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一直没有从他的小床上起来过。他躺在那里,十分平静地听着街道上的喧嚣声;他不很关心时间怎么流逝,但却用他留神的眼睛注视着它,并注视着周围的一切。
当阳光透过飒飒拂动的窗帘射入他的房间,像金黄色的水一样,在对面的墙上荡漾时,他知道晚间即将来临,天空红而美丽。当返照的回光渐渐消失,幽暗的暮色渐渐爬上墙壁的时候,他注视着它加深,加深,最后变成了夜间。于是他想到了长长的街道上怎样到处点缀着路灯,宁静的星群怎样在上空闪耀。奇怪的是,他的想像总爱飘浮到河边,他知道河水正穿流过这座巨大的城市;现在他想到它是多么乌黑,当它映照着星群时看去是多么深邃,尤其是,它是多么一往直前、滔滔不绝地滚流进海洋里去。
夜渐渐深了,街上的脚步声渐渐稀少了,他可以听见它们走近,当它们走过时可以数清它们的数目,然后听凭它们在空旷寂静的远方消失;这时候,他就躺在那里,注视着蜡烛周围五颜六色的光圈,耐心地等待着白天来临。唯一引起他不安的是那奔腾迅速、湍急的河流,有时他必须设法阻止它——用他孩子的手挡住它——或者用沙子堵住它的道路——,而当他看到它不可抗拒地继续向前奔流的时候,他就哭出来!可是经常待在他身旁的弗洛伦斯只要讲一句话就能使他恢复平静;这时他就把他可怜的脑袋倚靠在她的胸前,把他的梦境讲给她听,并且微笑着。
当黎明重新来临时,他盼望着太阳;当它那明亮喜人的光辉开始在房间里闪耀时,他为自己描绘了——,不,不是描绘了,而是看见了一幅图景:高高的教堂钟楼耸立在早晨的天空中;城市复活了,苏醒了,重新开始了生活,河流滚滚奔流(但仍和往常一样快),发出了闪闪的亮光;乡间的田野覆盖着亮晶晶的露珠,一片光辉。熟悉的声音和喊叫声逐渐从下面的街道中传来;公馆中的仆人们醒来了,忙忙碌碌,好些脸孔从门口往里探望,好些声音在悄悄地问那些看护他的人,他怎么样了。保罗总是自己回答道,“我好些了。我好多了,谢谢您!请这样告诉我爸爸吧!”
白天的忙乱,马车、大车的喧闹声和人们的来来往往渐渐使他感到厌倦,他会睡去,或者又会因为那迅猛奔腾的河流感到急躁不安,无法平静——孩子不知道这是在他睡着的时候还是醒着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唉,它就永远也不停吗,弗洛伊?”有时他会问她,“我觉得,它是要把我带走呢!”
但是弗洛伊总是安慰他,叫他安心;他总是让她把头躺在他的枕头上,休息一会儿,这已成为他每天的快乐。
“你总一直在看护着我,弗洛伊,现在让我来看护你吧!”他们会在他的床角放一个软垫来支撑他;当她躺在他身旁时,他就斜靠在那里,不时弯下身去吻她,并跟床边的人低声说,她累了,她曾经怎样许多夜坐在他的身旁。
就这样,炎热、光明的白天的亮光逐渐消逝了,金黄色的水波又重新在墙上荡漾。
有三位重要的医生来看他——他们通常在楼下开会,然后一起上来——;房间里非常安静,保罗又非常注意地观察他们(虽然他从来没有向任何人问过他们说了些什么),所以他甚至可以分辨得出他们表声的差别。但是他的兴趣集中在经常坐在他床边的帕克·佩普斯爵士身上。因为保罗好久以前曾听他们说,当他妈妈把弗洛伦斯搂在怀里死去的时候,这位先生也在场。现在他忘不了这件事。他由于这一点而喜欢他。他不害怕。
他周围的人们在莫名其妙地变换着,就像在布林伯博士家里头一个晚上一样。只有弗洛伦斯一个人例外,她从来没有被换走过。先前是帕克·佩普斯,现在却换成了他的父亲,坐在那里,用一只手支托着头。在安乐椅里打瞌睡的老皮普钦太太时常变换成托克斯小姐或他的姑妈;这时保罗很乐意重新闭上眼睛,平平静静地等待着随后发生的情况。但是这个用一只手支托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