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畔

站在二楼窗口望得见池塘的一角。

帕德拉月②,池塘涨满了水,闪耀着草绿丝绸似的光泽,拖长的树荫在水中扭动。

池畔种了几畦水芹、芋头。微斜的堤坡上几株按椰树面对面地站立着;岸边有夹竹桃,洁白的百合花,芳香的秦馨花;被冷落在一边的夜来香,像穷人一样可怜。一排散袜花树形成天然的篱墙。

对岸是一片香蕉、尊石榴、椰子树林;远处,绿树掩映的屋顶平台广,晾晒着一条纱丽。一个头缠湿毛布、光着膀子的壮实汉子坐在石阶L垂钓,消磨时光。

不知不觉已是下午。

雨水港沉的空中,斜m没枯打来,一到冷淡推悻的样子.民儿轻轻地吹皱厂池水。文人树叶闪闪发光。

我默达地注望,忽然没然眼前是近去的一天的应影、穿过个时的栅栏的缝隙,许多年前的一个人的容貌在我脑际闪现.她的成单是温存的,言语是甜美的,一双黑眼的目光率直而迷人.她穿着素雅的纱丽,很宽的红贴过覆盖诉她的双足。

他在花园里铺了一张彩席,用纱丽下摆拂去灰尘。她在芒果树、榴莲树下汲水时、喜鹊在枝头啼鸣,八哥翘着尾翎在枣树上跳跃。

我向她告别肘,她未能流利地说几句话。

她立在门后,从门缝里日活路上我远去的背影,泪水渐渐模糊了她的视线。

②帕德拉月:印历五月,公历八月至九月间。

做错事的孩子

你说你不乐总我溺爱迪努。

我喜欢他,只百到他顽皮,看不到他闯祸。我爱他,也生他的气,这决不足假话。

大凡人都这样,不么特别国滑的话,缺点容易被发现。

倒媚的迪努淘气得让人讨嫌,但他本质不坏。他的过失成堆,但不给人以重压感。有时行他不怎么顺眼,心里却无反感。

他的情绪像一个叶轻舟,顺风疾驰;夸赞他也罢,申斥他也罢,他都不允许持续太久,如同此岸的货物一转眼运到了彼岸,对他不构成压力,他也不对人施加地力。

他生性爱好热闹。他言语罗唆,难免讲错话,若无错话,他言谈的绵密的织锦会断裂。逻辑不在他心里,而在他的语言里,懂了他的语法,不难理解这一点。

你说他爱挑刺儿,确实如此。

不过,他是用夸大、扭曲了的真实提出资问的。被他责问的人并不真坏,喜欢听他吹毛求疵的人比比皆是。他们是受责备的星云,他是专司责备的一颗星,他的光华来自星云。

归根结底,他秉性聪慧,但不善于缤密地思考,因而他可爱的罪过每每引起哄堂大笑。

而见到擅长判断是非、探究细微的人,这样的笑声必然虽然而止。同他们在一起。精权压力太大,污受不了多久。直到他们偶尔疏虞暴露了缺点,才能松口气,精神上轻松一些。

现在再来说明何谓考虑不周。

淘气包玛坎上梵文课前,把锅灰涂在教室门框上。先生进门背上衬衣赠黑了。玛坎笑了,他的同学全笑了,唯独先生不笑。

愤怒的校长把玛坎赶出学校;校林志老杨须强实弹怪非观念极强。瞧着他这钢板铺谈猪排拉关自咽进了肚皮。

一边分不加思索地做错事,随随便便地做好事,诸事好率都不放在心上。

他借东西不注意及时归还,别人借他的东西,他也从不上催讨,事实上,他总吃亏。

记住我的话:要骂只管骂他,心里可得微笑,否则要酿成大错。

我不理会是非,我在近处看他,他是一个人。你在远处审视,把他置于解剖台上。

比起你来,我更多地数落他,更多地原谅他。我处罚他,但不流放他。我就这样留他在身边,你不要怪怨。

空隙

“量力而行,不可太劳累了!”是当之年,是对我的心讲这句话的时候了。

我开始适量地遗忘,让时间出现一些空隙。

孩提时代,我责任的墙壁有许多孔洞。我无羁地驰骋想象,游历帕拉兹①村庄,在京城摩揭陀登位,发布号令。

如今,我的心回归了那时忘事的疏懒中。

我的朋友怕我健忘,把要做的事写在一张纸上,放在我的书案上、可我甚至忘记看这张纸,不在书案前坐下、生活是松弛的。

纸上没有注明天气已经转热,但不妨碍我意识到气候的变化。温度表喘着气暗示我关心一下扇子在哪儿,火车时刻表在哪儿。查看一下火车开往大吉岭①的时间,我却无动于衷。

中午,烈日当空,烤灼着原野.一阵阵热风卷扬着沙尘。

我视而不见。

仆人班纳马里只当此时关门符合名门望族的规矩,却受到了我的责怪.

下午四时,斜阳透过窗像落在我的脚边。门房进屋询问有无要寄的估.我一摊手说没有,一瞬间,我有些惆怅,我应该写回信。

然而把信交给邮差的时候我的惆怅也跟随着消逝了。

花园曲径两旁的达沙尔花、玉兰花的资本尚未合酵,它们像聚在码头上的一群女人,你推我读,互相嘲笑,气氛欢乐.

杜鹃不住地啼叫,我真趄动它不必冽此亩执地逼我回忆森林里的幽寂,劝它经常遗忘,把空防朕人生活,不耍损害记忆的名誉,使之不堪忍受。

我尚有追怀几多往事、几多悲伤的许多日子。通过这些日子的空隙,新鲜的春风融和晚香玉的孤寂的幽香,习习吹来;榴建树下的浓荫吹奏“悠远”的情笛,吹出所不见的凄婉。通过这些日子的空隙,我称望见逃学的孩子在游逛,怀里抱着雏鸭下午独自坐在池畔石阶上;我

望见新嫁娘在写信,写了又撕,撕了又写。一丝笑容浮上我的面庞,随即是一声沉重的叹息。

①印度避暑胜地。

①印度神话中黑天居住的地方,后来黑天在摩用陀城登基.

新居

马俞拉基河畔,我养的梅花鹿和小牛犊整天形影不离,情深义厚,两者的关系限耳鬓厮磨的红松、穆胡亚树一样。红松和穆胡亚树的叶子同时落在地上,落在我的窗台上。

上午,阳光把挺拔的棕桐树的影子,悄悄地投落在我房间的墙上。

沿河辟出了一条红土路,野花落在路上.文旦在熏香了空气。查鲁尔树、火焰树、文陀树竞相开花,争艳斗奇、小篮似的萨兹纳花在风中摇晃。青藤爬满了马俞拉基河边的篱笆。

红石阶爬进了河水。码头旁立着粗壮的金色花树。我架了座竹桥,桥头的玻璃盆内种T秦馨花、茉莉花、晚香玉和白夹竹桃。桥下深水里的石块清晰可见。洁白的花在河里游戈。棕黄的奶牛和杂色的小牛在马俞拉基河边吃草。

屋里铺着茶色级花篮地合。扬黄色法华历了黑边线。我每日坐在游廊东侧,迎候旭日升起。

我的芳邻嗓音浪汉城公海金子构的风黝。她急因寡屋顶爬上了牵牛花江.我从未洗色咱政手但常常听她唱得很动情。

她丈夫忠厚、热情,爱读我的作品。同他开玩笑,他在恰当的时刻恰如其分地嘿僵人笑。他说的话极为通俗、平易,可是有一天夜里十一点左右,在马俞拉基河边的红木林里,他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叫人不得不腴腴且又假意夸他是一位诗人。

屋后是几唯菜地,两亩稻田,一座树篱环围的芒果、波罗蜜果园。

拂晓,我的芳邻哼着小调从牛奶里搅制黄油。她丈夫骑着红鬃矮种马,去巡视农活。

河对岸茂密的树林里,隐隐传来绍塔尔族人吹的笛声。

冬天,耍蛇艺人在马俞拉基河畔搭起简易帐篷。

其实,马俞拉基河畔现在、将来都建不成我的新居。我从未见过马俞拉基河,从未亲耳听见它的名字。它的名字是眼皮上抹了幻觉的乌烟,用想象的目光看见的。

不过,我觉得我在这儿待不下去了。我恬淡的心灵期待着辞别这里的一切,前往马俞拉基河畔。

溺死的男孩

村里一个十来岁的男孩,颇像残壁下一棵野草——没有园丁照料;既领受阳光、空气、雨露的爱抚,也忍受尘埃、虫赛的骚扰;山羊啃一口,黄牛踩一脚,非但不甘心死,反而长得茎秆粗壮。

他爬树打酸枣,掉下来摔断了骨头。

他误吃了含毒的野果,头晕目眩。

祭神节他去看彩车,彩车不曾看见,自己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

他又累又饿,倒在地上,昏死了又活过来。他迷了路,衣服撕破,满面灰尘,最后回来了。

他被人打,被人骂,人家一松手,他撒腿跑得远远的。

浮萍拥挤的水泽边,单腿立着一只丹顶鹤,黑乌鸦在棘条上颤悠,白药凌空翱翔。渔民把竹杆插入河里,布网捕鱼。鱼鹰惊觉地蹲在竹杆顶端,鸭子潜水觅食螺狮。

下午,迅迅碧波分外迷人。绿藻荡漾,鱼儿追逐值戏。更深的水下住着龙女么?听说她用金流梳理曼长的黑发,波光现映出她妖烧的身姿。

他起了潜水的念头,那透明的绿水,多像龙文莱腻的肢体!他对一切磋兴趣,不管里面究竟是什么。

地纵身入水。本草匐使他的手脚二他呼税,论本,沉入水底。

听见水边放牛的孩子惊叫,渔民急忙撑船过来营救。把他打捞上

来时,他直挺挺地不动了。

此后好几年一想起他,我就恍忧馆馆,眼前金星闪烁,四周一片昏黑。心里却清楚地看见那个自动丧母的男孩。

有趣的是,他说的话至今不死!

我听见他在怂恿他的伙伴:“下水看看,腰里结根绳子,一下水就把你拽上来。”

他极想体验跳水的滋味。

他的伙伴不敢。他鄙夷地骂:“胆小鬼广他像d动物似地潜入帐房先生的果园。是的,他挨了几拳头,但远比不上他吃的黑浆果的数目。

这家人骂他:“不知羞耻的野猴!”

有什么可羞耻的!

帐房先生的瘸腿儿子抡起拐杖打黑浆果,捡了一篮,放开肚皮吃。他打断树枝,打烂果子,他知不知羞耻!

有一天帕克拉斯家的二小子拿着万花筒对他说:“你看里面是什么。”

他看见斑驳的颜色,晃一晃,又一个花样。

“大哥,咱俩换吧。”他提议说,“我给你一个磨光的贝壳,削生芒果皮,可快了,另外再送你一个芒果核做的哨子。”

万花筒没有给他。

他不得不采取偷的办法.

他不是贪心。他不田永远占为己有,只想看看里面的缤纷世界。

枯登哥哥拧着他的耳朵审问劳作为什么偷?”

“他干吗不给我?”倒相克反向,那口气分明要帕克拉斯家的二小子承担他偷万花筒的责任。

他心里没有恐惧,没有仇恨。

他咬地捉住一只大青蛙,如在果园埋木桩的深坑里,逮虫子喂养。

他把甲虫放在纸盒里,喂牛粪末儿,别人想标而不敢下手。

他上学口控里装着一只松鼠。

有一天他把一条水蛇塞进先生的抽屉,心里说看看先生见了水蛇是啥样子。

先生打开抽屉,魂飞魄散,狼狈逃窜。

值得一看的逃窜!

他养的狗不是名门出身,是纯孟加拉种,神态、举止阻主人相似,经常食不果腹,除了偷窃别无他法。头一回渝就打断一条腿。大概是报应,打手家的黄瓜竹架同一天被打得稀哩哗啦。这只狗夜里不躺在主人的床上睡不着觉,主人不抱着它也难以入眠。

二天它伸嘴去吃邻居家摆好的饭菜,灵魂踏上了黄泉路。

他满怀悼念的悲拗,人前却不掉一滴泪。他偷偷地哭了两天,从此茶饭不香,再没有偷吃帐房先生家果园里熟酸果的兴致。

他把一只破锅扣在邻居七岁外甥的头上。头顶破锅,那小孩的哭叫听上去像榨油厂的汽笛声。

他走进有钱人家总被表出门。只有养奶牛的女人希杜招呼他进屋喝碗牛奶。她儿子已死了七年,年龄同他只差三天,和他一样皮肤黝黑,一样的塌界头。

他也限希杜阿姨捣蛋——剪断牛绳,藏茶壶,把她的衣服弄得黑不溜秋。他要看各种试验的结果。旁人看不过,代她管教,她反倒为他辩解。”他的顽皮激起她慈爱的波浪。

阿姆比格先生沮丧地对我说:“他是块榆木疙瘩。小学课本上您的诗,他一点也不喜欢读。淘气地把那几页撕了,还说是耗子咬掉的。

真是只不可教化的野猴子!”

“责任在我。”我说,“假如有一位他的世界的诗人,这位诗人写的诗歌的旋律必定港和甲虫的鸣声,他读起来就津津有味了。我何曾写过货真价实的青蛙的故事和他那只秃顶狗的悲剧!“

旅伴

世界上不缺少不美的人,比起不美的人,我的旅伴有过之而无不及。这委实是件稀奇事儿。

他的秃顶与年龄不相称,所剩无几购头发也已斑白。两只小眼睛没有睫毛。他续着河头乐图田田出油国船在两团里措稻治。他的鼻子高而宽,占捐了四分2主伪险金.浪头宽阔。左翼发毛脱尽,右眼上眉毛消失。唇提胡须剃光的脸上,裸露着造物主塑造的粗疏。

餐桌上谁粗心丢失的扣针,他拿起来别在自己的西服上。女旅客见状,转过脸去吃吃地笑。他收集落在地上的捆包裹的绳子,接起来结成一团。别人乱扔的报纸,他叠好放在桌上。

他用餐非常谨慎。他口袋里装着一瓶开胃的药粉,坐下吃饭,先把药粉倒在水里饮服。用完餐,再服一粒助消化的九药。

他寡言少语,说话有些结巴,一开口让人感到他是个傻瓜。别人在他面前议论政治时,他默不作声,无从知道他是否听懂了一些。

我与他在一艘客轮上共度了七天。

有些旅客无端地讨厌他,画漫画讥嘲地,把他当作一块笑料,俏皮话越说越刻薄。他们每天用新的言词塑造他的形象,以荒唐的想象丰满他这件作品,来弥补上帝创造的漏洞造成的某些部位的失真,并坚信这是纯正的真实。

有些人精他是个经纪人,有的说他是橡胶公司的副总经理,猜测激发了打赌的兴趣。

不少旅客对他敬而远之,他已习惯了他们的冷淡。旅客在吸烟室

打牌赔钱,他对他们也敬而远之。他们在心里骂他:“吝普鬼!下贱胚!”

他与船上的吉大港的水手况得很熟。水手用水手的语言说话,不知他操的什么语言,好像是荷兰语。

早晨,水手用橡皮管冲刷甲板,他也跳来跳去地帮忙,笨拙的动作招致善意的哄笑。

有个少年水手皮肤黝黑,双眼马亮,头发曲卷,身材单薄、他送”给他苹果、桔子,给他看画报。优成你对他有损于欧洲人尊严的举动大为恼火。

客轮停靠在新加坡港。他根水手则会代分发自烟。每人一张十美元纸币。送给少年水手一根镀金手杖。

他与船长道别后,匆匆走下码头。

这时他的真实姓名传开了。吸烟室里玩牌人的心里发出啊呀啊呀的惊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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