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藏库
章邱“东陵晓月”为八景之一。山容翠峭,石壁兀立。
有樵人某,至崖间,见一孔。近似目觑,内敞亮洞达,别有天地。遍满皆铺黄金白玉,种种灿烂,莫名其宝,如市中所玩西洋景。以手探之,仅容二指,得古钱十八枚,余不及。
遂取土塞其孔,归。持凿往,将洞开而指其藏。至则迷其处,但闻崖内人呼:“宝藏库后垣有漏隙。”一人应曰:“去十八钱,觅工补之。”其声欲震陵谷,樵者惊怖返。
熟卵石
粤香山小揽卖药林氏家,有大叶榕,高十余寻,可半亩园。上有鹳巢数处。林子幼稚好戏,尝猿步能至树巅。
忽一日,见巢内二卵如柚,携而下。入釜燃薪,以待剖食。其母瞥见,骂之曰:“此异物,不可以啖。且鹳巢吾家,盖亦有年。”乃令其子仍归诸巢。阅数月而树间啾啾,又数日而小鹳立枝头学飞,既而随老鹳翔于云表。林子惑焉,复缘上以觇其异。巢间余粪败草中,贮一黑珠盈掬,林拾之。非金非石,黝光可鉴。怀归藏之药笼,久而尝陈几端。
后有番贾见之,不忍释手,问林卖否。林固知其异,而不知所以异者,乃昂其值曰:“三万金。”贾曰:“价亦太昂,然适当用,诚不敢吝。请同行而取价。”林怀宝以往,登巨舶。贾出白镪,如数兑收。林曰:“物已属君,将焉用之?”贾曰:“此青泥珠也。隋时曾有一枚入中国,后高丽使以六十万售之,将以入海求珠者。此珠出西海外,可以疗痨疾。兹闻交南王有是疾,余将往治之,可以倍蓰。”
林别贾,携重资还,称富足焉。
(乾隆辛丑,有吴侬某,在济宁王牧署作记室。游于市,见乡人负半段玉罗汉,色深碧,以四缗售归。命工开琢,宝光灿烂,掩映几案,竟为宝石。成搬指一,牧进之,国抚大喜,以为宝石从未有此色。成指环四,多为牧夫人所得。一花插,携归苏。遇胡贾,出万金买去,云:“此祖母绿,中华何尚有耶?”吴侬亦富。)
雨钱
献县民家王氏,诞一儿,娩之夕,闻屋铮铮响,皆启户出视,满院钱落如雨,如自瓦陇滚滚下者。家人争取,得数十缗,咸惊喜。三日,洗儿盆中铢镪溢浮水上,于是里巷皆哄为异。邻妇来观,有抱之者,则青蚨突出襟袖间,如酬其劳,虽多寡不一,未尝虚其襁褓。
不晬岁而殇,入殓时,阿堵物满布床箦。人家痛伤,盖诚爱其多财,而悼其夭折也。葬城中西门里隙地,年余,其家落。家人往哭于墓,辄于冢旁得数贯归,如是者,其母恒接踵告匮,而所与遂不能继。
久之,即举家来奠,躄踊泣血,亦一文不舍矣。咸以为此子钱神也。子则曰:“耗鬼也。何也?耗尽则精散,禄绝则命促,何神之为?”闻其母至今尚在,年已七十矣。
(此乾隆十八年事,为文学王廷家次子宝儿云。)
琉璃
博邑颜山产琉璃,其用广,其利薄。可以为玉、为晶、为宝石、为翡翠、为车磲,种种不一。人皆望而知之,实则人皆不知琉璃之所以为琉璃,与夫制造各种器物之法。有聂姓业于此,为余言曰:
“君博物君子也,请为一申其所由来,并我数十年工业之苦心。夫琉璃者,石以为质,硝以和之,礁以锻之,铜铁丹铅以变之。非石不成,非硝不行,非铜铁丹铅则不精。三合然后生。白如霜,廉削而四方,马牙石也;紫如英,札札星星,紫石也;棱而多角,其形似璞,凌子石也。白者以为干也,紫者以为软也,凌子以为莹也。是故目以为干,则刚紫以为软,而斥之以薄而易张;凌子以为莹,则镜物有光。硝,柔物也,以和内;礁,猛火,人以攻外。
“其始也,石气浊,硝气未澄,必剥而争,故其火烟涨而黑。徐恶尽矣,性未和也,火得红;徐性和矣,精未融也,火得青;徐精融矣,合同而化矣,火得白。故相火齐者,以白为候。其辨色也,白五之,紫一之,凌子倍紫,得水晶。进其紫,退其白,去其凌子,得正白。白三之,紫一之,凌子如紫,加少铜及铁屑焉,得梅萼红。白三之,紫一之,去其凌进其铜,去其铁,得蓝。法如白焉,钩以铜碛,得秋黄。法如水晶,钩以画碗石,得映青。法如白,加铅焉,多多益善,得牙白。法如牙白,加铁焉,得正黑。法如水晶,加铜焉,得绿。法如绿,退其铜,加少碛焉,得鹅黄。凡皆以焰硝之数为之程。
“其贵青帘,取彼水晶,和以回青。如箸斯条,若水斯冰。纬为幌簿,传于朱棂。瑞烟徐起,旭日始升。影动几筵,光浮御屏。凄神象之,以合窈冥。用之郊坛焉,用之清庙焉,隶于司空,以称国工。
“次为佩璜,连珠缀缨,绛纱作盛,弁冕盈庭,乃球锵鸣。古者百僚朝祭之法服也。
“其次又为华灯、屏风、礶合、果山,皆穿珠之属,口则无功,错采雕龙。
“又其次为棋子、风铃、念珠、壶顶、簪珥、料方,皆实之屋。围棋滴之,风铃范之,料方亦如之,条珠缠之、细珠泻之、大珠缠之戛之,簪弭惟错。车渠者,杂二色药而糅之;玛瑙者,珐琅点之;缠丝者,以药夹丝待其融也,引而旋之。
“再则为泡灯、鱼瓶、葫芦、砚滴、佛眼,轩辕镜、火珠响器、鼓珰之属,皆空。凡制之法,必先为琉璃,为管焉,必有铁杖刀剪焉,非是弗工。石在冶,焕然流离,犹金在镕而出之,杖之力也。受之者管也,授之以隙,纳气而中空,使口得为功,管之力也。乍出于火,焕然流离,就管矣,未就口也。急则流,缓则凝,旋而转之,授以风轮,使不流不凝,手之力也。施气焉,壮则裂,弱则偏,调其气而消息之,气行而喉舌皆不知,则大不裂,小不偏,口之力也。吹圆球者,抗之;吹胆瓶者,坠之。一俯一仰,满气为圆,微气为长,身如朽株,首如鼗鼓,项之力也。引之使长,截之使短,拗之使屈,突之使高,抑之使凹,刀剪之力也。凡为葫芦,先得提,后得腹,接处为腰。为含子葫芦,先得子,次得提,纳子焉,后得腹。凡为鱼瓶,先得口,次得腔,次得山,后得果枝。凡为花簪,先得茎,后得顶,断而殊之,身手而燎之,后得蜂末。凡为响器,先得下口,后得上口。凡为砚滴,先为顶口,次得腹、次得提,后得吐水。凡为磴碗,先得圆球,吸其下,按其上,断其脐而坐之,上反为底,下反为面。凡为鼓珰,先得葫芦,旋绕其底而四流之,以均其薄。为而不平,使微枉焉,以随气之动,乃得鸣。鼓珰者,响葫芦也。言微气鼓之,而珰鸣也。辟之为鼓也,声者其面也,响之应者,其腔也。实则其空也,故大空则大鸣,小空则小鸣。此老氏之说也。当其无有有之用也。凡为空者,先养气,气圆而体圆。此学书之说也,心正则笔正。”
余闻其说,遂笔记之。
(此篇文理甚古奥,可传也。(太冲林鹗]
读之如翻《考工冬官记》,古色斑斓,非时代物。(七如])
水晶眼镜考
水晶为水精,《山海经》:“堂庭之山多水玉”;《拾遗记》:“孙亮作琉璃屏风,莹澈内外。”此类是也。今闽广出产水晶,好丑颜色,各有不同。其白而无绵者为上。为器玩最多。
明三保太监出西洋,携烧玻璃人来中国,制如水晶。用以硝礁,无所不烧,如灯、瓶、珠、簪之属。镜之制,本范铜为之,粉以元锡,磨以白茹,则须眉毫发可得而察。移之玻璃,愈倍其光,因之以有玻璃之镜。更即镜收之于目,为眼镜焉。昏者亦可借镜而视,故玻璃遂缀于眉睫间。充其类,为老花,为少花,为短视,因人而施,量力而厚薄之以为的。是眼之有镜,实创于明。《庶物异名疏》:“叆叇”,今俗名眼镜是也。若壮岁用之,则反昏暗伤目。时人复以水晶之无绵者作眼镜,更较玻璃而著明。是眼镜之初作于假,而今乃变为真。玻璃之犹嫌于火,而水晶则实取于水也。
又有养目镜,虽少年戴之,无损于目。明人有诗云:“西洋眼镜规璧圆,玻璃为质象并缘。”可考也。国朝查慎行诗:“隙光分日月,宿障扫云烟。”阮芸台应制诗:“眸目何须尔,重瞳不用他。”考第一。余有绝句云:
眼前物障视难明,物障安能明更生。有物照同如无有,眼光取入水中晶。
铁人
高密阴城,居民耕地,获一铁人。高尺许,左手擎钵,大于碗。注水,移时自沸,数易皆然。民实爱过甚,不以示人。耕余辄摩挲把玩,搬弄不已。忽误触手钵,脱底,复盛水,其下镌“诸葛亮造”四隶字。铁人掌心铸一“火”字,再注之水,则冷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