多寡亦则同,而价例亦相若;脚屦大小亦同,而价则相若:凡此是皆市无二价也,故以此言於孟子。“曰: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至“恶能治国家”,此孟子又从而排之也。言夫万物之不齐等,是物有贵贱好恶之情也。然或相倍蓰,或相什伯,或相千万,其不同之有如此,而子今以为上皆同之而无二价,是使天下交争而乱之也。大屦与小屦同其价,则人必为之小屦而卖之,而大屦岂为之哉?言此屦之大小,则其他物之贵贱不言而可知矣。今从许行之道者,是相驱率而作诈伪者也,又安能治国家焉。此孟子至终而辟之以此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