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曰:
这香醪,调和曲蘖多加料。须知不饮旁人笑。杯翻囗例,酣醉破番獠。
飞虎梦,卜英豪。一霎时,百年随唱,一旦成交好。
调《殿前欢》
却说余化龙、杨虎二人带领三军,齐至汜水关前,放炮呐喊。早有小番飞报上关,张从龙率领番兵开关迎敌,两阵对圆。余化龙出马,并不打话,冲开战马,挺枪便刺,张从龙举锤就打。枪来锤去,战到二十回合,不分胜负。余化龙自语道:“怪不得牛皋败阵,这狗男女果然厉害!”虚幌一枪,诈败下来,张从龙拍马追来。余化龙暗取金镖在手,扭回身子,豁的一镖,正中张从龙前心,翻身落马。杨虎赶上一刀,枭了首级。三军一齐抢进关来,众番兵四散逃走!两将就进汇水关安营。
明日,二人一同来见牛皋。牛皋道:“你二位到此何干?”余化龙道:“我二人得了汜水关了。”牛皋道:“你二人得了功劳,告诉我做什么?”余化龙道:“有个缘故,昨日听得将军抱恨杨虎,今我二人抢了汜水关送与将军。一则与将军重起大运,二则小将初来无以为敬,聊作进献之礼。将军以后不要骂杨将军了。”牛皋道:“元帅来时怎么说?”余化龙道:“让牛兄去报功,小弟们不报就是。”牛皋道:“如此说,倒生受你们了。”二人辞别回营,牛皋就领兵出大路口安营,伺候元帅。
这日报元帅大兵已到,三人一齐上来迎接。元帅便问:“抢汜水关是何人的功劳?”三人皆不答应。元帅又问:“为何不报功?”牛皋道:“我是不会说谎的,关是他二人抢的,说是把功劳让与我,我也不要,原算他们的罢!”元帅道:“既如此,你仍领本部兵马去救藕塘关,本帅随后即至。”牛皋领兵而去。岳爷就与余、杨二人上了功劳簿,安抚百姓已毕,随即起身,往藕塘关进发。
且说牛皋一路上待那些军士,犹如赤子一般。效那当年楚霸王的行兵,自己在前,三军在后。那些军士常常带了饭团走路,恐怕牛皋要抢了地方,方许吃饭。一路如飞赶来。这一日,看看来到藕塘关。守关总兵闻报,说是岳元帅领兵已至关下,忙出关跪下道:“藕塘关总兵官金节,迎接大老爷。”牛皋道:“免叩头,我乃先行统制牛皋,元帅尚在后头。”金节忙立起来,只急得气满胸膛,暗想道:“一个统制见了本镇要叩头的,怎么反叫本镇免叩头?”吩咐:“把报事的绑去砍了!”牛皋听了大怒道:“不要杀他!你既然本事高强,用俺们不着,我就去了。”吩咐转兵回去。金节想道:“这个匹夫是岳元帅的爱将,得罪了他,有许多不便。”只得忍着气上前叫声:“牛将军,请息怒。本镇因他报事不明,军法有律。既是将军面上,就不准法吧!”便吩咐放绑。牛皋道:“这便是了!你若难为了他,我就没体面了。”金节道:“是本镇得罪了,请将军进关驻扎。”
二人进来,到了衙门大堂。只见处处挂红,张灯结彩,皆因元帅到来,故此十分齐整。牛皋来到滴水檐前,方才下马。上了大堂,在正中间坐下,总兵只得在旁边坐下,送茶出来吃了。一面摆酒席出来,请牛皋坐下。牛皋道:“幸喜这酒席请我,还见你的情。若请元帅,就有罪了。”金节忙问道:“这却是为何?”牛皋道:“俺元帅每饭食,总向北方流涕。因二圣却在那里坐井观天,吃的是牛肉,饮的是酪浆。如此苦楚,为臣子的就吃一餐素饭,已为过分。俺们常劝元帅为国为民,劳心费力,就用些荤菜,也不为罪过。被俺们劝不过,如今方吃些鱼肉之类。若见这些丰盛酒席,岂不要恼你?”金节听了,连声谢道:“多承指教!”牛皋道:“索性替你说了罢!俺元帅最喜的是豆腐,因河北大名府内黄县小考时,吃了豆腐起身。他道:‘君子不忘其本。’故此最爱豆腐。”金节道:“原来如此,越发承情指教了。”牛皋道:“贵总兵,你这酒席,果然是诚心请我的么?”金节道:“本镇果然诚心请将军的。”牛皋道:“若是诚心请我,竟取大碗来。”金节忙叫从人取过大碗,牛皋连吃了二三十碗。金节暗想道:“这样一个好元帅,怎用这样蠢匹夫为先行?”看看吃到午时,牛皋问道:“贵总兵,俺那些兵卒们,须要赏他些酒饭吃。”金节道:“都与他们银子自买来吃了。”牛皋道:“如此费心了!”
金节看牛皋已有八九醉意,只见外边的军士进来报道:“金兵来犯关了!”金节悄悄吩咐军人传令,各门加兵护守。报子去了,牛皋问道:“金爷,你鬼头鬼脑,不象待客的意思,有甚话但说何妨。”金节道:“本镇见将军醉了,故不敢说。番兵将近关了!”牛皋道:“妙啊!既有番兵,何不早说?快取酒来吃了,好去杀番兵。”金节道:“将军有酒了。”牛皋道:“常听得人说,吃了十分酒,方有十分气力。快去拿来!”金节无奈,只得取一坛陈酒来,放在他面前。牛皋双手捧起来,吃了半坛,叫家将:“拿了这剩的那半坛酒,少停拿与你爷吃。”立起身来,踉踉跄跄,走下大堂。众人只得扶他上马,三军随后跟出城来。
金节上城观看,那牛皋坐在马上,犹如死的一般。只见金邦元帅斩着摩利之身长一丈,用一条浑铁棍,足有百十来斤,是员步将。出阵来,看见牛皋吃得烂醉,在马上东倒西斜,头也抬不动。斩着摩利之道:“这个南蛮,死活都不知的。”就把那条铁棍,一头竖在地下,一头挂在胸膛,好似站堂的皂隶一般,口里边说:“南蛮,看你怎么了?”牛皋也不答应,停了一会,叫:“快拿酒来。”家将忙将剩的半坛酒送在牛皋面前,牛皋双手捧着乱吃。那晓得吃醉的人被风一吹,酒却涌将上来,把口张开竟象靴统一样。这一吐,直喷在番将面上。那番将用手在面上一抹。这牛皋吐了一阵酒,却有些醒了,睁开两眼,看见一个番将立在面前抹脸,就举起锏来,当的一下,把番将的天灵盖打碎,跌倒在地,脑浆迸出。牛皋下马,取了首级,复上马招呼众军,冲入番营,杀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追赶二十里,方才回兵,抢了多少马匹粮草。金节出关迎接,说道:“将军真神人也!”牛皋道:“若再吃了一坛,把那些番兵都杀尽了。”说话之间,进了关来。金节送牛皋到驿中安歇,众军就在后首教场内安营。
金节回转衙中,戚氏夫人接进后堂晚膳。金爷说起:“这牛皋十分无礼,不想他倒是一员福将,吃得大醉,反打败十万番兵,得了大功。”夫人道:“也是圣上洪福,出这样的人来。”闲话之间,金爷吃完了晚膳,对夫人道:“下官因金兵犯界,连夜里还要升堂去办事,只好在书房去歇了。”夫人道:“相公请自便。”金节自往外去,夫人进房安歇。到了三更时分,忽听得房门叩响。夫人忙叫丫环开了房门,却原来是夫人的妹子戚赛玉,慌慌张张走进房来,叫声:“姐姐,妹子几乎惊死!特来与姐姐作伴。”夫人道:“你父母早亡,虽是你姐夫抚养成人,但如今年纪长大,也要避些嫌疑。幸喜你姐夫在书房去歇了,倘若在此,也来叩门?”赛玉道:“不是妹子不知世事,方才妹子睡梦里见一只黑虎来抱我,所以吓得睡不稳,只得来同姐姐作伴。”夫人道:“这也奇了,我方才也梦见一个黑虎走进后堂,正在惊慌,却被你来叩门惊醒,不知主何吉凶?”遂留赛玉一同宿了。
到了天明起来,梳洗已毕,金爷进后堂来用早膳。夫人道:“妾身昨夜梦见黑虎走入后堂,舍妹亦梦被黑虎抱住,不知主何吉凶?”金爷道:‘有此奇事!下官昨晚亦梦有黑虎进内。莫非令妹终身,应在此人身上么?”夫人道:“那个什么‘此人’?”金爷道:“就是岳元帅的先行官牛皋。他生得面黑短须,身穿皂袍,分明是个黑虎。我看他人虽卤莽,后来必定衣紫腰金,倒不如将令妹配与他,也完了你我一桩心事,不知夫人意下如何?”夫人道:“妾乃女流,晓得什么,但凭相公作主。”金爷道:“待下官去问他家丁,若未曾娶过,今日乃是黄道吉日,就与令妹完姻便了。”夫人大喜,就进房去与妹子说知。
金节出来,叫他家丁来问,晓得牛皋未娶夫人。金节大喜,就命家人准备花烛,着人将纱帽圆领送到驿中去,嘱咐道:“你不要说什么,只说请他吃酒,等他来时就拜天地便了。”家人领命,遂来至驿中,见了牛皋,送上衣服。牛皋道:“为何又要文官打扮吃酒?少停我便来罢了。”那家将回府说牛皋就来,金节甚喜。大堂上张灯结彩,供着喜神,准备花烛。不一时,牛皋来到辕门下马,金节出来迎接。走至大堂,牛皋见这光景,心中想道:“他家有人做亲,所以请我吃喜酒。”牛皋便问金节道:“府上何人完姻?俺贺礼也不曾备来,只好后补了。”金节道:“今天黄道吉日,下官有一妻妹送与将军成亲,特请将军到来同结花烛。”叫:“请新人出来!”那牛皋听见这话,一张嘴脸涨得猪肝一般,急得没法,往外就跑,出了大门,上马奔回驿中去了。这边戚夫人见牛皋跑了去,便道:“相公,他今跑了去,岂不误了我妹子终身大事!”金爷道:“夫人不必心忧。且候元帅到来,我去禀明,必成这头亲事。”
正说之间,忽报岳元帅大兵已来。金总兵也不换衣甲,就穿着这冠带,上了马出关,直至军前跪下,口称:“藕塘关总兵金节迎接大老爷。”岳爷道:“请起。”暗想:“那牛皋怎么不见来接?难道又打了败仗了?”便问金总兵:“为何这等服色?”金节禀道:“只因牛先锋兵至关中,甚是无礼,公堂饮酒,居中而坐,吃得大醉。适值番将领兵十万来犯关,那个番将身长一丈四尺,十分厉害。牛皋先锋决要出去交战,来到阵前,牛先锋吐酒于番将脸上,番将忙揩脸时,牛先锋一锏打死,大获全胜。卑职贱荆戚氏有一胞妹,年方十七,尚未适人。日夜间梦兆有应,欲配先锋,又逢今日黄道吉期,特请先锋到行完姻,不知何故竟自跑回。求元帅玉成,得谐秦晋,实为恩便。”元帅道:“贵总兵请回,少停待我送来完姻便了。”金节谢了,回衙与夫人说知,各各欢喜。
再说岳元帅扎下营盘,便叫汤怀去唤牛皋来。汤怀得令,出营上马,进得关内,来至驿中门首,便问军士道:“你家牛老爷那里去了?”军士禀道:“俺家老爷在后帐房。”汤怀道:“不必通报,我自进去。”只见牛皋朝着墙头坐着,汤怀道:“贤弟好打扮!”牛皋道:“汤哥几时来的?”汤怀道:“元帅有令,传你前去。”牛皋道:“待我换了衣甲去。”汤怀道:“就是这样的去罢!”扯了就走,一同上马,来至大营,汤怀先来缴令,然后牛皋跪下叩头。岳爷道:“夫妇,人之大伦,你怎么跑走了?岂不害了那小姐的终身?今日为兄的送你去成亲。”元帅也换了袍服,同牛皋一齐来到总兵衙门。金爷出来接到大堂之上,先拜了元帅,就请新人与牛皋拜了花烛,送归洞房。元帅对金总兵道:“今日匆匆,另日补礼罢。”金总兵连称:“不敢!”
元帅出了衙门,回营坐下,对众将道:“众位贤弟,从今日起,把‘临阵招亲’这一款革去。若贤弟们遇著有婚姻之事,不必禀明,便就成亲。况这番往北路去迎二圣,临阵交锋,岂能保得万全?若得生一后嗣,也就好接代香烟。”众将谢了元帅,按下不表。
话分两头。再说那山东鲁王刘豫守在山东,残虐不仁,诈害良民,也非止一端。那次子刘猊,倚仗父亲的势头,在外强占民田,奸淫妇女,无所不为。忽一日带了二三百家将,往乡村打围作乐,一路来到一个地方,名为孟家庄。一众人放鹰逐犬,不道一个庄家正锄田,忽见一鹰刁着一只大鸟,飞来落在面前。这庄家是个村鲁之人,晓得什么来历,赶上前一锄头打死,说道:“好造化!我家老婆昨日嫌我不买些荤腥与他下口,今日这两个鸟儿拿回去煮熟了,倒有一顿好吃。”正在快活算计,谁知一众家将赶来寻鹰,看那庄丁拿在手里,便喝道:“该死的狗才!怎么把我的鹰打死了!”庄丁道:“这是他飞到我跟前来,所以打死,要拿回家去做下酒,干你甚事?”家将道:“好个不知死活的人!你家在那里?”庄丁道:“我就是孟家庄孟太公家的庄丁,你问我怎的?”内中一个道:“哥,你休要和他讲,只拿他去见家主爷便了。”庄丁道:“打死了一个鸟儿就要拿我,难道没有王法的么?”众家将听了大怒,就将庄丁乱打。内中一个赶上一脚,正踢着庄丁的阴囊,一交跌倒,在地滚了几滚,就呜呼哀哉了!那众家将见打死了庄丁,忙来报知刘猊道:“我家的鹰被孟家庄庄丁打死,小的们要他赔偿,连公子也骂起来。所以小的们发恼,和他厮打,不道他跌死了。”刘猊道:“既然死了,要他家主赔还我的鹰来!”即带了家丁,往孟家庄来。
到了庄上,家丁大喊道:“门上的狗头,快些进去说,刘王爷二爵主的鹰被你庄丁打死,快早赔还,万事全体;如若迟了,报与四太子,将你一门碎尸万段!”庄丁听了,慌忙进来报与太公。孟太公闻言想道:“刘豫这奸臣投了外邦,他儿子连父亲的相知都不认了。待我自去见他,看他怎么样要我赔鹰。”孟太公出了庄门,这刘猊在马上道:“老头儿,你家庄丁把我的鹰打死了,快些赔来。”太公道:“你怎么晓得是我庄丁打死的?”刘猊道:“我家家将见他打死的。”太公道:“若果是我家庄丁打死的,应该赔你,待我叫他来问。”刘猊道:“你那庄丁出言无状,已被我打死了!”孟太公不听犹可,听了庄丁被刘猊打死,直急得三尸神暴跳,七窃内生烟,大怒道:“反了!反了!你们把他打死了不要偿命,反要我赔鹰,真正是天翻地覆了!”刘猊大怒道:“老杀才!皇帝老儿也奈我不得,你敢出言无状?”就把马一拍,冲上前来,捉拿太公。孟太公看见的他的马冲来,往后一退,立脚不住,一交跌倒。只一交不打紧,好似:一团猛火烧心腹,万把钢刀割肚肠。不知孟太公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