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云:
虫类告罪能告诉,吏人违令竟编军。
包公德化施尤溥,案牍分明不顺情。
话说包公自断黄善之妇被劫一事,远近称传,强暴敛迹,庶民安业,谁不仰风敬畏?日坐府堂,虽则词清讼简,案牍无滞,但是小可不明之事,诉于台前者,顷顷之间决断,如日出冰山融然而释,六房公司人等,哪个敢怀一点私心?执卷侍立,惟听呼令而已。
一日,包拯公事之余,退居后廨铭心亭上看案牍宗卷,廨后正近着小荒池。时节是熟梅天气,将近黄昏左侧,拯端坐椅上,左右执烛侍立。拯检视数宗案卷,略困,聊凭几而睡。忽那小荒池中群蛙相聚,一时间并闹将起来,声音不停。拯被其嘈,问左右:“哪里恁的喧闹?”左右近前复道:“廨后有小荒池,适间夏雨初过,园圃新霁,有那群蛙聚闹,不是人喧嚷。”
拯听罢乃道:“此恶虫何不于远处宿,而在此间嘈我?”即着人去唤司吏周礼。周礼正在舍下与那故人饮酒,吃得烂醉,听得包公有召,连忙径赴廨后来见。拯吩咐道:“汝将我示帖去,贴于小圃粉墙上,晓谕那池中群蛙,再不许他在此群闹,有妨包老爹在廨后审案卷。”周礼领诰,遂将包公所批晓谕戒文收在房里去了。当下那周礼被酒醉未醒,直睡到天明,方起来进衙听候,已忘了将示帖晓谕池蛙之事。
才过数日,本道有文书来到,着本府有司审重犯解京奏谳。
公吏报知于拯。拯吩咐打扫后廨,是夜秉烛审卷于厅之上。拯执笔视卷,不觉捻须三叹,其貌怆然。时黄胜、李宝在旁,见拯嗟吁不已,靠前禀复:“公相因何看卷停笔不下?有何缘故?”
拯道:“汝二人事我亦久,说知无妨。今者本省有文书来,报审重犯解京奏谳,甚不忍得。尔等见我执笔未落,盖因怜犯人不能开之,倘或成案,齐名到京,生死于此决耳,是以沉吟,盖为此也。”黄、李听说,叩伏于阶下道:“公相天地之心,使有决者死亦无怨,而今起念若是,愿公相子子孙孙封侯不绝矣。”道未了,忽后圃池中群蛙喧闹之声比前日犹甚。拯怪而问道:“日前已有戒谕,叱小虫不许在此喧嚷,妨我案牍之劳,今夜何又得如是?”即唤周礼问之。周礼方记得忘去晓谕之事,恐拯见责,乃绐之云:“承领已将帖子晓示,不意此蛙任然如是。”拯怒道:“人尚遵化,此类犹敢违吾令乎?”即取过笋箨来,剪成数百只枷枷上,批道:“不遵约束,枷号示知。”
再差黄胜将此枷撒向后圃小荒池中去讫。
次日拯升厅,忽数十大青蛙,各项上顶一枷,翼然伏在阶上,似有诉冤之状。众人看见称异。拯忖道:“此必周礼未将戒帖晓谕之故。”遂唤周礼来证,周礼犹推不认。群蛙齐跳上厅来,围定周礼。周礼惊惧,只得供称是夜酒醉,忘将戒帖晓谕根因。拯怒道:“汝执事人,贪酒忘公,误及虫类。”当堂拟断周礼违法之因,问发河南某卫充军。至今传有因蛙问军,是此故也。令公吏开去群蛙笋箨枷焚之,仍放归池中。是夜拯梦见四十个青衣人,伏在阶下,口称感德而去。及拯觉来,方忆此青衣即是所放之蛙也。自是公廨后中夜寂寥,再无蛙声喧闹,至今犹然。此真见包公恩德及于微物,而不私公吏之玩法者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