雄火鸡一场小误会
“你这个丑八怪,丑八怪!你这个秃头的丑货!”有一回彼拉盖雅·彼得罗芙娜对她丈夫,退休的十品文官玛尔凯尔·伊凡诺维奇·洛赫玛托夫说。“人家的丈夫都象丈夫的样子,唯独我,主弄了个游手好闲的活宝来惩罚我!我妹妹格拉宪卡的丈夫又补袜子,又喂鸡,又到市上去买菜。还有普拉斯科维雅·伊凡诺芙娜的丈夫,真是个了不起的人!他想方设法博他妻子的欢心:他时而用开水浇铺板,把臭虫烫死,时而拍打皮大衣,免得虫蛀,时而刮鱼鳞,去鱼肠。只有你,魔鬼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成天价在长沙发上躺着,象个革出教门的坏蛋似的,只知道灌白酒,胡扯鲁米利亚问题!
……“
“那我该干点什么呢?”玛尔凯尔·伊凡内奇胆怯地问道。
“该干什么!事情还少吗?家务事多的是,就等着你去干。
就拿那只雄火鸡来说吧。那只家禽已经有一个星期不吃东西,不喝水了,……眼看就要咽气,你却满不在乎,你这魔障!哼,打你一个耳光才解恨!这可是一只上好的雄鸡!象山那么大,简直不能说是鸡!这样的鸡你就是花五卢布也买不到!“
“那我拿这只雄鸡,那个……该怎么办呢?总不能带着它去找医生吧!”
“干吗去找医生呢?医生又没学过给家禽治玻……你找人请教一下嘛。……人家什么都懂。……要不然你这个蠢货,就该自己动脑筋想办法。你可以到药房去一趟。药房里的药多得很!”
“也行,我跑一趟药房好了,”洛赫玛托夫同意说。“也行。”
“那你就去吧!你就说,给我十戈比的止泻药!”
玛尔凯尔·伊凡诺维奇懒洋洋地离开长沙发站起来,叹口气,开始穿上长裤(每逢他在家里待着,彼拉盖雅·彼得罗芙娜为了节约总是只许他穿内衣内裤)。他带着醉意,脑袋里似乎有颗沉重的子弹从这个鬓角滚到那个鬓角,不过他想到现在是去办正事,就振作起来。他穿好衣服,拿起手杖,庄重地迈步往药房走去。
“您要买什么?”药房里有个肥胖而秃顶、留着一大把毛茸茸的络腮胡子的药剂师问他说。
“我要那么一种药,……”玛尔凯尔·伊凡诺维奇胆怯地开口说,恭敬地瞧着毛茸茸的络腮胡子。“认真说来,我没有药方,而且我自己也不知道要买什么药。也许您可以给我出个主意。”
“行,那么出了什么事呢?”
“事情是这样,这家伙有一个星期没喝水,没吃东西了。
您知道,一直腹泻。样子那么烦闷,无精打采,仿佛失掉什么东西,或者良心不清白似的。“
药剂师抿起嘴唇两角,皱起眉头,专心听着。一般说来,药剂师是喜欢人家在医药问题上向他们求教的。
“哦,……嗯,……”他哼哼哈哈地说。……“发烧吗?”
“这我没法对您说,我不知道。……请您费心,给点什么药吧。您相信不?那模样看着真可怜!本来身体挺好,在院子里走来走去,可是现在大变了!无缘无故皱起眉头,爱发脾气,不肯从板棚里走出来。”
“在板棚里住着可不行。……现在天冷了。”
“好,那我们就送到厨房去。……要是那个……死了,才可惜呢。缺了这家伙,那些雌火鸡就没法活了。”
“什么雌火鸡?”药剂师瞪大眼睛问道。
“就是普通的……有毛的那种。”
“您刚才说的到底是谁?”
“是只雄火鸡埃”
药剂师的脸上现出厌恶的神情,好象要说出个“呸!”字。
他的嘴角撇下来,乌云掠过他那严厉的脸。
“我……不懂,”药剂师怄气地说。
“您不懂那是一只什么样的雄火鸡?”洛赫玛托夫问,这一回可轮到他不懂了。“那是只普通的雄鸡,跟雌鸡在一块儿,不过是只火鸡,……个头很大,您知道,生着长鼻子,……只要对它吹声口哨,它就张开翅膀,竖起羽毛,卜勒卜勒地叫起来。……”“我们不治火鸡,……”药剂师嘟哝说,怄气地移开眼睛看着旁边。
“用不着给它治玻……给点小药也就成了。……反正不是人,而是家禽,……吃点小药就管事了。”
“对不起,我没有工夫。”
“我知道您没有工夫,不过劳您的驾!给点药费得了您多大的事呢?您想给什么就给什么,我不来多嘴。请您费心!”
玛尔凯尔·伊凡诺维奇的请求口气打动了药剂师的心。
他又皱起眉头,抬起嘴角,开始沉思。
“您说它不喝水,不吃东西,……而且肚泻吗?”
“对。……给点止泻的药吧。”
“您等一等,我马上就来。”
药剂师走到一口小橱跟前,从那儿取出一本书来,埋头阅读。他的脸上现出苏格拉底的表情①,额头上聚集着那么多皱纹,弄得玛尔凯尔·伊凡诺维奇瞧着他,生怕药剂师的秃顶由于皮肤绷得过紧而迸裂。
“我给您一种药粉,”药剂师结束阅读后说。
“多谢多谢。只是请您原谅我插一句嘴,我怎么能叫它把药粉吃下去呢?要知道,它是不会来啄药粉的!要是它明白这于它有好处倒好了,可是说真的,这种家禽很笨,不通灵性。把药粉放在它面前,它连理都不理。”
“既是这样,我就给您药水吧。”
“好,药水就是另一回事了。药水倒可以硬灌进去。”
药剂师把头扭到一旁,用德语喊了句话。
“Ja!②”一个身材矮孝肤色发黑的配药员答应一声。
洛赫玛托夫往配药员正在忙碌的地方走去,把胳膊肘撑在柜台上,开始等候。
“他,这条狗,干得多么灵巧!”他瞅着配药员活动手指头,把一种药粉分成若干份,心里暗想。“干这些事得有学问才行啊!”
配药员忙完了药粉,拿起一个小药瓶,摇了摇其中的深棕色液体,然后用一张纸把瓶包起来,走到洛赫玛托夫跟前。
“这十戈比的药水是给您喝的吧?”他问。
“是给雄火鸡喝的。”
“什么?”配药员瞪大眼睛问。
“是给雄火鸡喝的。”
“我对您说的是人话,”配药员面红耳赤地说,“您也应当用人话来回答。”“可是另外还要我怎样回答您呢?我说这是给雄火鸡喝的,那就是给雄火鸡喝的。不是给鹰喝的!”
“我只能认为这是拿我取笑!”那个药房工作人员愤愤地说。
“怎么会是拿您取笑?我自己会出钱的。”
“可是我没有工夫跟您开玩笑!”
配药员把药水瓶放在一边,走到旁边去,气愤地喷着鼻息,动手在研钵里不知研磨什么东西。
玛尔凯尔·伊凡诺维奇又等了一忽儿,然后耸耸肩膀,叹了口气,从药房里走出去。他回到家里,脱掉上衣、长裤、坎肩,搔一阵身子,干咳几声,然后在长沙发上躺下来。
“喂,怎么样,到药房里去过了吗?”彼拉盖雅·彼得罗芙娜责问他说。
“去过了,……叫他们见鬼去吧!”
“那么药在哪儿?”
“他们不给!”玛尔凯尔·伊凡诺维奇摆一下手说,拉过棉被盖在身上。
“哼,……我要给你一个耳光!”
「注释」
①指沉思的表情,苏格拉底是古希腊哲学家。
②德语: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