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计议已定。好个刁迈彭,回到公馆,立刻叫厨子做了两席酒,叫人挑着送到首府里。一席说是自己送给黄大人的,那一席又换了两个抬了进去,说是院上武巡捕范老爷送给他舅爷盖大人的。随后又见他二人不约而同,一齐来到首府,找了首府陪着他,一个看朋友,一个看亲戚。首府一见他二人都是抚台的红人,焉有不领他进去之理。

盖道运见了范颜清,虽然平时同他不对,如今自己是落难的人,他送了吃的,又亲自来瞧,总算有情分的了,不得不拿他当做亲人,同他诉了一番苦,又问姑太太的好。范颜清同他敷衍了几句,又把刁迈彭引了过来,彼此相见。刁迈彭先见老把兄,自然另有一番替他抱屈的话,说得黄保信感激他,直拿他当做亲兄弟一般看待。及至见了盖道运,又是义形于色的说了一大泡。盖道运是个武家伙,更加容易哄骗,亦当他是真好人,便说抚台如何想卸罪于他三人身上:“现在我有抚台札子为凭,钦差提审,我是要呈上去的。”刁迈彭亦竭力叫他把札子收好,不但保得性命,而且保得前程。盖道运自然佩服他的话。四个人又谈了半天,他二人方才辞别而出。

第二天,范颜清说院上事忙,止有刁迈彭一个又到首府里看他二人,说的话无非同昨天一样。刁迈彭回到院上,同蒋抚台说“时候到了。再不办,钦差要提人审问,就来不及了。”当夜,刁迈彭就住在院上签押房里,足足忙了半夜。第三天午前,又去瞧盖道运,说是:“刚从院上下来,听得说你三位的风声不好。”盖道运道:“无论如何,我有中丞这个凭据,总不会杀头的。”刁迈彭道:“你别这样讲,他们做文官的心眼子总比你多两个,你那里是他对手。你姑且把札子拿出来,等我替你看看还有什么拿住他的把柄地方没有。”头两天盖道运听了黄保信的话,说我们这位把弟如何能干,如何在行,所以一听他言,登时就要请教。齐巧黄保信这时也陪了过来,亦催道运把札子拿出来,给某人瞧瞧还有什么可以规避的方法。”盖道运不加思索,忙从怀里取出那角公事,双手送上。

刁迈清刚正接到手中,忽然范颜清又从外面进来,拿个盖道运一把拉到对过房里说话。大家晓得他是院上来的,一定是得了什么风声了,盖道运不由得跟了过去。黄保信同胡鸾仁各各惊疑不定。刁迈彭将计就计,亦说:“范某人到这里,一定有什么话说,你二人姑且跟过去听听看。”他俩被这一句提醒,果然一齐走了过去,此时刁迈彭见房内无人,急急从袖筒管里把昨夜所改好的一个札子取了出来,替他换上。那边范颜清故意做得鬼鬼祟祟的,说是:“今天在院上,听见老帅同两司谈起你老舅的事情,大约无甚要紧。老帅总得想法子出脱你们三位的罪名,可以保全自己。”

盖道运听了如此一讲,又把心略略放下,忙说道:“果其如此,还像个人。”范颜清又故意多坐了一回,约摸刁迈彭手脚已经做好,倏地取出表来一看,说一声:“不好了!误了差了!”连忙起身告辞;又走过来喊了一声:“刁大人,我们同走罢。老帅叫你起的那个稿子,今儿早上还催过两遍,你交代上去没有?”刁迈彭亦故作一惊道:“真的!我忘记了!我们同走,回来再来。”说完出来,便把札子连封套交代了盖道运,彼此拱拱手,同了范颜清扬扬而去。这里盖道运还算细心,拉开封套瞧了一瞧,见札子依然在内,仍旧往身上一拽,行所无事。

且说童子良此番来到安徽筹款,没有筹得什么,安徽又是苦省分,抚台应酬的也不能如愿,所以这事既已查到实在,就想彻底究办。先叫带来的司员拟定折稿,请旨把盖道运等三个先行革职,归案审办。这是钦差在行辕里做的事,抚台在外头虽然得了风声,然而无法弥补。偏偏又是刁迈彭因蒙钦差赏识,便天天到钦差行辕里去献殷勤,不但钦差欢喜他,连钦差的随员跟人没有一个不同他要好的,拜把子,送东西,应有尽有,所以弄得异常连络。等到钦差参了出去,他得了风声,又去化钱给钦差随员,托他们把折子的稿子抄了出来。大众以为折已拜发,无可挽回,落得卖他几文。那晓得他稿子到手,立刻送到抚台跟前。

蒋抚台见上头参的很凶,倘若认真的办起来,不但自己功名不保,而且还防有余罪,急同刁迈彭商量办法。刁迈彭道:“只要钦差的这个底子到了我们手里,卑府就有法子想了。”蒋抚台急欲请教。刁迈彭道:“要大人先下手奏出去,便可无事。”蒋抚台道:“钦差的折子昨儿已经拜发,我们怎么赶到他的头里呢?”刁迈彭道:“这有什么难的。钦差折子是按站走的,我们给他一个“六百里加紧”①,将来总是我们的先到。他三个的罪名横竖是脱不掉的,如今札子已经换到,他们没有把柄,就冤枉他们一次,还怕什么。现在只请大人先把这事奏参出去,只把罪名卸在他三个身上,自己亦不可推得十二分干净,失察处分必须自行检举的。如此一来,我们的折子先到京,皇上先看见,钦差的折子随后赶到,就是再说得利害些,也就无用了。”

①六百里加紧:紧急文书,每日限定必须走六百里。

蒋抚台听他说话甚是有理,立刻照办,仔仔细细拟了一个折子,请将盖道运三个革职严惩,自己亦自请议处。当天把折子写好拜发,由驿站六百里加紧递到京城,果然比钦差的折子早到得好几天。上头批了下来:“盖道运三个一齐充发军台,①效力赎罪,巡抚蒋某交部议处。”旋经部议得“降三级调用”。亏得自己军机里有照应,求了上头,改了个“革职留任”,仍旧还做他的抚台。

①军台:设于西北边这地方的驿站。犯罪官员如发往军台,每月得缴纳台费,三年期满,得到批准,可释放回来。

上谕下来的那天,盖道运气愤愤的不服,说:“我们是按照抚台的札子办事的,为什么要办我们的罪?”一定吵着,要首府上去替他伸冤。首府问他有什么凭据。他就把札子掏了出来,摔到首府面前,说:“老兄请看!这不是他叫我们“迎头痛剿”的吗”?怎么如今全推在我们身上呢?”首府接过来一看,只有叫他们“相机剿办”的字眼,并没有许他“迎头剿痛”的字眼,便把这话告诉了他,又把字义讲给他听。盖道运还不明白。毕竟黄保信是文官,猜出其中的原故,一定是那天被刁迈彭偷换了去。把话说明,于是一齐痛骂刁迈彭,已经来不及了。后来钦差那面见朝廷先有旨意,亦道是蒋某人自己先行出奏,却不晓得全是刁迈彭一个人串的鬼戏。后来刁迈彭在安徽做官,因此甚为得法。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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