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所有一切技术中,第一个最值得尊敬的是农业;我把炼铁放在第二位,木工放在第三位,以下类推。一个孩子如果没有受过庸俗的偏见的毒害,也一定是这样评定这些技术的次序的。我们的爱弥儿难道说不会从鲁滨逊身上想到许多重要的问题!当他发现,有些技术只有进行细致的分工,只有无限地增添这种或那种工具,才能臻于完善,他将产生怎样的想法呢?他心里将这样想:“那些人虽然是很灵巧,但灵巧之中也带有几分愚蠢:他们害怕他们的胳臂和手指干不了什么事情,所以才发明工具来代替它们。单单为了操作一门技术,他们就要受千百种其他技术的支配,每一个工人都要依赖整个的城市。至于我的同伴和我,我们就要把我们的天才用来增进我们的技巧,我们只制造可以随身携带的工具。那些人尽管在巴黎夸他们的本事,可是到了我们的岛上也许就什么也不行了,就得给我们做徒弟。”
读者诸君,不要只是呆在这里看我们的学生练他的身体和练他的手艺,也请你们考虑一下我们把他幼稚的好奇心是引向哪个方向发展的,考虑一下他所获得的常识,他所培养的发明精神和深远的眼光,考虑一下我们将训练他具备什么样的头脑。他无论看见什么或做什么,他都要把它彻底地弄个明白,懂得其中的道理;他要从一种工具到另一种工具,追溯到当初使用的第一个工具;他绝不凭想象行事;他对一样东西如果事先没有一点知识,他就不去学它:如果他看见人家做弹簧,他就想知道钢铁是怎样从矿石中炼出来的;如果他看见别人把木板钉成箱子,他就想知道树木是怎样砍伐的;当他自己工作的时候,他拿到他所用的每一样工具时他都要这样说:“如果我没有这样的工具,我怎样才能做一个同它相似的东西来用,或者怎样想办法不用这种工具?”
不过,当老师喜欢做什么事情的时候,难免不错误地认为孩子也同样喜欢做那种事情,所以,在你津津有味地工作时,必须注意看孩子是不是感到厌烦而不敢向你表示出来。孩子应该把全神贯注在他所做的事情上,而你则应该把全神贯注在他的身上,不断地留心观察他,但又不要让他发现你在暗中注意他;你要预先料到他心中的感想;要防止他产生不正确的看法;要使他专心到这样的程度,以至他不仅觉得他能够做那件事情,而且,由于他非常明白他所做的事情有什么用处,所以做起来心里也感到喜欢。
技术的结合在于工艺的交换,商业的结合在于物品的交换,银行的结合在于票据和银钱的交换:所有这些观念都是互相关连的,基本的概念已经有了,我们借园主罗贝尔的帮助,在幼小时候就使他获得了这些观念的基础。我们现在要做的事情,只是把以上这些观念综合起来,并且把它们用来说明更多的例子,以便使他懂得通商贸易是怎样一回事情,同时向他详细讲解有关各地特产的博物学,详细讲解航海方面的技术和科学,最后详细讲解按地方的远近,按陆地、海洋和江河等的位置而产生的或大或小的交通上的困难,以便使他对商业有一个深刻的了解。
没有交换,任何社会都不能存在;没有共同的尺度,任何交换都不能进行;没有平等,就不能使用共同的尺度。所以,整个社会的第一个法则就是:在人和人或物和物之间要有某种协定的平等。
人和人之间的协定的平等,跟自然的平等迥然不同,为了要实现这种平等,就需要有成文法,也就是说需要有政府和法律。一个孩子对政治的知识应当简单而明了;由于他对产权已经有了一些观念,所以,他只应该在牵涉到产权的时候才泛泛地知道有政府。
物和物之间的协定的平等,导致了货币的发明,因为,货币只不过是用来比较各种各样物品的价值的一个数额;在这个意义上,货币是社会的真正的纽带;但是,任何东西都可以作为货币。从前,牲畜做过货币,有几个民族现在还用贝壳做货币,斯巴达人用铁做货币,在瑞典曾经用皮革做货币,而我们则用金银做货币。
金属因为易于携带的缘故,所以一般都把它们作为各种交换的中介;为了避免在每次交换的时候都要衡量一下金属的重量,所以就把它们铸造成钱,因为钱币上的标记表明了打有那种标记的一块钱含有那样重的金属;只有国王才有铸造货币的权力,因为只有他一个人才有权利要别人承认他在全体人民当中的权威。
象这样来解释这个发明的用处,就连最愚蠢的人也能懂得的。要直接把性质不同的物品拿来比较,是很困难的,例如说布匹和麦子就很难比较;但是,当我们找到了象货币这样的共同尺度,织布的人和种麦子的人就容易按这个共同的尺度说出他们希望交换的物品的价值了。如果一定数量的布值一定数量的钱,而一定数量的麦子也值同样多的钱,那么,拿布来交换麦子的人就做了一项公平的交易。因此,通过货币,各种各样的东西才能用同一个单位的尺度来衡量,才能互相比较。
讲到这里就不要再多讲了,绝不要去解释这个制度对人们的道德的影响。无论你讲解什么东西,重要的是要好好地先揭示它的用途,然后才指出它的弊端。如果你要向孩子们解释符号是怎样使人们忘记了符号所表示的东西的,解释金钱是怎样产生了世人的种种妄念的,解释盛产白银的国家是怎样变成最穷的国家的,那你不仅把孩子们看成了哲学家,而且简直把他们看成了圣人,要他们了解连哲学家也没有了解透彻的东西。
有多么多有趣的东西可以供我们用来引导一个学生的好奇心,而且,在这样做的时候,既不离开他所能理解的实际的物质关系,也不使他在心中产生任何一个他弄不清楚的观念!教师的艺术是:绝不要让学生把注意力放在那些无关紧要的琐碎的事情上,而要不断地使他接触他将来必须知道的重大关系,以便使他能够正确地判断人类社会中的善恶。同学生交谈的时候,必须善于启发你在他心灵中所培养的思想。这样的问题,也许在别的孩子是一点也不注意的,可是它将使爱弥儿苦苦思索半年之久。
我们到一个富翁家里去吃饭,我们去时发现一个盛大的宴会已经准备得十分整齐,有很多客人,有很多仆人,有很多的菜,有一套精致漂亮的餐具。这一套又好看又很有气派的东西,如果没有见惯的话,会感到有些迷人的。我先就想到所有这一切对我的这个学生的影响。当宴会正在进行的时候,当菜一道接一道地端上来的时候,当满桌的人都在那里呱啦呱啦地谈个不休的时候,我俯身到他的耳朵边对他说:“你估计一下,你在桌上所看到的这些东西在端上来以前经过了多少人的手?”这短短的一句话在他的头脑中引起了多少想法啊!心旷神怡的闲情马上就为之烟消云散。他沉思,他默想,他计算,他感到不安。当那些哲学家被美酒或身旁的女人弄得迷迷糊糊,象小娃子似地在那里大说其昏话的时候,这个孩子却一个人在那里用哲学的态度细心思考。他问我,我拒绝回答,我告诉他改天再说;他着急,他忘记了吃也忘记了喝;他巴不得离开桌子向我问个痛快。他的好奇心多么想知道这回事情啊!这一席话用来教育他是多么好听啊!象他这样一个具有任何力量都无法败坏的合乎理性判断力的人,当他发现为了他在中午漂亮地穿一阵而晚上又放进衣橱里的这身衣服,世界上的每一个角落都得分担费用,也许还有两千万人为此而长年累月地劳动,成千成百的人为此而牺牲了生命,那他对奢侈将抱怎样的看法呢?
你要仔细观察他考虑了所有这些问题以后在自己心中悄悄得出的结论。如果你不象我所讲的那样加以防备,他也许会抱另外的想法的,也许在看见那样多的人为了准备他的午餐而劳碌奔走的时候,他会把自己看作是世界上的一个要人。如果你事先预料到他要作这样的理解的话,你在他还没有这种思想以前,就可以很容易地防止他产生这种想法,或者,至少可以立刻消除他获得的印象。由于他现在还只是因为想得到物质的享受才去占有东西,所以他只能根据可以感知的关系去判断它们对他是适合还是不适合。在做了一阵运动以后肚子就饿了,这时候自由自在、快快乐乐地吃一顿简单的乡村风味的饭,实在是满有味的,把这一顿饭同那样盛大那样令人拘束的宴会一比,就足以使他感觉到宴席上的那一套东西并没有使他得到什么真正的益处;他在离开农家的桌子时,也同离开金融家的桌子一样,肚子也是装得满满的,在这两处都没有什么可以真正地说得上是他自己的东西。
我们想象一下,在这样的情况下一个老师可以对他说些什么话。“把这两顿饭都好好回想一下,看你最喜欢哪一顿饭,哪一顿饭吃得最舒服?哪一顿饭吃得最痛快,笑得最欢畅?哪一顿饭吃的时间最久而又不觉得厌烦,又不需要另换餐具?不过,你要看一看其间的差别:你觉得那样好吃的黑面包,是那个农民收获的麦子做的;他那浑黑色的酒是用他园中的葡萄酿造的,既能解渴又有益于健康;他用的餐布,是他的妻子、女儿和女仆在冬天用他种的大麻织的;桌上的菜全是他自己家里的人做的;附近的磨坊和市集,对他来说就是宇宙间最远的地方。可是在另一张桌子上,虽然有远地的物产,又经过那样多的人的手调制,但你真正享受的究竟是什么呢?如果所有那些东西并没有使你吃一顿好好的饭,东西虽多又有什么用处呢?桌上的东西哪一样是为你而做的呢?”老师还可以向他说:“如果你是这一家的主人,你就会更加觉得所有这一切真是奇怪,因为你想在他人面前显示一下你的享受是多么豪华,结果却使你一点也享受不成:劳心费力的是你,而高兴快乐的是他们。”
这一番话也许很好听,但对爱弥儿来说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因为他不懂这些,他不能拿别人的看法做自己的看法。因此,要对他讲得简单一些。经过这两次吃饭的事情以后,我在有一天早晨对他说:“我们今天到哪一家去吃午饭?到这一家去,将看到桌子上四分之三的地方都摆着一大堆银器,在餐后用点心的时候,将看到镜子似的盘子上放满了纸花,将看到那些大模大样的女人把你当成好玩的小娃娃,给你讲一些你莫明其妙的话;或者到离这里两哩路远的乡村,到那些欢欢喜喜地拿上好的奶酪来款待我们的人家去?”爱弥儿无疑是选择后一家的,因为他既不爱说废话也不爱讲排场,他受不了那些拘束,所有那些珍馐美味他都不喜欢;但是,一说到乡间去,他总是马上就去的,他非常喜欢好水果、好蔬菜、好奶酪和好人家。在路上走着的时候,他自然而然地就读起他的看法来了。他说:“我认为,所有那些花许多心思去搞盛大宴会的人,不是想浪费他们的精力,就是不懂得我们这种乐趣。”
我举的这些例子,对一个学生来说也许是好的,但对千百个其他的学生来说也许就不好了。如果你领会了其中的精神,则你可以按照你的需要把它们加以改变:例子的选择,有赖于对每一个人特有的天资的研究,而这种研究,又有赖于你使他们有表露其天资的机会。不要以为在我们所讲的这三、四年的时间中,我们能够使一个天资优秀的孩子对所有自然的技术和科学都获得一个概念,使他将来有一天可以独立去学习;但是,象我们这样使他一件件地经历他必须有所认识的事物时,我们就使他进入了发展其爱好和才能的境地,使他向他的天资导引的目标迈出了第一步,而且还给我们指出应该向着什么方向辅助其天性的发展。
这一系列为数虽然有限然而是很正确的知识,还可以给我们带来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我们可以通过它们之间的联系和关系去教他,我们可以使它们在他的心目中占有它们应有的地位,可以防止我们象大多数人那样偏重于培养某些才能,而忽视对他的其余的才能进行培养。对整体有很好的了解的人,就能了解每一个部分应有的位置,对一个部分有彻底的研究的人,就能够成为一个有学问的人;至于要成为一个有卓见的人,那就需要对整体有彻底的了解了;需要记着的是,我们想取得的不是知识,而是判断的能力。
不管怎样,我的方法是不拘泥于我所举的这些例子的,它是根据一个人在不同的年龄时的能力,根据我们按他的能力所选择的学习内容而进行的。我相信,你也许能顺利地找到另外一个方法,做起来似乎更好一点;但是,如果它对他的个性、年龄和性别是不太适合的话,我很怀疑你的方法能取得同样的成功。
在开始第二个时期的时候,我们已经利用我们过剩的精力把我们带到远离我们的地方;我们上了天,我们量了地,我们探寻了自然的法则;一句话,我们跑遍了整个的岛屿;现在我们又回到我们这个世界上来了,我们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我们所住的地方。要是在我们走回去的时候,发现我们的住所还没有被那些想霸占它的敌人所占据的话,我们就太高兴了!
把我们周围的情景看过以后,我们该怎样办呢?我们要把我们能够拿到的一切东西都加以使用,要利用我们的好奇心来增进我们的幸福。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制造了一大堆各种各样的工具,但是还不知道我们用得着哪一种工具。也许,我们的工具对我们自己没有用处而对别人有用处,也许反过来,我们又需用他们的工具。这样一来,我们就发现把它们交换一下对我们是有利的,但是,为了要进行交换,就必须了解彼此的需要,每一个人都必须知道别人所使用的工具和可以拿出来交换的工具。现在假定有十个人,而每一个人有十种需要。每一个人为了满足他的需要都要做十种不同的工作;但是,由于天资和能力的差别,这个人做起这些工作来其成绩就不如那一个人好,而那一个人又不如另一个人好。所有的人员各有所长,但现在都做同样的事情,所以效果是很不妙的。把这十个人组成一个团体,让每一个人为他自己也为其他九个人做他最适合的工作,这样,每一个人都能从其他九个人的才能中得到益处,宛如他单独一个人就具有这几种才能似的。每一个人由于继续不断地做一样工作,所以愈做愈是熟练,结果,所有这十个人的需要都全部得到满足了,而且还可能有剩余的东西供给其他的人。这就是我们所有一切的制度的显明的原理。我在这里不打算研究这个原理的结果,我在另外一本著作中已经阐述过了。
按照这个原理,一个人如果想与世隔离,不依赖任何人,完全由自己满足自己的需要,其结果只能是很糟糕的。他甚至不能生存下去,因为,当他发现整个土地都由你和我所占有,而他只有孑然一身的时候,他从哪里得到他所需要的东西呢?我们在脱离自然的状态时,也强使别人脱离了这个状态;没有一个人能够不管其他的人怎样做他都要停留在这种状态;当不可能在这种状态中生活的时候,如果还想呆在这种状态中的话,那才是真正地脱离了这种状态哩,因为自然的第一个法则是保卫自己的生存。
我们这样做,就可以使一个孩子在没有真正地成为社会的一个活动的成员以前,在他的心中逐渐地形成社会关系的概念。爱弥儿发现,他自己要使用工具,别人也要使用工具,因此他可以用他的工具去交换他所需要而别人又能提供的工具。我很容易地使他感觉到了进行这些交换的必要,使他能够利用它们来满足他的需要。
“大人,我要生活呀,”一个穷困的讽刺文作家在一位大臣骂他所搞的这门职业是很不体面的时候说了这样一句话。“我看不出这有什么必要,”那位显要的人冷冷地回答道。这样回答,从一位大臣说来,是讲得很漂亮的,但如果出自他人之口,就显得很粗鲁和虚伪。所有的人都要生活。这个论点,每一个人将随他懂得的人情世故的多少而产生或多或少的同感,但在我看来,从讲这句话的人来说,是无可辩驳的。既然在大自然赋予我们的一切厌恶感中,最强烈的是对死亡的厌恶,那么由此可见,无论哪一个人在没有任何其他办法生活的时候,由于厌恶死的心理的驱使,是可以采取一切手段生活下去的。讲节操的人在轻视其生命和殉其职责的时候,所根据的原则跟这个简单的原理是绝不相同的。在有些民族当中,一个人用不着努力修养也能成为善良的人,而且,在没有道德的轨范可资遵循的时候也能做事公正,这样的民族才是幸福的民族!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一种恶劣的境地,使处在这种境地的人不为非作恶就不能生活,使处在这种境地的人民由于生活的需要而不能不做骗子,那么,该绞死的不是这个干坏事的人,而是那些促使他去干坏事的人。
一到爱弥儿知道什么是生命的时候,我首先关心的是教他怎样保持生命。一直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讲过职业、等级和财产的区别,我在以后也不去讲这些东西的区别,因为各种身分的人都是一样的,富人的胃也并不比穷人的胃更大和更能消化食物,主人的胳臂也不见得比仆人的胳臂更长和更有劲,一个伟大的人也不一定比一个普通的人更高,自然的需要人人都是一样的,满足需要的方法人人都是相同的。应该使一个人的教育适应他这个人,而不要去适应他本身以外的东西。由于你培养他唯一无二地只能适应于一种社会地位,所以就使得他对其余的一切地位无法适应了,如果命运同你开玩笑,则你除了使他变成一个很可怜的人以外,是得不到其他结果的,这一点,你难道还不明白?一个大贵族已经变成了叫化子,而在穷愁潦倒之中还在夸他的出身,这岂不是可笑之至?一个破了产的富翁,一想到人们对穷人的轻视,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人类当中最卑贱的人,这岂不是糟糕透了?前一种人只好去作流氓骗子,后一种人只好去作哈躬弯腰的奴才,见人就说这句好听的话:“我要生活呀。”
你想依赖现时的社会秩序,而不知道这个秩序是不可避免地要遭到革命的,而且,你也没有什么办法可以预料或防止那将要影响你的孩子的革命。大人物要变成小人物,富人要变成穷人,贵族要变成平民;你以为你能避免命运的打击吗?危机和革命的时代已经来临。谁说得上你将来会变成什么样的人呢?凡是人所制造的东西,人就能够把它毁掉;只有大自然刻画的特征才是不可磨灭的,然而大自然是从来不制造什么国王、富翁和贵族的。这位大官,你当初只教育他追逐富贵,将来落到卑贱的地位时怎么办呢?这个只知道靠黄金生活的税吏,将来穷困的时候怎么办呢?这个虚有其表的蠢人,无一技之长而全靠他人之力生活,到了一无所有的时候又怎么办呢?一个人要能够在自己的地位发生变化的时候毅然抛弃那种地位,不顾命运的摆布而立身做人,才说得上是幸福的!企图在衰败的王权下疯狂挣扎的这个破落的国王,你们爱怎样称颂他就怎样称颂他,可是我是看不起他的;我认为,他只不过是靠他的王冠生活,如果他不是国王,他便一文不值;但是,如果他失去王位而能够不靠王冠生活的话,那么他的品位倒是远远在国王之上了。他已经从国王的地位(懦夫、流氓或疯子都可以取得这个地位)升到了只有极少数的人才能取得的人的地位。这时候,他战胜了命运,敢于把命运不看在眼里,他一切都依靠他自己;当他除了自身之外便别无他物可以炫耀于人的时候,他才能够说他不是废物,他才能够说他有几分用处。是的,我宁可要一百个在科林斯学校中教书的锡拉丘兹王,宁可要一百个在罗马做录事的马其顿王,而不要一个可恶的塔昆尼乌斯,因为他只知道做国王,只想成为三个王国的继承人,任何人都拿他作嘲笑的对象,鄙视他那种潦倒的样子;他从这个宫廷奔击到那个宫廷,到处求别人的帮助,到处受别人的侮辱;他一无所长,没有从事一门职业的能力。
一个人和一个公民,不论他是做什么的,除了他自身以外,便没有另外的东西可以拿来投入社会;当一个人富起来的时候,或许他不去享受他的财富,或许由公众享受他的财富。在前一种情况下,那是因为他从别人那里窃取了他本来没有的东西;在第二种情况下,不能因此就说他对公众做了贡献。要是他只拿出他的财富的话,他对社会的债务还是一点也没有偿付。“我的父亲在挣得他的财产的时候,对社会就有了贡献……”。诚然,他付了他的债,但他没有付你的债。既然你一生下来就过着优厚的生活,所以你欠他人的债,比你在没有财产的情况下出生,还欠的多。把一个人对社会的贡献用来解除另一个人对社会的债务,那是一点也不公正的;因为每一个人的债都是他自己欠的,所以只能由他自己还,任何一个父亲都不能使他的儿子有权成为一个对同胞一无用处的人;你也许会说,他把他的财产传给儿子的目的就在于此,而他的财产就是他的劳动的证明和代价。一个人在那里坐吃不是他本人挣来的东西,就等于是在盗窃;在我看来,一个人如果一事不做而靠政府的年金生活的话,就同抢劫行人的强盗没有分别。处在社会之外与世隔离的人,对任何人都没有负债务,所以他爱怎样生活就可以怎样生活;但在社会之中,他必然要借他人之力而生活,他应该用劳动来向他们偿付他生活的费用;这是任何人都不能例外的。所以,劳动是社会的人不可或免的责任。任何一个公民,无论他是贫或是富,是强或是弱,只要他不干活,就是一个流氓。
在人类所有一切可以谋生的职业中,最能使人接近自然状态的职业是手工劳动;在所有一切有身分的人当中,最不受命运和他人的影响的,是手工业者。手工业者所依靠的是他的手艺;他是自由的,他所享受的自由恰好同农民遭受的奴役形成对照,因为后者束缚于他的土地,而土地的产物完全凭他人的支配。敌人、贵族、有势力的邻居或一场官司,都可以夺去他的土地;人们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利用他的土地去折磨他;然而,不论在什么地方,谁要是想折磨手工业者的话,他马上就捆起行李走掉了。可是农业是人类所从事的历史最悠久的职业,它是最诚实,最有益于人,因而也就是人类所能从事的最高尚的职业。我没有向爱弥儿说:“你去学一学农活吧!”因为他懂得农活。所有的庄稼活儿他都是很熟习的,他起初就是从庄稼活儿学起,而且还不断地干这种活儿。因此,我要对他说:“你现在耕种你祖上留下来的土地。但如果你失去了继承权,或者根本就没有继承权的时候,又怎样办呢?所以,你还得学一门手艺。”
“你要我的儿子去学一门手艺,要我的儿子做手工匠人,老师,你是这样想的吗?”“夫人,我在这方面比你想得更周到,你只知道使他成为王公贵族一类的人物,然而说不定他将来会成为一无所能的人咧;至于我,我要给他一个他怎样也不会失掉的地位,在任何时候都可以使他引以为荣的地位,我要把他教养成人;不管你怎样说,他得到这种地位的机会将会比你能给予他一切地位的机会少得多。”
这些话,从字面上看好象是很恼人的,但它的精神是令人奋发的。问题不在于为了懂得一种手艺而学一种手艺,问题在于要克服对那种手艺所抱的偏见。你也许永远也不会有不劳动就不能生活的日子。唉!真糟糕,这对你是很不利的!不过,也没有什么关系;即使不是为了生活的需要而劳动,也可以为了获得荣誉而劳动。为了要高出于你原来的身分,就必须要不耻于做一个手工匠人。为了要使命运和事物都听你的支配,你开头就要从不依赖它们做起。如果想利用舆论去进行统治,你首先就要统治舆论。
你要记着的是,我要求你的不是才能,而是一种手艺,一种真正的手艺,纯粹的机械的技术,做的时候是动手而不是动脑,这种手艺虽不能使你发财致富,但有了它,你就可以不需要财富。在一些根本就没有挨饿之虞的人家里,我曾经看见过几个做父亲的竟深谋远虑到除用心教育他们的孩子以外,还费一番苦心教给他们一些遇到意外的事件时用来谋生的知识。这些有远见的父亲,自以为做了很多的事情,实际上是一点事情也没有做,因为他们替他们的孩子所想的办法,还是要依靠他们的命运,尽管他们想使他们的孩子不依靠命运。所以,即使有好本领,但如果有本领的人没有遇到发挥他那些本领的环境,他也会象没有本领的人一样穷困而死的。
至于说到手腕和权谋,如果在你极端穷困的时候用它们去恢复你原来的地位,还不如用它们使你过优裕的生活。如果你去学那些必须要取得艺术家的名声才能取得成就的技艺,如果你使自己只能充任那些需要人家的恩宠才能获得的职位,那么,当你出诸正义而厌恶世俗,看不起你赖以成功的那些手段时,所有这一切对你还有什么用处呢?你研究过政治和王公贵族们的爱好,这很好;但是,如果你没有办法去接近大臣、宫廷贵妇和长官,如果你没有讨取他们欢心的秘诀,如果他们都觉得你还不适于做他们所需要的走卒,那么,你所研究的那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你是一个建筑家或画家,是的;但是,必须要人家了解你的才能,你才可以施展你的本领。你以为可以把一个作品直接拿到沙龙里去陈列吗?啊,那是办不到的!必须要你在法兰西学院挂一个名才行,甚至想在墙角边上找一个阴暗的地方陈列,也要托人家的庇护。所以,把尺子和画笔扔掉,坐一辆马车,挨家挨户地去走访,这样才能传出你的名声哩。你应当知道,所有那些显赫的人家都是有看门的门丁和仆役的,他们靠打手势来理解事情,他们的耳朵是长在他们的手上的。如果你想教授你所学的东西,想做地理教员成数学教员、语文教员、音乐教员、图画教员,你要想找到一些学生跟你学,也必须先找到一批替你吹嘘的人。你应当知道,重要的是要善于吹牛而不是本领熟练,如果你只懂得你那门技艺的话,你在别人眼中将永远是一个无知的人。
所以你看,这些谋生的妙法都是不大可靠的,为了要用它们,你还需要知道多么多的其他的办法啊。而且,在这卑贱的境地中你将变成什么样的人呢?逆境既不能使你有所长进,反而使你的遭遇更加恶劣,一旦变成了公众的笑柄,你怎能战胜偏见--你的命运的主宰呢?你怎能轻视你赖以谋生的那些卑鄙下作的行径呢?你以往只知道依靠你的财富,而现今还要去依靠富人;你愈来愈堕落成奴隶,在奴隶的生活中遇到重重的痛苦。到了这种地步,你既贫穷又没有自由,真是堕落到了最坏的境地了。
那些奥妙的学问是用来培养心灵而不是用来培养身体的,所以,如果你不把你的依靠寄托于它们,而是在必要的时候寄托于你的手和你用手做成的东西,则一切的困难都不存在,所有的权谋都没有用处,在你需要的时候总可以找到谋生的办法的,正直和荣誉对你的生活并无妨碍:遇到大人物,你用不着那样畏缩不前地说一遍谎话;遇到恶人,你也用不着那样伏伏贴贴地听他们的摆布;你用不着那样卑鄙地去奉迎什么人了(当你身无分文的时候,你去向人家借钱或做强盗,差不多都是一样的),这样一来,别人的议论对你没有丝毫的影响,你无须去拍谁的马,你无须去讨哪一个傻瓜的好,无须低声下气地去巴结门丁,无须去买通或奉承什么人的宠妇。尽管有许多的恶棍在执掌大事,也同你没有什么关系:这不能妨碍你在默默无闻的生活中做一个诚实的人和挣你的面包。你走进你第一次学手艺的那个工场,说:“师傅,我要找活儿干。”“伙计,你就在这里干吧。”还不到吃午饭的时间,你已经就挣得了你的午饭。如果你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地干,则一个星期还没有过完,你就挣得了下个星期的生活费用:你过着自由、健康、诚实、勤劳和正直的生活。这样去谋求生活,并没有白白地浪费你的时间。
我是绝对地主张爱弥儿学一门职业的。你说:“要学就必须学一门诚实的职业。”“诚实的”这个辞是什么意思呢?凡是有用于大众的职业不都是诚实的吗?我绝不愿意他去做绣花匠或金匠或漆匠,不愿意他做洛克所说的那种文文雅雅的人,我也不愿意他去当音乐家或喜剧演员或著作家。除了这几种职业以及同它们相似的其他职业以外,他爱学什么职业就可以学什么职业,我是丝毫不想干涉的。我倒是喜欢他做鞋匠而不做诗人,我愿意他去修马路而不愿意他在瓷器上绘花卉。“可是,”你也许会说,“警卫、暗探和刽子手也都是有用的呀。”要不是因为有政府,这些人是一点用处也没有的。且慢,我说错了。所选的职业仅仅有用还是不够的,还必须要这种职业不能使从事于它的人养成一种丑恶的乖戾人情的心灵。言归正传,还是本段开头的第一句话,我们要从事一门诚实的职业,不过,我们要始终记住的是,没有实际的用处,也就没有诚实可言。
本世纪有一个出名的著述家,其著作虽然包括了庞大的计划,然而观点是非常狭隘的;他也象他那个教会中的其他教士一样,发誓不娶妻子;但是,由于发现别人觉得他私通苟合的嫌疑比任何人都重,据说,他就决定雇一些漂亮的女仆,以便尽量用她们来弥补他由于这一顾前不顾后的誓言而对人类造成的损害。他认为,给祖国生育子女是公民的一个义务,因而,这样来为国家作贡献,增加了手工匠人这个阶级的人数。一到这些孩子长大成人,他就叫他们学一门他们所喜欢的职业,但不准他们学那些虚浮而无实用的或者容易受风气影响的职业,例如做假发这门职业,就是完全不需要的,只要大自然让我们长头发,这种职业就会一天比一天地变得没有什么用处。
我们应该本着以上的精神来选择爱弥儿的职业,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不是由我们而是由他自己本着以上的精神选择他的职业,因为他所遵循的准则会使他自然而然地对没有用处的东西产生一种轻视的心的,他绝不愿意把他的时间花费在没有价值的工作上,他要凭事物的真正用途去了解它们的价值;他所学的手艺,必须是鲁滨逊在荒岛上也是使用得着的。
当我们把自然的产品和艺术的作品一件件地拿给一个孩子观看的时候,当我们引起了他的好奇心,而且注意到他的好奇心向着什么方向发展的时候,我们就可以很顺利地对他的爱好、倾向和性癖进行研究,可以很顺利地发现他的天才的第一道火花,如果他真有什么显著的天才的话。但是,你必须防止一般人所犯的一个共同的错误,那就是:把机会的影响说成是才情的奋发,并且把人和猿猴都同样具有的摹仿心当成是这样或那样的艺术倾向,因为在实际上,这种摹仿心是无意识地使人和猿猴做他们看到的别人所做的动作,而对那种动作的用处是一点也不明白的。世界上有许多的手工匠人、特别是有许多的艺术家,是根本没有他们所搞的那种艺术的天才的;他们之从事一种艺术,是幼年时候或因其他习俗的影响,或因一时的热情的冲动,然而这种一时的热情是同样可以使他们去从事其他的艺术的,要是他们当时看到有人在搞另外一种艺术的话。所以,要是他们当初听见了鼓声,他们就会想当将军;看见别人修房子,就会想当建筑家。每一个人看见别人从事一门职业,如果他认为那种职业是受人尊敬的话,他就要受它的引诱的。
我认识一个仆人,他看见他的主人作画,就有意要成为一个画家。自从他打定这个主意的时候起,就拿起铅笔来画,而且除了使用画笔的时候,他手中的铅笔就一直没有放下过,也许他这一辈子也永远不会放下他手中的铅笔了。他既没有学过画法,也不懂绘画的法则,只是看见什么就画什么。他这样乱七八糟地整整画了三年,除了替主人办事以外,其他任何事情都不能使他停止他的绘画,而且从来没有因为他的天资平庸、进步很慢而灰过心。在一个酷热的夏天的六个月当中,我常常看见他在一个向南的小套房里,虽然我们从那里过一下路也闷得透不过气,但他坐在,或者说得更确切一点,整天钉在一张椅子上,对着一个地球仪描画着;他极其顽强地画了又画,不断地重画,一直到把球体画得相当的好,自己也感到满意为止。最后,在他主人的帮助和一个艺术家的指导之下,他终于辞去了他的差事,用他的画笔谋生。以坚韧不拔的毅力去弥补他才能的不足,只能弥补到一定的限度,他已经达到了这个限度,而以后就再也不能超过这个限度了。这个诚实的仆人的恒心和进取心是值得称赞的。他将永远以他的刻苦和有始有终的精神及耐心受到人们的尊重,但是他永远也只能画一些很蹩脚的画。杀、谁没有受过他自己的热情的蒙蔽,把它当作一种真正的才华呢?一个人喜欢一项工作和适合于做那项工作之间,是大有区别的。由于一个孩子所表现的是他的愿望而不是他的禀赋,所以,为了弄清他真正的才情和真正的爱好,就需要进行一些意想不到的细致的观察,以免我们没有好好地研究一下他的禀赋就单凭他的愿望进行判断。我希望一个智虑明达的人写一篇论文给我们详细阐述观察孩子的方法。这个方法是不能不知道的,然而现今做父亲和做老师的连这个方法的基本的要点还不知道哩。
我们在这里也许太强调选择一门职业的重要性了。既然问题只是在于一门手艺,则这种选择对爱弥儿来说就是毫不费事的;通过我们迄今给他的种种锻炼,他学徒的期限已经是过了一半多了。你要他干哪种活儿呢?他什么都会:他已经会使铲子和铁锹,会使车床、锤子、刨子和锉刀,各种手艺的工具他都是很熟习的。问题只是在于怎样把这些工具当中的某一种工具用得更熟练,以便努一把力赶上善于使用那种工具的工人;在这一点上,他有一个比谁都优越的条件,那就是他的身子灵便、手脚灵活,能毫无困难地做各种各样的姿势,即使长久地做什么动作,他也不觉得费劲的。此外,他的一切器官都是很健全的,而且还受过良好的锻炼;他已经懂得各种技术的机械原理。为了要成为一个干活的能手,他所欠缺的只是经验,而经验是只要有时间就能获得的。让我们来选择:在各项职业当中,他应该在哪一项职业上花足够的时间去孜孜不倦地干呢?现在的问题,就是这么一点。
让每一个人有一项适合于他的性别的职业,让年轻人有一项适合于他的年龄的职业;凡是呆在房间里坐着做的职业,都是败坏身体的,所以这样的职业,他既不喜欢也不适合于他做。从来没有一个年轻小伙子是自己愿意去做裁缝师的,需要用一些巧妙的办法才能使男性去干这种女人的职业,因为他是生来就不适合做那种工作的。会使针的手就不会使剑,会使剑的手就不会使针。如果我是国王的话,我就只允许妇女和瘸腿的男子去干针线活,要让瘸腿的男子和妇女一样地从事缝纫。我觉得东方人简直是发了疯,竟特地使一些人成为宦官,认为这种人也是非有不可的。他们为什么不拿那些失去了天性,丧失了良心的人去充当宦官呢?这种人是多得要不完的。凡是娇弱胆怯的男子,大自然就要叫他过那种静止不动的生活,他适合于同妇女们一块儿生活,适合于按她们那种方式而生活,叫他趁早去从事一门适合于他的职业;如果说绝对需要有真正的宦官的话,那么,就叫那些因为选择了不适合于他们的职业而丧失了男性的体面的人去充当好了。他们选择那种职业,就表明大自然的安排出了错误;你纠正这一类的错误,是只有好处而无坏处的。
我不允许我的学生选择不卫生的职业,但是我不禁止他去从事艰苦的职业,甚至去从事危险的职业,我也是不加禁止的。这些职业能同时锻炼身体和勇气,它们只适合于男子去做;妇女们是绝不会去从事这种职业的;所以,如果男人去夺取她们的职业的话,怎能不害羞呢?
女人是很少去打仗的,女人是不吃
力士那份口粮的。可是你,你却去
织绒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