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可以说我对我自己已经是深有信心,所以我要开始观看我身外的事物,我胆战心惊地发现我被投入了这个巨大的宇宙之中,迷迷茫茫不识路径,宛如淹没在一望无边的生物的海洋里,既不知道它们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它们之间以及它们和我有哪种关系。我研究它们,观察它们;而我想到应该拿来同它们加以比较的第一个对象,就是我自己。

所有一切我通过感官发现的东西都是物质,而我就根据这一点,从可以感知的性质中去推论物质所具有的根本特性,因为是这些特性使我发现物质的,而且这些特性是同物质分不开的。我看见它时而运动,时而静止;我由此断定无论静上或运动对物质来说都不是非有不可的本质;而运动由于是一个动作,所以是静止状态已经不存在了的原因的结果。因此,在没有什么东西对物质发生作用的时候,它是一点也不动的;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它才对静止或运动都是无可无不可的,但是,它的自然的状态是处于静止的。

我发现物体有两种运动,即:因他物的影响而发生的运动和自发的或随意的运动。在第一种运动中,动因是存在于运动的物体之外的,而在第二种运动中,动因是存在于运动的物体之内的。然而我并不因此就认为象时表这类东西的运动是自发的,因为,如果没有外界的东西使发条对时表起作用的话,它就休想开动机器和转动指针。同样,我也不同意人家所说的液体的运动是自发的,更不同意说什么使液体产生流动性的火是自发运动的。

你也许会问我动物的运动是不是自发的;我告诉你,这我不晓得,不过,用类推的方法看来,可以说它是自发的。你也许还要问我怎么会知道有一些运动是自发的;我告诉你,我之所以知道有这种运动,是因为我感觉到了它。我想运动我的胳臂,我就可以运动它,这里除我的意志以外,就不需要任何其他的直接的原因。谁要是想提出一个什么理由来使我不相信我身上的这种感觉的话,也是办不到的,它比一切证据都更为显明;要不然,你就给我证明一下我不存在。

如果在人的活动中没有任何自发性,如果世界上发生的事情也通通没有任何自发性,那么,我们就更难想象出它们的种种运动的第一个原因。我个人的看法是这样的:物质的自然状态是静止的,它本身是没有任何活动力的,当我看见一个运动着的物体的时候,我马上就会设想它要么是一个有生命的物体,要么它是因为其他物体的影响才运动的。我心里是根本不承认无机物可以自行运动或使他物运动的。

然而这个肉眼可以看见的宇宙是物质,是分散而无生命的物质,就其整体来说,它并不象一个有生命的物体那样各部分是联在一起、有组织、有共同的感觉的,比如我们虽然是这个整体的分子,但是我们也毫不觉得是在这个整体之中。这个宇宙是运动着的,而且在它井然有序、快慢均匀的运动中是受着固定不变的法则的约束的,它没有我们在人和动物的自发的运动中所见到的那种自由。所以,这个世界并不是一个能自行运动的巨大的动物,由此可见,在它的运动中必然有我尚未发现的某种外在的原因;然而内心的信念使我觉得这个原因是这样的明显,以至我不能不在看到太阳运行的时候设想有一种力量在推它,不能不在地球旋转的时候,我简直觉得看见了那只转动它的手。

如果我对一些普遍的法则,还没有看出它们同物质的主要关系,就硬要接受的话,我有什么心得呢?这些法则既然不是真实的存在,不是实体,所以它们必然有我所不知道的另外一种基础。经验和研究使我们认识到运动的法则;这些法则能确定结果,然而不能表明其原因;它们不足以解释世界上的包罗万象和宇宙的运行。笛卡儿用几个骰子构成天和地,但是他不能使骰子动起来;如果不借助旋转运动的话,他也无法使它的离心力发生作用的。牛顿发现了万有引力定律,但是,单单用这个引力,是马上会使宇宙缩成一块不动的东西的,因此在这个定律之外,他还要加上一种推力才能说明天体的曲线。请笛卡儿告诉我们,是什么物理的法则在使他的旋涡体旋转;请牛顿给我们指出,是谁的手把行星投到它们轨道的切线上的。

运动的第一原因不存在于物质内部,物质接受运动和传送运动,然而它不产生运动。我愈是对自然力的作用和反作用的互相影响进行观察,我愈是认为,我们必须一个结果接着一个结果地追溯到某种意志中去寻找第一原因;因为,如果是假设一连串数不清的原因的话,那就等于假设没有任何的原因。总之,所有一切不是因为另外一个运动而产生的运动,是只能来自一个自发的、自由的动作的;没有生命的物体虽在运动,但不是在活动,没有哪一个真正的活动是没有意志的。这就是我的第一个原理。我相信,有一个意志在使宇宙运动,使自然具有生命。这是我的第一个定理,或者说我的第一个信条。

一个意志怎样产生物质的和有形的活动呢?这我不知道,但是我在我本身中体验到它产生了这种运动。我想做什么,我就可以做什么;我想移动我的身体,我的身体就移动起来;但是,谁要是说一个没有生命的静止的物体能自行活动或产生运动的话,那是不可理解的,而且也是从来没有见过的。我是通过意志的活动而不是通过意志的性质去认识意志的。我把这种意志看作动因;但是,要是把物质想象为运动的产生者的话,那就等于是想象没有原因的结果,就等于是没有想象。

要我想象我的意志是怎样运动我的身体的,也象要我想象我的感觉是怎样影响我的心灵一样,是不可能的。我甚至不知道在这两个神秘的事物中,为什么有一个显得比另一个易于解释。至于我,不论是在被动或是在主动的时候,我都认为,两种实体的联合法是绝对不可理解的。然而,奇怪的是,人们正是因为不可理解才把两种实体混合起来,好象在性质上这样不同的两种运动按一个单独的主体比按两个主体更好解释似的。

不错,我所设的定理是很模糊的,然而它终究说出了一个道理,而且也没有任何同理性和经验相背驰的地方。我们对于唯物论也能这样说吗?如果说运动是物质的本质,那么,它就同物质是不可分的,它在物质中始终保持同样的程度,在物质的每一个部分中始终是那个样子,它不可传导,它既不能增加也不能减少,而且,我们根本就不能设想有任何静止的物质,这几点难道还不明白?如果有人告诉我说,运动并不是物质不可或缺的,然而是必然的,我认为,这个人是企图换一个说法来拉我,这种说法即使含有更多的意义,也是很容易驳斥的。因为,要是物质的运动来自物质的本身,则它是物质的本质;要是它来自外在的原因,则只有在动因对物质发生作用的时候,物质才必然运动:谈到这里,我们又回到第一个难题了。

普遍的和抽象的观念是人们产生大错误的根源,形而上学的呓语从来没有使人发现过一个真理,它使哲学充满了许多的谬论,只要我们剥去那些谬论的华丽辞藻,我们马上就会觉得有了那些谬论是很可羞的。请你告诉我,我的朋友,当别人向你谈论什么扩及于整个大自然中的盲目的力量的时候,他是不是给你的心灵带来了真实的观念。他们以为用“宇宙力”、“必然的运动”这一类含糊的字眼就可以阐明什么东西,其实他们什么也没有阐明。所谓运动,也就是从一个地方移到另一个地方的意思;没有哪一种运动是没有方向的,因为一个单独的个体是不可能同时向四面八方运动的。所以,我们要问物质必然向什么方向运动呢?构成物体的物质,其运动是不是快慢均匀的,换句话说,每一个原子是不是有它自己的运动?按照第一个观念,整个宇宙必然形成一个不可分割的硬块;按照第二个观念,它就会成为一种稀散而不凝合的流体,即使两个原子要结合起来也是绝不可能的。整个物质的共同的运动朝什么方向?它是按直线运动还是绕圆周运动?是向上还是向下?是向左还是向右?如果物质的每一个分子有它特殊的方向,那么,所有这些方向和差别的原因何在?如果物质的每一个原子或分子只能够绕着它自己的中心旋转,那么,任何一个原子或分子都无法脱离它的原位,从而就不可能有传导运动,何况这种圆周形运动也需要遵循一个确定的方向。凭抽象的办法说物质在运动,这无异是在说毫无意义的废话;如果认为它有既定的运动,那就需要假设一个决定这种运动的原因。特殊的事例愈举得多,我就愈须解释一些新的原因,以至永远也找不到一个指挥它们的共同的动因。我不仅不能想象在原素的偶然的联合中有什么秩序,而且不能想象其中有什么斗争,所以,在我看来,宇宙的混乱比之宇宙的谐和更难想象。我知道,世界的结构是人的心灵所不能理解的;但是,只要一个人想把它解释一番,那就需要讲出一些人们能理解的东西。

如果运动着的物质给我表明存在着一种意志,那么,按一定法则而运动的物质就表明存在着一种智慧,这是我的第二个信条。进行活动、比较和选择,是一个能动的和有思想的实体的动作;这个实体是存在着的。“你看见它存在在什么地方?”你这样问我。不仅存在于旋转的天上,而且还存在在照射我们的太阳中;不仅在我自己的身上存在,而且在那只吃草的羊的身上,在那只飞翔的鸟儿的身上,在那块掉落的石头上,在风刮走的那片树叶上,都存在着。尽管我不知道这个世界的目的,我也能判断它的秩序,因为,我只须在各部分之间加以比较,研究一下它们的配合和关系,看一看它们怎样协同动作,我就能判断其秩序了。我不知道这个宇宙为什么会存在,但是我时时在观察它怎样变迁,我不断地注意它所有的紧密的联系,因为,正是通过这种联系,组成宇宙的各个实体才能互相帮助。我宛如一个人第一次看见打开了表壳的表一样,虽然不懂得机器的用途,也没有看见表面,但仍然在那里不断地赞美它构造的精致。我将说:“我不明白它有什么用处;但是我发现每一个零件都做得恰恰配合另一个零件;我佩服那个工人制作的精良,我深深相信,所有这些齿轮之所以这样协同一致地转动,是为了一个共同的目的,不过这个目的我无法看出来罢了。”

让我们把各种各样特殊的目的、方法和关系拿来比较一下,然后再倾听内在的情感的声音,哪一个健全的心灵会拒绝它的证据呢?没有先入之见的眼睛难道还看不出显然存在的宇宙的秩序表达了至高的智慧?任你怎样诡辩,也不能使人们看不出万物的和谐,也不能使人们看不出每一个部分为了保存其他部分而进行的紧密配合!你爱怎样给我讲化合和偶然,就随你怎样讲,但是,如果你不能使我信服,即使把我说得哑口无言,又有什么用呢?我的自发的情感始终要驳斥你,这是我控制不住的,你能消除我这种情感吗?如果有机体在取得固定的形状以前,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偶然结合起来的,如果它先有胃而未同时有嘴,先有脚而未同时有头,先有手而未同时有胳臂,先有各种不能自行维持其自身的不完备的器官,那么,为什么这种残缺不全的东西我们一个也没有看见过呢?为什么大自然竟订出一些它不能首先服从的法则呢?说事物在可能产生的时候便产生,这我是一点也不觉得奇怪的,说困难的事情多做几次就能做成,这我也是同意的。但是,如果有人来告诉我说,把铅字随随便便一扔,就能作出一部完整的《伊尼依特》,我认为,即使只走两三步路去对证这个谎言,也是不值得的。也许有人会向我说:“你对进行的次数略而未提。”但是,必须假设多少次这样的进行才能使化合成为事实呢?在我看来,我认为只有一次,所以我敢说,在无限次中也不会出现一次由于偶然而产生结果的事情。此外,化合和偶合只能产生跟化合原素性质相同的产物,组织和生命决不是由一个原子的喷射而产生的,化学家在制造化合物的时候,决不能使那些化合物在坩埚里有所感觉和思想。

我在读纽文提特的著作的时候,很感惊异,而且几几乎生气了。这个人怎么会想到写一本书就能阐明那些显示造物主的大智大慧的自然界的奇观呢?他那本书即使同地球一样厚,也未必能透透彻彻地论述其主题;要是描绘细节的话,就会漏掉最大的奇观--万物的谐和。单拿有机物的产生这个问题来说,就是人类智慧探究不完的深渊;而大自然为了使不同的物种不至混淆而安置在它门之间的不可逾越的障碍,就最明确不过地表明了它的意图。它不满足于秩序的建立,它还要采取一定的方法使任何东西都不能扰乱这个秩序。

在宇宙中,每一个存在都可以在某一方面被看作是所有一切其他存在的共同中心,它们排列在它的周围,以便彼此互为目的和手段。人的心灵对不计其数的关系感到迷茫,然而这些关系的本身却没有一个是混乱不清的。要做多么多荒唐的假设,才能从偶然运动的物质的盲目结构中演绎这种谐和的现象啊!有些人否认在这巨大的整体的各部分关系中显现的意图是统一的,但是,尽管他们使用了抽象、对等、普遍原则和象征的辞汇,也掩饰不住他们是在乱吹牛皮;不论他们怎样说,我要是不设想有一种智慧在安排万物的系统,就不可能想象它怎么会这样有条不紊,秩序井然。要我相信被动的和死的物质能产生活的和有感觉的生物,要我相信偶然的机会能产生有智慧的生物,要我相信没有思想的东西能产生有思想的生物,是不可能的。

所以,我认为世界是由一个有力量和有智慧的意志统治着的,我看见它,或者说我感觉到了它,我是应该知道它的。但是,这个世界是无始无终的呢还是由谁创造的?万物是唯一无二地只有一个本原呢还是有两个或几个本原?它们的性质是怎样的?这些我都不知道,它们同我有什么关系?所以,只有在这些知识对我有意义的时候,我才努力去寻求它们;而在此以前,我是不愿意思考什么空洞的问题的,因为它们将扰乱我的心灵,既无助于我的为人,而且还超过了我的理解的能力。

你始终要记住的是,我不是在传播我的见解,我只是把它陈述出来。不管物质是无始无终的还是创造的,不管它的本原是不是消极的或是根本没有本原,总之整体是一个,而且表现了一种独特的智慧,因为我发现这个系统中的东西没有一个不是经过安排的,不是为了达到共同的目的:在既定的秩序中保存这个整体。这个有思想和能力的存在,这个能自行活动的存在,这个推动宇宙和安排万物的存在,不管它是谁,我都称它为“上帝”。我在这个辞中归纳了我所有的“智慧”、“能力”和“意志”这些观念,此外还使它具有“仁慈”这个观念,因为这个观念是前面几种观念的必然的结果;但是,不能够因此就说我对我以这个辞称呼的存在知道得很清楚;它躲躲藏藏地不让我的感官和智力发现它,我愈去想它,便愈感到迷惑;我的确知道它是存在的,而且知道它是独立存在的。我知道我的存在是依附于它的存在的,而且就我所知道的一切事物来说,也同样是依附于它的存在的。我在它创造的万物中到处都看见上帝,我觉得它在我的心中,我发现它在我的周围,但是,当我想就它本身来思考它的时候,当我想寻找它在什么地方,想知道它是什么样子,想知道它是什么东西构成的时候,它就逃避我,我迷迷茫茫的心灵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由于我深深知道我的能力不足,所以,除非对上帝和我的关系有所感受,使我不能不推论上帝的性质的时候,我是决不论述他的性质的。要推论他的性质,那是很斗胆的事情;一个聪明的人必须如临深渊似地谨慎从事,必须知道他没有深入探讨这个问题的能力,因为,有辱上帝的事情,不是心中不想他,而是把他想象错了。

在他的属性中,我发现我可以通过一些属性去设想他的存在,发现了这点之后,我又回头来观察我自己,我要弄清楚我在他所治理、而我也有能力加以研究的事物的秩序中占居什么位置。我发现,由于我属于人类,所以无可争辩地占居第一个位置,因为,由于我具有意志和能够使用实现我的意志的工具,所以我有更多的力量影响我周围的物体,可以随我的便或是利用或是避免它们的活动,而它们当中则没有哪一个能够单单凭身体的冲动就可以不管我愿不愿意都要影响我;同时,由于我具有智慧,所以只有我才能够对一切事物进行考察。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人以外,哪一种生物能够认识一切其他的生物,能够估计和预料它们的运动和后果,能够把共同的存在的意识和它自己的存在的意识联在一起呢?如果说只有我才能够把一切事物同我联系起来,那么,又有什么理由笑我认为一切都是为我而做的呢?

因此,人的确是他所居住的地球上的主宰;因为,他不仅能驯服一切动物,不仅能通过他的勤劳而布置适合于生存的境界,而且在地球上只有他才知道怎样布置这种境界,只有他才能够通过思索而占有他不能达到的星球。请告诉我,地球上还有什么动物会使用火和观赏太阳。怎么!我既然能观察和认识一切生物和它们的关系,能意识什么叫秩序、美和道德,能思索这个宇宙和摸着那统治这个宇宙的手,能喜爱善良和做善良的行为,我还会把自己看作野兽!卑贱的人啊,是你的糟糕的哲学把你弄得同野兽一个样子,否则,你想败坏自己也是败坏不了的,因为你的天才将揭露你所说的那些原理的荒谬,你仁慈的心将戳穿你所讲的那种教条的虚伪,而且,甚至在你滥用你的才能的时候,你也会在不知不觉中看出你的才能是很优秀的。

至于我,我是不支持任何一种说法的;我,一个朴实的人,既不抱狂热的朋党之见,也没有做哪一派人的首领的野心,我对上帝给我安排的位置感到满意;除了上帝之外,我认为再也没有比人类更高级的了;如果要我在各种生物的行列中选择我的位置的话,我除了选择做人以外,还能选择别的吗?

有了这个想法,我不仅没有因此就觉得骄傲,反而深深地为之感动;因为这种地位并不是由我选择的,它不能算作是一个尚未生存到世界上来的人的功劳。当我看出我的地位这样优越的时候,怎能不庆幸我自己占有这个光荣的地位,怎能不颂扬那把我安置在这个地位的手呢?自从我这样回顾自己以后,就在我心中对人类的创造者产生了一种感恩和祝福之情,而且,由于有了这种情感,逐使我对慈悲的上帝怀着最崇高的敬意。我崇拜他至高无上的能力,我感激他的恩惠。我不需要别人教我这样崇拜,这是我的天性教我这样做的。我既然爱我自己,难道不自然而然地对保护我们的人表示尊敬,对造福我们的人表示爱戴吗?不过,当我以后为了认识我个人在人类中的地位,而研究人类的各种等级和占居那些等级的人的时候,我怎么又迷惑起来了呢?多么奇怪的景象,我以前见到的秩序在哪里?我发现,大自然是那样的和谐,那样的匀称,而人类则是那样的混乱,那样的没有秩序!万物是这样的彼此配合、步调一致,而人类则纷纷扰扰、无有宁时!所有的动物都很快乐,只有它们的君王才是那样的悲惨!啊,智慧呀,你的规律在哪里?啊,上帝呀,你就是这样治理世界的吗?慈爱的神,你的能力用到什么地方去了?我发现这个地球上充满了罪恶。

我亲爱的朋友,你相不相信正是由于这些悲观的看法和明显的矛盾才在我的心灵中形成了我以前一直没有寻找到的关于灵魂的崇高观念?当我思索人的天性的时候,我认为我在人的天性中发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本原,其中一个本原促使人去研究永恒的真理,去爱正义和美德,进入智者怡然沉思的知识的领域;而另一个本原则使人故步自封,受自己的感官的奴役,受欲念的奴役;而欲念是感官的指使者,正是由于它们才妨碍着他接受第一个本原对他的种种启示。当我觉得我受着两种矛盾的运动的牵制和冲击的时候,我便对自己说:“不,人的感受不是单独一方面的;我有意志,我又可以不行使我的意志,我既觉得我受到奴役,同时又觉得我很自由;我知道什么是善,并且喜欢善,然而我又在做恶事;当我听从理智的时候,我便能够积极有为,当我受到欲念的支配的时候,我的行为便消极被动;当我屈服的时候,我最感到痛苦的是,我明知我有抵抗的能力,但是我没有抵抗。

年轻人啊,你要深信不疑地听我的话,因为我始终是诚诚恳恳地说的。如果说良心是偏见的产物,我当然是错了,而公认的是非也就没有的;但是,如果承认爱自己甚于爱一切是人的一种自然的倾向,如果承认最基本的正义感是人生而有之的,如果承认这些的话,谁要是再说人是一个简单的生物,那就请他解释一下这些矛盾,他解释清楚了,我就承认只有一种实体。

你要注意的是,“实体”这个辞我一般是用来指赋有某种原始性质的存在的,不包括任何特殊的和第二性的变异。因此,如果说我们所知道的一切原始的性质能够结合成一个存在,我们就应当承认只有一种实体;但如果说有些性质是互相排斥的,那么,有多少种互相排斥的性质,便有多少种不同的实体。这一点,你可以思考一下;至于我,不论洛克怎样说,我只消认识到物质是延伸的和可以分割的,我就可以相信它是不能思想的;如果哪一个哲学家来告诉我说树木有感觉和岩石有思想,不管他的论证多么巧妙,都休想迷惑我这样的人,我不能不把他看作是一个怀有恶意的诡辩学家,因为他宁可说石头有感觉,也不愿意说人有灵魂。

假定有这样一个聋子,因为他的耳朵从来没有听见过声音,便否认声音的存在。我在他眼前放一个弦乐器,再悄悄地用另外一个乐器使它发出谐音,这时候,聋子看见弦在颤动,我对他说:“这是声音在使弦颤动。”“不是,”他回答道,“弦之所以颤动,其原因在于它的本身,所有一切物体都有这种颤动的性质。”“那么,”我又说道,“请你使其他的物体也这样地颤动给我看一看,或者,至少给我解释一下这根弦颤动的原因。”“我做不到;”聋子又回答道,“不过,这是因为我想象不出这根弦是怎样颤动的,我既然是一点点概念都没有,我干吗一定要用你所谓的声音来解释它呢?这无异乎是要我对一件模糊不清的事实,用更加模糊不清的原因去解释。要么你就使我对你所说的声音有所感觉,否则我就要认为它根本不存在。”个体还是个体的结合呢?它是单独的一个有感觉的存在呢,还是它含有多少粒沙便含有多少个有感觉的存在?如果说每一个基本的原子都是一个有感觉的存在,那么,我怎样才能理解两个存在之间赖以互相感触,从而使两个“我”混而为一的内在的联系呢?引力也许是大自然的一个法则,这个法则的奥妙何在,我们还不知道!但我们至少可以想象引力在按质量的多少而发生作用的时候,同物质的延伸和可分性是一点也不矛盾的。你是不是认为感觉也是这样的呢?可感觉的部分是延伸的,但是有感觉的存在则是不可分割的一个整体;它是不能够划分的,它要么就是一个完整的整体,否则就根本不存在,所以,有感觉的存在不是一个物质的东西。我不知道我们的唯物主义者是怎样理解它的,但是,我觉得,有些难题既然使他们否定了思想,那么,这些难题也将使他们否定感觉。我不知道他们走了第一步之后为什么不走第二步,走这一步要花他们多少气力呢?他们既然相信它们没有思想,他们又怎么敢断定它们有感觉呢?我愈是对思想和人的心灵的性质进行思考,我便愈是认为唯物主义者的那番理论和这个聋子的理论是相象的。事实上,他们是听不到内在的声音的,这种声音以毫不含糊的语句向他们说道:“机器是根本不会思想的,也没有哪一种运动或外貌能够产生思想;在你的身上有某种东西在力图挣断那些束缚它的纽带:空间是不能做你的尺度的,整个宇宙也不够大,不能容纳你;你的感情,你的欲望,你的焦虑,甚至你的骄傲,都另外有一个本原,这个本原是独立于你觉得把你束缚在其中的狭小的身躯的。”

没有哪一种物质的存在其本身是能动的,而我则是能动的。人们徒然地同我争论这一点,因为这是我感觉得到的,这种感觉对我的影响,比同它相斗争的理性对我的影响更强烈,我有一个身体,其他的物体对它发生作用,而它也对其他的物体发生作用,这种相互作用是无可怀疑的;但是我的意志是不受我的感官的影响的,我可以赞同也可以反对,我可以屈服也可以战胜,我内心清楚地意识到我什么时候是在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什么时候是在完全听从我的欲念的支配。我时刻都有意志的能力,但不一定时刻都有贯彻意志的能力。当我迷惑于各种引诱的时候,我就按照外界事物对我的刺激行事。当我责备我这个弱点的时候,我所服从的是我的意志;我之所以成为奴隶,是由于我的罪恶,我之所以自由,是由于我的良心的忏悔;只有在我自甘堕落,最后阻碍了灵魂的声音战胜肉体的本能倾向的时候,我心中才会消失这种自由的感觉。

我只是通过对我自己的意志的认识而了解意志的,至于说智力,我对它的认识还不十分清楚。如果你问我是什么原因在决定我的意志,我就要进一步问是什么原因在决定我的判断,因为这两个原因显然是一个;如果你已经明白人在进行判断的时候是主动的,知道他的智力无非就是比较和判断的能力,那么,你就可以懂得我们之所以说他自由,也就是说他具有类似的能力,即由智力中演化出来的能力;他判断正确了,他就选择善;他判断错误了,他就选择恶。那么,是什么原因在决定他的意志呢?是他的判断。是什么原因在决定他的判断呢?是他的智力,是他的判断的能力;决定的原因存在于他的自身。除此以外我就不知道了。

当然,我虽然是自由的,但不能自由到竟不希求我自己的幸福,不能自由到竟愿意自己受到损害;不过,即使我这样做,我的自由也在于我只能希求适合于我的东西,或者在没有他人的影响下我估计是适合于我的东西。能不能因为我只能作为我而不能作为另外一个人,便说我不自由呢?

一切行动的本原在于一个自由的存在有其意志,除此以外,就再也找不到其他的解释了。没有意义的辞,不是“自由”这个辞而是“必然”这个辞,要设想某种行为,某种结果,不是由能动的本原产生的,那等于是在设想没有原因的结果,等于是在恶性循环中打圈子。无论是根本就没有原动力的存在,或是一切原动力都没有任何的前因,总之,凡是真正的意志便不能不具有自由。因此,人在他的行动中是自由的,而且在自由行动中是受到一种无形的实体的刺激的,这是我的第三个信条。根据这三个信条,你就可以很容易地推论其余,因此,我就不再一一地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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