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特维诺夫在彼得堡和莫斯科都没停留,直接回到自家的庄园。他见到父亲不禁大吃一惊:父亲变得老朽不堪,邋里邋遢。老人见子归来分外高兴,风烛残年的人所能表现出的高兴莫过于此。他立刻把破败的家业全部交给儿子,又勉强支撑了几周就离开人世。只剩下利特维诺夫孤零零一个人,住在破旧的耳房里,怀着一颗破碎的,没有希望,没有劲头,也没有钱,他着手经营自己的家业。许多人都知道,在俄国管理庄园是件苦差事。我们不必再花费笔墨去写利特维诺夫有多么艰难。至于改良和革新当然无从提起。他在国外学到的知识不知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够派上用场;穷困迫使他挨过一天算一天,不论在物质上还是道德上都得做出大大,的让步。新办法难实行,老办法又不起作用;不善于经营的人偏偏遇上敷衍了事的人;日常生活乱得一团糟,好像烂泥塘。只有“自由”这个伟大的字眼像上帝的圣灵在水面上飘来飘去。首先需要忍耐,但是不能等着受罪,而要埋头苦干,坚定不移,有时还难免使用一点儿手腕,耍点儿滑头……这对利特维诺夫来说,处在他这种状态就更勉为其难了。他连求生的欲望也微乎其微……哪来的四处张罗、拼命工作的劲头?
然而一年过去了,两年过去了,到了第三个年头,伟大的思想逐步得到实现,变成具体的东西:播下的种子生根发芽,不论是公开的还是隐秘的敌人再也践踏不了它。至于利特维诺夫,虽然不得不把大部分土地按对半分成的办法出租给农民,也就是说采取简单的原始经营方式,不过他还是办成了几件事:工厂恢复了,又雇五个工人开个小农场——农场先后用过四十名工人——还清了主要的私人债务……于是他的精神大为振作;他又渐渐恢复成原来的利特维诺夫。当然他始终未能驱散藏在内心深处的忧郁,变得老成持重,把自己关在狭小的圈子里,断绝从前的一切来往……不过,死气沉沉的冷漠不见了,他生活在活。人当中,一举一动都跟活人一样。从前受到的诱惑也无影无踪:在巴登所发生的一切好像一场梦……那么伊琳娜呢?连她也变得暗淡,利特维诺夫只是隐约感到她的形象渐渐被雾所包围,在这片雾的后面隐藏着某种危险。关于塔吉扬娜,偶尔也传来一些消息。他听说她跟姑妈一起住在她家的庄园里,离他家大约有二十俄里,过着平静的日子,很少出门,几乎闭门谢客,不过她心情安宁,身体健康。五月的一天,天气晴和,他正坐在自己的书房里随便翻翻最近一期彼得堡的杂志,仆人进来禀报说他的舅父来了。年迈的舅父跟卡皮托琳娜·马尔科芙娜是表兄妹,不久之前去看望过她。他新买一座庄园就在利特维诺夫家旁边,正往庄园那里去。他在外甥家住了一天一夜,讲起许多塔吉扬娜的情况。舅父走后的第二天,利特维诺夫给塔吉扬娜捎去一封信,这是他们分手之后的第一封信。他恳求能恢复书信来往,还希望知道他们能不能有见面的机会,难道他要永远放弃这种。想法?他激动不安地等待回信……回信终于来了。塔吉扬娜友好地回应了他的问询。“如果您突然想起要看看我们,”她在信的最后说,“我们欢迎您来,俗话说,就是病人如果在一起也比孤独一人好。”卡皮托琳娜·马尔科芙娜也附言问候。利特维诺夫高兴得像小孩子似的。他很久以来没这样开心过,他突然精神一爽,看到一片光明……就像朝日东升驱散了黑夜,轻风伴着阳光吹遍复苏的大地。利特维诺夫整天都笑逐颜开,连到地里巡视和向下人发号施令也带着笑容。他立刻开始准备出发,两周之后他便走在往塔吉扬娜家的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