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上衣服,看见我不管他,随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就有些不安起来。他准备好要出门了,他向我行了一个礼,我向他答礼;他向我说他要到这个地方又要到那个地方,企图拿这一点来吓我:听他的口气,好象他这一去就要走到天边似的。我一点不动声色,只是祝他一路顺风。他愈加感到不安了。然而他仍然是神色自如地准备出去;他叫他的仆人跟他一块儿走。那个仆人,我是早就告诉过他的,所以就回答说他没有时间,说他要办我吩咐他办的事情,还说他应当服从的是我而不是他。这一下,可把这个孩子弄得没有办法了。他,自以为比谁都重要的人,以为天地万物都是关心他的生存的,怎么能设想一个人单独出门呢?于是,他开始感觉到他的柔弱,他明白他将孤孤单单地处在他不认识的人群当中,他预见到他将遇到的危险,现在仅仅是一点顽强的心情还在支持他罢了;他很勉强地慢慢走下楼梯,十分困窘,心里想,要是他遇到什么灾祸的话,别人会要我负责的;他有了这点安慰,最后就走上了大街。

我正是等他这样来一下,一切都是事先准备好了的;由于是出现在公共场合,所以我是先取得了他爸爸的同意的。他刚刚走了几步路,就听见左右两边都有人在谈论他。“大伯,你瞧那位漂亮的少爷!他这样单独一个人到哪里去呀?他会走错路的!我想请他到咱们家里来。”“大婶,你要当心啊。这个小浪子什么也不想干,所以才从他爸爸家里赶出来了,这你还不知道?”“不应当收留浪子,他愿意到哪里去,就让他到哪里去好了。”“好吧!愿上帝指引他!我不安的是,他也许会遇到什么灾难的。”他向前又走了几步,遇见几个同他年纪差不多的孩子,他们嘲笑他,逗着他玩。他愈向前走,就愈感到狼狈。他发现,他孤单单地没有人保护,竟成了众人捉弄的对象,他非常吃惊地看出,他华丽的装饰和锦绣的衣服并不能使他受到人家的尊敬。

在我的朋友当中,我委托了一个他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人去盯着他,一步一步地跟着他走,而又不引起他的注意,并且,在适当的时候就向前同他搭话。这个角色,和《普索尼亚克》中的斯布里加尼〔1〕担任的角色是很相象的,所以需要一个很机警和很有办法的人。他不要一下就把孩子吓得太厉害,以免他感到胆怯和害怕,他应当使孩子充分认识到这样随随便便地跑出来是十分冒失的,然后,过半个小时就把他乖乖地给我带回来,这时候,他已经是狼狈得连头也不敢抬了。

他这次远游之后,最倒霉的是,他刚刚一进屋,他的父亲就从楼上走下来,好象要出门的样子,并且在楼梯上碰见了他。他问孩子从哪里来,为什么我没有同他在一起。那可怜的孩子真恨不得钻进一个地洞里去。他的父亲很生气地责备了他一阵,以我也没有料到的冷淡语气向他说:“你想单独出门,你就一个人走好了,不过,我不愿意我家里有一个捣乱的人,所以,你再单独出去的话,就要当心回不来了。”

至于我,我见到他的时候既没有责备也没有嘲笑,只是稍微严肃一点,因为怕引起他怀疑所有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把戏,所以那天我就没有带他出去散步。第二天,我很高兴地发现,他同我遇到昨天见他孤单单的就拿他开玩笑的那些人,仍然是挺神气的。大家可以猜想出来,他以后就再没有吓唬过我,说他一个人出去,不需要我去带着他。

通过以上的办法和其他类似的办法,在我同他相处的短短的时期中,终于使他完全照我的话去做,而且无需我规定他做这个做那个,或者禁止他做这样或那样,或者唠唠叨叨地向他说一番教训和鼓励的话,或者拿无用的功课去麻烦他。并且,不管我怎样说,他都是挺喜欢的,而在我沉默不语的时候,他反而感到忧虑,因为他知道,其中准有些事情做得不对,而且,他总是要受到这些事情的本身的教训。不过,现在还是让我们言归正传,回头来谈我们的主题。

象这样在大自然的单独指导之下继续不断地锻炼,不仅增强了体格,也丝毫没有使思想因此而迟钝,反而在我们身上形成儿童时期易于形成的唯一的一种理解能力,而这种理解能力,对任何年龄的人来说都是必须具备的。从锻炼中,我们学会了怎样使用我们的体力,知道了我们的身体同周围的物体的关系,学会了怎样掌握那些适合于我们的器官使用的自然工具。一直由母亲放在房间中带养大的孩子,连什么叫重量和阻力都是不知道的,所以竟想去拔动大树和掀掉岩石,谁比得上他那分傻气呢?我头一次离开日内瓦时,想跟着一匹奔驰的马一起跑;我扔石头去打离我两里之远的萨勒夫山;村中的孩子们都拿我逗着玩,我在他们看来简直是一个愚人。十八岁的时候,我从物理学上才知道什么叫杠杆;可是十二岁的农家孩子用起杠杆来却个个比法兰西学院第一流的机械师还熟练。小学生在校园中互相学习的知识,比你在课堂上给他们讲的东西还有用一百倍。

我们来看一看一只猫第一次闯入一间屋子的时候是怎样做的:它东瞧西看,留心观察,用鼻子闻闻味道,一会儿也不停息,只有把各方面都探查清楚之后,才放心去活动。一个初学走路的孩子,第一次进入世界的时候也是这个样子。所不同的是,虽然孩子和猫都同样用视觉探查,但孩子除了用视觉之外还使用了大自然给他的手,而猫除了视觉之外,则用大自然赋予它的灵敏的嗅觉。这种禀赋的培养得好或坏,就能使孩子变得灵巧或笨拙,活泼或痴呆,鲁莽或谨慎。

由于人的最初的自然的运动是观测他周围的一切东西,是探查他所见到的每一样东西中有哪些可以感知的性质同他有关系,因此,他最初进行的研究,可以说是用来保持其生存的实验物理学,然而,他还没有把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地位弄清楚,你就不要他研究这种物理学而去研究一些空论了。当他柔嫩而灵活的器官还能自行适应它们所接触的物体时,当他的感官尚未受到幻觉的影响而保持纯洁时,正好趁此机会锻炼它们承担它们固有的任务,正好趁此机会学习认识事物同我们之间可以感觉得到的种种关系。由于所有一切都是通过人的感官而进入人的头脑的,所以人的最初的理解是一种感性的理解,正是有了这种感性的理解做基础,理智的理解才得以形成,所以说,我们最初的哲学老师是我们的脚、我们的手和我们的眼睛。用书本来代替这些东西,那就不是在教我们自己推理,而是在教我们利用别人的推理,在教我们老是相信别人的话,而不是自己去学习。

要从事一门职业,首先就要有从事那门职业的工具;为了有效地使用这些工具,就必须把它们作得坚固耐用。为了要学会思想,就需要锻炼我们的四肢、我们的感觉和各种器官,因为它们就是我们的智慧的工具;为了尽量地利用这些工具,就必须使提供这些工具的身体十分强健。所以,人类真正的理解力不仅不是脱离身体而独立形成的,而是有了良好的体格才能使人的思想敏锐和正确。

为了说明在童年时期把那样长的一段时间闲着不用究竟有什么好处,我竟这样详细地阐述一番,这在有些人看来,似乎是十分可笑的。“好玩的功课,”也许有人会对我这样说,“把它们反过来拿给你自己去批评,就可以看出它们全都是谁也用不着学的东西!为什么把时间浪费在这些不教自会、值不得花气力和心思去学的课程上呢?有哪一个十二岁的孩子不知道你要你的学生学的那些事情呢?再说,他们当中哪一个又没有学会他的老师教他的东西呢?”

诸位先生,你们弄错了;我教给我的学生的,是一项需要在很长的时期中刻苦学习才能学会的艺术,而这种艺术,你们的学生准定是学不到的;这项艺术就是保持其无知的状态,因为任何一个人所有的真实学问归根到底只是那么一点点。你们教学生以种种的学问,好极了;可是我,我只是帮他准备能够用来获得学问的工具。据说,威尼斯人有一天向一位西班牙使臣大事夸耀圣马可教堂的珍宝,而这位使臣把桌子下面瞧了一瞧之后,只向他们说了这样一句恭维的话:“下面没有根基。”我每次看见老师夸耀他的学生的学问时,都想拿同样的话来回答他。

所有那些研究过古人生活方式的人都认为,正因为他们有了体育锻炼,所以才有那样的体力和智力,使他们和现代的人有明显的区别。我们从蒙台涅阐述这种看法的语气就可以看出,他对古人的生活方式是有很深刻的了解的;他曾经再三再四地从各个方面反复谈到这一点。在论述一个孩子的教育时,他说:“为了使他有坚强的心,就需要使他有结实的肌肉;使他养成劳动的习惯,才能使他养成忍受痛苦的习惯;为了使他将来受得住关节脱落、腹痛和疾病的折磨,就必须使他历尽体育锻炼的种种艰苦。”智者洛克、可敬的罗兰、渊博的弗勒里和迂腐的德?克鲁扎斯四人尽管在其他方面彼此的看法不同,然而在多多锻炼孩子的身体这一点上意见是完全一致的。在他们所教的训条当中,只有这一条最正确,然而在现在和将来最容易为人们忽视的,也就是这一条。我已经相当详细地阐述过它的重要性;由于我在这方面所说的理由和方法都不如洛克的书中所说的理由好,不如他所说的方法更切实际,所以我将在大胆地对他所说的理由和方法发表几点意见以后,再加以论述。

在发育中的身体各部分,所穿的衣服应当宽大;绝不能让衣服妨碍它们的活动和成长,衣服不能太小,不能穿得紧贴着身子或捆什么带子。法国式的衣服,成年人穿上已经是挺不舒服和不合卫生了,所以给孩子们穿就特别有害处。体液不流动,循环就受到阻碍,在停滞不动中它就会变得陈腐,同时,由于坐着不动的生活使休息的时间增多,因而使它更加易于败坏,产生坏血病,患这种病的人在我们当中一天天加多,但古代的人几乎还不知道这种病的病状是什么样子哩,因为他们穿衣和生活的方式保护了他们不受这种疾病的侵害。骑士服不仅没有减少反而增加了不舒服的感觉,因为这种服装虽少给孩子捆了几根带子,但要把他全身都扎得紧紧的。最好的办法是,让他们多穿袍子,能穿到几岁就穿到几岁,然后再给他们穿非常肥大的衣服,千万不要用衣服去显示他们的身材,因为这样做,反而会使他们变成畸形的人。他们身体和精神上的缺陷,差不多都是由同样的原因造成的,那就是你想提早使他们成为大人。

有些颜色很鲜艳,有些颜色很暗淡;前一种颜色最适合于孩子们的兴趣,也最适合于配在他们的身上,我不明白人们在这方面为什么没有想到这样自然的配法;从孩子们只因某种衣料很华丽就选用它的时候起,他们的心就已经是趋向奢侈,趋向荒谬的时尚了;这种爱好,可以肯定地说,不是由他们自己产生的。我不知道要怎样阐明衣服的选择和这种选择的动机对教育有多大的影响。不仅是一味溺爱的母亲答应给孩子们一些装饰,作为给他们的奖励,而且还有一些糊涂的老师竟威胁他们的学生说,要拿粗布做的简朴的衣服给他们穿,以此作为给他们的一种惩罚:“如果你不好好学习,如果你不好好保护你的衣服,我就要叫你穿得象一个农家的孩子似的。”这无异乎是告诉他们说:“你要知道,人是全靠衣服的,所以你的价值就在于你那身衣服。”对青年人进行这样的教育,致使他们只重装饰,只凭外表论人的长短,这又有什么奇怪呢?

如果我要使一个这样娇纵坏了的孩子有所醒悟的话,我就要使他觉得他最华贵的衣服是最不舒服的,穿在身上总不痛快,总是紧绷绷的,总受到种种的拘束;我将使他在漂亮的服装下面失去他的自由和快乐:如果他想同衣着简朴的孩子们一块儿玩,那些孩子就马上会停止玩耍,一哄而散的。最后,我将利用他的浮华使他感到这样烦恼,这样饱受其苦,这样被自己的华丽衣服所奴役,以至把那些衣服看成是他生活中的枷锁,使他在看到最黑暗的地牢时也不像在看到人们给他准备穿华丽的衣服时那样害怕。只要一个孩子还没有为我们的偏见所束缚,他的头一个愿望必然是想生活得愉快和自由;最简朴和宽敞的衣服,最使他不受拘束的衣服,在他看来才是最珍贵的。

有些人的身体习惯于动,有些人的身体习惯于静。习惯于静的人,其体液的流动很均匀,所以应当保护身体不受空气变化的影响;习惯于动的人,其身体是在继续不断地由动到静、受热受寒,所以应当使身体习惯于空气的变化。因此,居家不动的人应当随时都穿得暖暖的,以便使身体所受的温度始终一致,一年四季和一天二十四小时都差不多是一样的。反之,经常走来走去,时而遇风,时而遇雨,时而晒太阳,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户外活动的人,应当常常穿得单薄些,以便习惯于空气和温度的种种变化,而不至于感到不舒服。我奉劝这两种人都不要按季节去变换衣服,我的爱弥儿将来也是要坚持这种做法的;我这样说,意思并不是叫他夏天也象不动的人那样穿冬天的衣服,而是说,他要象劳动的人那样在冬天穿夏天的衣服。牛顿爵士一生都保持了这种冬天穿夏天衣服的习惯,而他是活了八十岁的。

不论什么季节,孩子头上戴的东西要少,甚至不戴任何东西。古代的埃及人,头上总是光光的;至于波斯人,从前头上是戴厚帽子,现在则缠厚头巾,据沙丹说,这是因为那个国家的气候使他们必须用这种东西。我在另外一个地方也谈到希罗多德在一个战场上看出了波斯人的头和埃及人的头是大有差别的。由于我们必须使头骨长得很坚硬和紧密,而不是那样脆弱和稀松,才能更好地保护脑子,使它不仅能够抵抗外伤,而且还能抵抗寒热和空气的影响,所以要使你的孩子养成习惯,无论冬天或夏天,白天或黑夜,都光着他们的头。为了保持清洁和使头发不乱,你在夜间可以给他戴一种缕空的薄小帽,这种小帽很象巴斯克人用来笼头发的网子。我知道,大多数母亲都觉得沙丹所讲的话很对,而不以我讲的道理为然,因为她们以为到处的气候都同波斯的气候是一样的;可是我,我并没有打算把我的欧洲学生变成一个亚洲人。

一般地说,我们给小孩子穿的衣服都太多,尤其是在幼童时候穿的衣服更多。其实,我们应该使他们受得住冷而不是受得住热:如果使他们从小就习惯于寒冷,即使遇到大冷天他们也不会有什么不舒服的感觉;反之,他们皮肤的纤维这时候还太嫩弱,太易于发汗,所以热到极点时将不可避免地使他们耗尽精力的。还须提到的是,在8月间死的孩子比其他任何一个月死的孩子都多。此外,把北方的人和南方的人加以比较,就可看出,受得住酷冷的人比受得住酷热的人长得健壮,这种情形,似乎是很常见的。但是,当孩子越长越大,肌肉越长越结实的时候,就应当使他们慢慢地晒惯太阳:使他们所晒的阳光逐步逐步地强烈,就可使他们将来能够毫无危险地忍受热带的酷暑。

洛克正在给我们谈到许多勇敢而合理的办法时,我们怎么也料想不到,象他那样谨严的思想家忽而又说起矛盾的话来了。同样是这个人,一方面主张孩子们在夏天用冰冷的水洗澡,但另一方面却不赞同孩子们在发热时喝凉水或躺在潮湿的地方。既然他希望孩子们的鞋子时常都是湿渍渍的,怎么在孩子们发热的时候反倒认为它们应该少沾水呢?他既然以手来推论脚,以脸来推论身子,我们就不能以脚来推论身子吗?我将告诉他说:“如果你希望一个人全身很象脸部那样健康,为什么要责备我希望他全身都象脚那样健康呢?”

为了不让孩子在发热的时候喝水,他说应该锻炼他们在喝水以前先吃一块面包。当孩子口渴的时候,却拿吃的东西给他,这种做法也真是奇怪;反过来,当他肚子饿了的时候,那就应该拿水给他喝了。我绝不相信我们起初的食欲是这样的错乱,以至我们不受点危险,就不能满足它们。如果真是这样的话,则人类在不知道怎样保护自己以前,老早就被毁灭过一百次了。

每当爱弥儿渴了的时候,我就叫人给他水喝;我希望给他喝的是清水,水里不加任何东西,甚至连热都不热一下,即使他汗流浃背,即使是任隆冬,都要这样。我唯一要提请注意的,是必须分别水的性质。如果是河水,则从河里取来的时候马上就给他喝;如果是泉水,就必须在空气中放一会儿以后才给他喝。在夏天,河水是热的,而泉水则不同,它没有接触空气,所以要等到它达到空气的温度时才给他喝。反之,在冬天,泉水就温度来说不象河水那样寒冷。不过,在冬天出汗,特别是在户外出汗,那是不自然的,也是很少见的,因为冷空气不断地袭击皮肤,所以把汗水都堵在体内,使毛孔闭塞不让它自由地发散出来。我不赞成爱弥儿在冬天的时候靠近暖暖的火炉做运动,我要他到户外去,到田野去,到冰雪中去锻炼。只要他因为做雪球和扔雪球而感到口渴的时候,就给他水喝,让他喝完以后又继续去玩,我们用不着担心他出什么毛病。如果因为做其他运动而出汗和感到口渴的话,就给他喝凉水,即使在这样的冷天也喝凉水。我们只须把他缓步带到稍远的地方去取水就行了。我们使他这样受点冷,在他走到那里时,他身上已经是相当凉爽,所以喝了水也不会有危险。最要紧的是,我们采取这些小心预防的办法时,不要让他看出来了。我宁可让他有时候生点儿病,也不愿意他老是一心惦着他的健康。

孩子们睡眠的时间要长,因为他们运动的时候特别多。睡眠可以补偿运动造成的消耗,这两者同样是孩子们所需要的。夜里是休息的时间,这是大自然所规定的。恒古不移的是,当太阳西沉,我们在万籁俱静不再感到有阳光照热的空气时,睡得更香甜。所以,养成日出而起,日落而眠的习惯,是最有益于健康的。由此可见,在乡间,人和动物一般在冬天都比夏天需要睡更多的时间。可是,城市生活就没有那样单纯、那样自然,能免于事物的纷扰和动乱,使人习惯于这种始终不变的起居时间,以至使他觉得必须照这个习惯去做。毫无疑问,人是应当服从法则的,但最重要的法则是,能够在有所需要的时候可以毫无危险地打破法则。因此,切不可没头没脑地让你的学生那样安安静静不受一点儿打扰地一直睡下去,以至使他的体质变软弱了。开头不要去麻烦他,让他服从自然的法则;但是,不能忘记的是,处在我们的环境中,应当使他摆脱这个法则;使他能够睡得晚,起得早,突然醒来,站一个晚上也不至于感到不舒服。只要我们趁早就这样做,而且把做的时间一步一步地慢慢加多,就可以使他的体质能够适应这些情况,然而,同样是这些情况,等他已经长大以后才突然遇到的话,就必然会把他的身体弄垮的。

重要的是,开头就要习惯于在不好的地方也能睡觉,这是以后不怕遇到坏床的办法。一般地说,艰苦的生活一经变成了习惯,就会使愉快的感觉大为增加,而舒适的生活将来是会带来无限的烦恼的。太娇弱的人只有在软床上才睡得着,而在木板上睡惯了的人,是哪里都能入睡的:一躺下就入睡的人,是不怕硬床的。

一张软床,人睡在上面就淹没在鸭绒被或凫绒被里,因此可以说它把人的身子加以熔化和融解了。腰部盖得太热就发烧。因此常常患结石症或其他的毛病,而且必然使人的体质虚弱,百病丛生。

可以使人睡得很香的床,就是最好的床。你们看,爱弥儿和我预备在白天睡的床就是这个样子。我们不需要你叫波斯奴仆来给我们收拾床铺,我们在种地的时候就把被褥理好了。

我从经验中知道,当一个孩子身体健康的时候,我们差不多可以随心所欲地叫他睡和叫他醒。当孩子躺在床上叽哩呱啦地说得保姆感到厌烦的时候,她就对他说:“你睡吧”;这正如他在生病的时候对他说:“你快好吧”。真正能够使孩子入睡的办法,是让他自己感到厌倦。你要多说话,说得他不得不闭着嘴巴,一会儿就睡了。唠唠叨叨的训教法有时候也有些用处,摇他的小床还不如向他说教有效,不过,你在夜间可以用这种麻醉剂,但在白天就千万不要用它。

我有时候叫醒爱弥儿,其目的不是怕他贪睡,而是使他对什么都能习惯,甚至对突然被人叫醒也能习惯。此外,如果我不能做到一言不发也能随心所欲地使他自己醒来和自己起床,那就说明我是不称职的。

如果他睡得不够,我就使他觉得这是为了等待那令人心烦的翌日的清晨,使他自己也把这可以用来睡眠的时间看作是加以利用了;如果他睡得太多,我在他醒来的时候就拿一件他喜欢的东西给他玩。如果我想要他在一定的时候醒来,我就向他说:“明天六点钟的时候,我要去钓鱼,到某个地方去远足,你去不去?”他答应说要去,并且请求我叫醒他。我答应或不答应叫他,这要看我的需要而定;如果他醒得太晚,他就发现我已经走了。如果他不很快学会自己醒来的话,是一定要吃亏的。

此外,如果真有(其实很少有)哪一个懒孩子确实是懒得要命的话,就绝不能听任他这种倾向发展下去,否则他就会变得十分迟钝;我们应当给他一些鼓励,使他醒悟过来。我们应当了解,问题不在于怎样用强力迫使他进行活动,而是要使他产生某种欲望,从而促使他去进行活动;这种欲望,如果在自然的秩序中善加选择的话,就可使我们达到一举两得的目的。

我想,无论什么事情,只要我们用一点巧妙的办法,就既可以使孩子们对它发生兴趣,甚至对它发生热爱,又不至于使他们产生虚浮、竞争和妒嫉的心理。他们的活泼的性情,他们的模仿心,就足以使他们做到这一点,特别是他们有快乐的天性,所以对做到这一点是很有把握的,然而迄今还没有一个教师曾经想到过利用这种工具咧。无论做任何游戏,只要我们能够使他们相信那不过是一场游戏,他们就会毫无怨言,甚至还会笑嬉嬉地忍受其中的痛苦的,然而,如果不这样做,他们也许就会痛得泪流满面的。挨饿、挨打、挨烫以及把身体弄得精疲力竭,这在野蛮人的孩子们看来都是很有乐趣的;这就证明了痛苦本身也是一种调料,能够消除其中的苦味;但是,这并不是说所有的教师都要能够配制这种调料,也不是说所有的学生在尝到这种滋味的时候都不要表示出一点愁眉苦脸的样子。你看,如果我一不小心的话,又会谈到例外的事情上去的。

人要是惧怕痛苦,惧怕种种疾病,惧怕不测的事件,惧怕生命的危险和死亡,他就会什么也不能忍受的;所以,我们愈是使人熟悉这些观念,就愈能医治他心中萦绕的不安的感觉,这种感觉,使他有痛苦而没有忍受痛苦的耐心;我们愈是使他受惯他时常都可能遭受的痛苦,则他就能象蒙台涅所说的,愈不觉得那些痛苦有什么奇怪,同时,他也愈能使他的心灵坚毅而不可征服;他的身体就是盔甲,能抵挡一切向他射来的弩箭。纵然死亡即将来临,那也不等于就是死了,因此,他将觉得死也不过是如此而已;可以说他是不死的;他要么就是活,要么就是死,绝不会是不死不活的样子。正是他,才是蒙台涅在谈到一个摩洛哥王子时所说的在死以前比谁都尽情地活过的人。所以,坚韧不拔也象其他的美德一样,是孩童时期应该学习的东西;但是,我们不应该仅仅教他们知道这种美德的名称,而应该使他们在不知不觉中体会到它们的美的时候去学习它们。

不过,既然是谈到死亡问题,我们应该怎样对待天花给我们的学生带来的危险呢?我们在幼儿时期给他种痘呢还是等他自然而然地得天花?第一个办法是比较符合我们的实践的,可以保证生命不在最珍贵的年岁遭到牺牲,而只是在生命不是那么珍贵的时候冒一下危险,如果我们所谓的危险就是指经过妥善处理的种痘的话。

第二个办法更符合我们总的原则,即:在任何事情上都让大自然按它最喜欢的办法去照顾孩子,因为人一旦去干预它的做法,它马上就会放手不管的。自然人是随时都可种痘的,我们应该让这位老师给他种,因为它选择的时机比我们选择的时机好。

不要因此就得出结论说我认为种痘不好,因为,我不要我的学生种痘,所根据的理由是不适用于你的学生的。你的教育方法将使他们在天花袭击他们的时候无法逃脱一场天花;如果你让天花猝然降临在他们身上的话,他们也许将因此而丧失生命的。我发现,有些地方的人愈是需要种痘,愈是拒绝种痘;其道理是很容易明白的。因此,我不打算论述爱弥儿的种痘问题。他种痘还是不种痘,这要看时间、地点和情况而定;种和不种,对他来说没有什么不同。如果要人为地使他得天花,我们就可以预先了解他的痛苦,这也有几分好处;如果让他自然而然地得天花,那我们就可以替他免掉医生的折磨,这好处就更大了。

名门巨户之家的教育,只是在于使接受这种教育的人与众不同,所以它总是选择最花钱的科目教,而不愿意教最普通的科目,即使最普通的科目最有用处也不教。因此,在百般照料之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人全部要学骑马,其原因是由于这是很花钱的;可是,他们当中几乎没有一个人学过游泳,因为学游泳一个钱也不用花,而且一个工匠也能游得比谁都不差。一个旅行家虽然没有研究过骑马的学问,也会骑马,也会骑着马任意驰骋;但在水里你不会游泳就要淹死,而你不去学游泳,你就一点也不会游。再说,在艰难的生活中,我们并不是非骑马不可的,相反地,谁也不敢肯定他能避免时时刻刻都可能遭遇的危险。将来,爱弥儿在水里也能象在陆地上一样的生活。要使他在一切环境中都能生活!如果一个人能够在空中学飞的话,我就要使他变成一只鹰;如果能够受得住火烧的话,我就要使他成为一条火蛇。

有人担心孩子在学游泳的时候会淹死。不管他是在学游泳的时候淹死的,还是因为没有学过游泳而淹死的,都是你的错。只因一时的自负,我们做事才那样卤莽;在没有人看着的时候,我们是不至于一味蛮干的。爱弥尔即使在全世界的人都看着他的时候,他也不会那样轻率地干什么事情的。由于练习不是去冒险,所以他将在他爸爸的庄园的小河中学习横渡赫勒斯滂海峡;不过,为了学会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不至于弄得手忙脚乱,所以也应当使他常常遇到一些危险;这是我刚才谈到的学习中的一个很重要的部分。此外,由于我随时都注意按照他的体力预先决定他遇到的危险程度,而且还经常亲自同他一块渡过危险,所以,当我按照保护我自己的生存的办法,制定了保护他的生存的办法时,我就不怕他会冒冒失失地去干的。

一个小孩子没有大人那样高大,也没有大人那样的体力和智力;但是他不论看和听都完全同大人一样的清楚,或者是差不多的;他的味觉虽然不象大人那样灵敏,但也是很好的,也能分辨味道,虽然他不象大人那样贪图味道。在我们身上首先成熟的官能是感官,因此,应该首先锻炼的是感官;然而,唯独为人们所遗忘的,而且最易于为人们所忽略的,也是感官。

锻炼感官,并不仅仅是使用感官,而是要通过它们学习正确的判断,也就是说要学会怎样去感受;因为我们只有经过学习之后,才懂得应该怎样摸、怎样看和怎样听。

有一些运动纯粹是自然的和机械的,可以用来增强体质,但不能促使我们去进行判断,这些运动是:游泳、跑、跳、抽陀螺和扔石头;所有这些运动都是很有意义的,但是,我们是不是只有两只胳臂和两条腿呢?我们不是有眼睛和耳朵吗?难道说这些器官对手和脚的使用毫无帮助吗?所以,不只是要锻炼体力,而且要锻炼所有一切指挥体力的感官;要使每一种感官都各尽其用,要用这个感官获得的印象去核实另一个感官获得的印象。要学会测量、计算、称重和比较。只有在估计过阻力之后,才使用我们的力气;任何时候都要事先估计一下效果,然后才决定采用什么方法。要告诉孩子,在使用体力时,不要使用得不够,也不要使用得太多。如果你使他养成习惯,对自己的一切动作都预先想一想它的效果,并且按自己的经验纠正错误,那么,他活动的时间愈多,他就愈变得聪明,这一点难道还不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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