邑北鄙某旺,农人也。勤俭居室,乐岁足给仰俯。有舅氏某,饮赌无赖,屡向旺借贷无还时。一日,某复向旺强贷,而其数倍他日,亦旺力不能给,遂辞之。某怒,以石自破其首,声称为旺打伤,将喊禀于官,治旺犯上之罪。旺惧,下气怡色语某曰:“甥家实无如许现钱,请先奉若干,下馀迟十日可乎?且阿舅取此钱去,五六日亦未必花尽。”某遂反恚为喜曰:“姑念至戚,恕汝。十日之期,不可愆。”旺唯之。于是用布裹其首,馔以酒食而去。至期旺如数送去。

甫数日,旺适昼寝,忽见某至,旺骇曰:“钱已使尽乎?”某曰:“然。今日舅来,非为借贷,实还贷耳。”旺闻之愕然。某复曰:“除零星不算,共借汝二百馀千,请服役二十年,以折充之。”言已,忽不见。旺醒,始知为梦,异之。妻笑入曰:“马生骡。”旺曰:“骡即某舅。”遂将梦与妻历言之。嗣骡长大,欲使之,必曰:“有某生活烦舅作之。”唯所指无不如志,否则必与人易。如邻家借用,亦必曰:“邻人某欲劳苦阿舅。”牵之去则驱使调顺,不则狞恶,必不受人所使。一日有货窑器者,骡断缰而奔,至货所,以蹄踏盆碗等物,皆粉碎。其人让旺,旺曰:“阿舅毁之,吾愿如数赔补。”其人讶曰:“何以骡为舅?”旺历言舅氏姓名,并投生还债之异。其人曰:“若然,君勿赔。吾欠某钱,今所毁器适如其数,吾得借此以清某债亦佳。”遂荷其空筐而去。

旺养骡至二十年,忽梦某曰:“欠汝钱项已全抵。项内有东村刘某使去二十千,吾难代渠清还,理合为汝代索,即作是价,将吾货于刘可也。”旺不忍。某连托梦语,辞意恳切,旺始如其言。刘交价甫数日,骡无病而死。此余友孝廉姬树仁言之。似备悉某等里居姓名,而若为讳之,余亦不便细询。

虚白道人曰:债宜急还,理也。顾借债还债,事势迥殊:有借为淫赌等资者,其较贸易无本、居诸无赖者不侔矣;有力能清还,而出纳之吝者,其较产业净尽,无物可偿者不侔矣;有贷时无据,遂昧良不认,其较满口应承,欲偿不能者,又不侔矣。其欲偿不能者,既欠债属实,即托生异类以偿不为过。其能偿不偿者,心犹豺狼,事同偷盗,不百倍其息,屡令生为牛马以偿债主,犹造物之恕也。更有一事,可作笑柄。有债主不一、数亦无算者,死后,遇一人曰:“汝欠吾钱数百,尚未还也。”欠者曰:“吾托生为鸡以偿之。”又遇一人曰:“汝欠吾百馀千,今可还也。”欠者曰:“吾托生为骡以偿之。”后遇一人曰:“汝欠吾白金数万,理合还也。”欠者恻然曰:“天下无值数万金之物,虽欲偿之而不能,无已,请生为若父,多方生财以偿之。”

剀切详明。何子英

来生还债,丝毫不爽,虽至戚莫逃焉。天道好还,果如此耶,亦足为鉴矣。附书一事,虽曰诙谐,有慨乎言之哉。渔樵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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