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古代传说毫不含糊地反对施莱格尔:本来的歌队无须乎舞台,因此,悲剧的原始形态与理想观众的歌队水火不相容。这种从观众概念中引申出来、把“自在的观众”当做其真正形式的艺术究竟是什么东西呢?没有演员的观众是一个悖理的概念。我们认为,悲剧的诞生恐怕既不能从群众对于道德悟性的尊重得到说明,也不能从无剧的观众的概念得到说明。看来,这个问题是过于深刻了,如此肤浅的考察方式甚至没有触到它的皮毛。

在《麦西拿的新娘》的著名序言中,席勒已经对歌队的意义发表了一种极有价值的见解。他把歌队看做围在悲剧四周的活城墙,悲剧用它把自己同现实世界完全隔绝,替自己保存理想的天地和诗意的自由。

席勒用这个主要武器反对自然主义的平庸观念,反对通常要求于戏剧诗的妄念。尽管剧场上的日子本身只是人为的,布景只是一种象征,韵律语言具有理想性质,但是,一种误解还始终完全起着支配作用。把那种是一切诗歌之本质的东西仅仅当做一种诗意的自由来容忍,这是不够的。采用歌队是决定性一步,通过这一步,便向艺术上形形色色的自然主义光明磊落地宣了战;--在我看来,正是对于这样一种考察方式,我们这个自命不凡的时代使用了“假理想主义”这诬蔑的词眼。我担心,与此相反,如今我们怀着对自然和现实的崇拜,接近了一切理想主义的相反极,即走进了蜡像陈列馆的领域。正如在当代某些畅销的长篇小说中一样,在蜡像馆里也有某种艺术,只是但愿别拿下列要求来折磨我们:用这种艺术克服席勒和歌德的“假理想主义”。

按照席勒的正确理解,希腊的萨提儿歌队,原始悲剧的歌队,其经常活动的境界诚然是一个“理想的”境界,一个高踞于浮生朝生暮死之路之上的境界。希腊人替这个歌队制造了一座虚构的自然状态的空中楼阁,又在其中安置了虚构的自然生灵。悲剧是在这一基础上成长起来的,因而,当然一开始就使痛苦的写照免去了现实性。然而,这终究不是一个在天地间任意想像出来的世界;毋宁是一个真实可信的世界,就像奥林匹斯及其神灵对于虔信的希腊人来说是真实可信的一样。酒神歌舞者萨提儿,在神话和崇拜的批准下,就生活在宗教所认可的一种现实中。

悲剧始于萨提儿,悲剧的酒神智慧借他之口说话,对我们来说,这是一个可惊的现象,正如一般来说,悲剧产生于歌队是一个可惊的现象一样。倘若我提出一个论断,说萨提儿这虚构的自然生灵与有教养的人的关系,相当于酒神音乐与文明的关系,也许我们就获得了一个研究的出发点。理查德·瓦格纳在论及文明时说,音乐使之黯然失色,犹如日光使烛火黯然失色。我相信,与此同理,希腊有教养的人面对萨提儿歌队会自惭形秽。酒神悲剧最直接的效果在于,城邦、社会以及一般来说人与人之间的裂痕向一种极强烈的统一感让步了,这种统一感引导人复归大自然的怀抱。在这里,我已经指出,每部真正的悲剧都用一种形而上的慰藉来解脱我们:不管现象如何变化,事物基础之中的生命仍是坚不可摧和充满欢乐的。这一个慰藉异常清楚地体现为萨提儿歌队,体现为自然生灵的歌队,这些自然生灵简直是不可消灭地生活在一切文明的背后,尽管世代更替,民族历史变迁,它们却永远存在。

希腊人深思熟虑,独能感受最细腻、最惨重的痛苦,他们用这歌队安慰自己。他们的大胆目光直视所谓世界史的可怕浩劫,直视大自然的残酷,陷于渴求佛教涅槃的危险之中。艺术拯救他们,生命则通过艺术拯救他们而自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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