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要是关于公事,和道孙和福格获得的利益。文克尔先生在离奇的情境之下重新出现。事实证明匹克威克先生的仁慈比他的顽固更强烈

乔伯·特拉伦向荷尔蓬奔去,绝不降低速度:有的时候在街上跑,有时在人行道上,有时在阳沟里,全看一路上的男人、女人、小孩和马车的拥挤情形而改变,在每一条大街的岔口上,他不顾一切阻挡,一步不停,一直跑到格雷院的大门口。尽管他拼命赶,他到的时候大门已经关上差不多半点钟了,而当他找到潘卡先生的洗涤女仆的时候,已经离监狱关门的时间只有十五分钟:这女佣和一个结了婚的女儿住在一起,女儿嫁给了一个不住在本区的茶房,他租了某条街上的某一号房子的二楼上,那里紧靠着一个什么糟坊,在格雷院胡同后面的什么地方。找到洗涤妇之后,还得把劳顿先生从喜鹊的残桩饭店的后间里找出来;乔伯刚达到目的,交代了山姆·维勒的口信之后,钟已经打了十点。

“瞧,”劳顿说,“现在太迟了。你今天夜里进不去了;你被关在大门外了,我的朋友。”

“不要管我,”乔伯答,“不管什么地方我都可以睡。但是,今天晚上拜访一下潘卡先生不是更好吗,那么明天一早我们就可以到那边去了?”

“唉,”劳顿稍为想了一下之后回答说,“如果是旁边的随便什么人的事,潘卡也许不大高兴我到他家去的;不过,既然是匹克威克先生的呢,我想我不妨自做主张,雇一辆马车,带上办公室的账。”决定了按照这种方法行事,劳顿拿了帽子,要求在座的人们在他暂时缺席的时候指定一位代理主席,然后领路走到最近的马车站,叫了一部最漂亮的马车。叫车夫把车赶到拉塞尔广场的蒙泰哥街。

潘卡先生这里正举行宴会,足以证明的是:客厅窗户里的灯光,一架矫正过音的大钢琴的声音,和从里面传出的一种可以矫正一下音色的细小的钢琴声;还有一股很香的肉味,弥漫在台阶和门口,事实上,是有两位非常好的乡村代理人正好同时进城,所以就召开了这次愉快的小小聚会来欢迎他们,包括人寿保险处的秘书史尼克斯先生,优秀的法律顾问普劳西先生,三位律师,一位破产法院的委员,一位法学院来的特别律师,他的一位学生,小眼睛的青年人。写过一部关于让渡法的有趣的书,那里面有许多旁注和引证;另外还有几位优秀而出色的人物。矮小的潘卡先生听见低声通报他的文书求见,就从一群人中间走出来;走到饭厅里,看见劳顿先生和乔伯·特拉偷模糊地出现在一支厨房蜡烛光线里面:那蜡烛是一位由于按季拿工钱而降低身价地走出来的、穿着丝绒短裤和棉袜子的绅士、带着看不起文书和一切与“写字间”有关的东西的适当的轻蔑、放在桌上的。

“喂,劳顿,”矮小的潘卡先生说,关上房门,“什么事呀?是不是有什么要紧的信件?”

“不是,先生,”劳顿答。“这位是匹克威克先生那里来的人,先生。”

“匹克威克先生那里来的吗,呃?”那位矮小的人说,快速转过来对着乔伯,“好;什么事情呢?”

“道孙和福格强迫巴德尔太太偿付诉讼费了,先生,”乔伯说。

“不会的!”潘卡叫,两手插进口袋,倚在碗橱上。

“是真的,”乔伯说。“好像审判之后他们就从她那里搞到一张诉讼费的承认字据。”

“了不得!”潘卡把两只手由口袋里抽出来,用右手的指关节敲着左掌,加重语气说,“他们真是同我打过交道的人中间最聪明的无赖了!”

“我见识过的最厉害的律师啊,先生,”劳顿发表意见。

“厉害!”潘卡响应说。“真不知道怎么答复他们。”

“真是的,先生,真不知道,”劳顿答;随后,师徒两位带着高兴的脸色,深思了一会,好像他们是在搜索人类的智慧得出来的最妙、最聪明的一种发现。等他们从赞叹的出神状态稍稍恢复过来一点的时候,乔伯·特拉偷就把他的任务的其余部分也都说了。潘卡深深地点点头,掏出表来。

“明天十点正,我就到那里,”矮小的人说。“山姆是很对的。告诉他吧。你要喝杯葡萄酒吗,劳顿?”

“不,谢谢你,先生。”

“我想你的意思是要的,”矮小的人说,转身在碗橱里找酒瓶和杯子。

劳顿的意思的确是要的,所以他就不再提了,却用最低的声音问乔伯挂在壁炉对面的潘卡的画像是不是像得出奇,乔伯当然回答说是的。这时酒倒出来了,劳顿就举杯祝贺潘卡太太和孩子们的健康,乔伯就举杯祝贺潘卡。穿丝绒短裤和棉袜子的绅士认为送出写字间的人不在他的责任范围之内,所以言行一致拒绝命令,于是他们就只好自己送自己了。律师回客厅去了,文书去喜鹊和残桩饭店,乔伯就上道院花园菜市去找一只菜篓子过夜。

第二天早上准确在约定的时间见面,那位好心的矮小的代理人敲开了匹克威克先生的房门了,山姆·维勒很迅速地开了门。

“潘卡先生来了,先生,”山姆向匹克威克先生通报,那时匹克威克先生正带着沉思的神情坐在窗口。“非常高兴你偶尔来看看,先生。我想东家有几句话要和你谈谈呢,先生。”

潘卡会意地看了一看山姆,表示他懂得不要说他是被请来的:赶快招呼他走过去,靠近他的耳朵简略地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喂,真的吗,先生?”山姆说,非常吃惊地倒退了一步。

潘卡点点头,微笑。

塞缪尔·维勒先生看看这位矮小的律师,然后看看匹克威克先生。然后看看天花板,然后又看看潘卡;咧开嘴巴露出了牙齿,纵声大笑,最后,从地板上抓起他的帽子,不作任何解释,就跑掉了。

“这是什么意思呀?”匹克威克先生问,惊讶地望着潘卡。“什么事情把山姆搞成这种非常奇怪的状态呀?”

“啊,没有什么,没有什么,”潘卡答。“喂,我的好先生,把你的椅子拉到桌子旁边来。我有很多话要对你说呢。”

“那是些什么文件呀?”小矮子把一小卷用红毛线扎着的文件放在桌上的时候,匹克威克先生问。

“巴德尔和匹克威克案子的文件,”潘卡答,用牙齿咬开线结。

匹克威克先生把椅子的腿在地上使劲地一拉,然后扑通向里面一坐,合起双手,严厉地——如果匹克威克先生真有严厉的态度的话——看着他的法律界的朋友。

“你不高兴听见这个案子吗?”那个小矮子说,还在忙着结案。

“不,的确不高兴,”匹克威克先生说。

“那真抱歉,”潘卡接过去说,“因为这就要做我们谈话的题目了。”

“我倒愿意我们之间永远不要提到这个题目呢,潘卡,”匹克威克先生连忙插嘴说。

“呸呸,我的好先生。”小矮子说,解开那一卷东西,犀利地斜着眼睛看着尼克威克先生,“这事必须提一提。我特为这事来的。喂,你预备好听我要说的话没有,我的好先生?不忙,你假使没有准备好,我可以等等。我这里有今天的晨报呢。我总会等到的。瞧!”说到这里,小矮子把一条腿往另外一条腿上面一架,做出开始看报的样子,又休闲又专心。

“得啦,得啦,”匹克威克先生说,叹一口气,但是同时软了下来,微笑着。“你要说什么,就说吧;还是老一套吧,我想?”

“有一点不同,我的好先生,”潘卡回答,慢慢地折起报纸,又放进了口袋。“巴德尔太太,这案子里的原告,是在这些围墙里了,先生。”

“我知道的,”是匹克威克先生的回答。

“很好,”潘卡反驳说。“我想,你知道她怎么来的吧;我的意思是说,为了什么理由,谁控告的?”

“我知道;至少我已经听山姆说过了,”匹克威克先生说,装作若无其事。

“山姆所说的,”潘卡答,“我敢说是十分正确的。那么,我的好先生,我要问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女子要不要留在这里?”

“留在这里!”匹克威克先生应声说。

“留在这里啊,我的好先生,”潘卡答,向后靠在椅背上,一直牢牢盯着他的诉讼委托人。

“你怎么能问我呢?”那位绅士反问说。“那在于道孙和福格呀;你知道得非常清楚。”

“我一点都不知道,”潘卡反驳说,很坚决。“那不在于道孙和福格;你知道这些人的,我的好先生,就像我知道得那样清楚。那全在于你。”

“在于我!”匹克威克先生脱口叫道,神经质地由椅子上站起身来,马上又坐了下去。

小矮子在他的鼻烟壶盖子上敲了两下,打开,捏了一大撮,又盖上,重复了一声,“在于你。”

“我说,我的好先生,”小矮子继续说,他似乎在从鼻烟里吸取勇气:“我说呀,她很快得到自由,或者永远受到监禁,在于你,而且只在于你。听我说完,我的好先生,请你,更不要这么激动,因为那只会使你出一身大汗,没有别的好处。我说呀,”潘卡继续说,说一个字就不停地用一根手指在桌上点一点。“我说没有别人,只有你才能把她从这悲惨的洞窟里救出来;你要救她,只要把那案子的诉讼费——原告和被告双方的诉讼费——付给弗利曼法庭的那两个骗子手里就是了。嗳,请你安静一点啊,我的好先生。”

匹克威克先生的脸色在听这段话的时候发生了极其惊人的变化,马上就要大发脾气了,只是他尽力克制他的怒气;潘卡呢,又吸了一撮鼻烟来加强他的议论力量之后。然后继续发言。

“我今天早上已经见了那个女人。付了她的诉讼费,就可以完全免除清偿赔偿金;另外——这一点,我知道是更值得你多多考虑的,我的好先生——以她的名义,用写信给我的形式,发表一篇自愿的陈述,声明这件事一开始就是由道孙和福格这两个人教唆、惹起来的;说她非常后悔,做了烦扰和伤害你的工具;并且说她要求我出面调解,请求你原谅。”

“你是说,如果我替她付诉讼费的话吧,”匹克威克气愤地说:“真是个有价值的证词!”

“这里没有什么假定的余地,我的好先生,”潘卡得意地说。“我所说的那封信就在这里了。我还没有踏到这个地方或者和巴德尔太太说通过什么消息,另外一个女子在今天早上九点钟就送到我的办公室了,凭良心说。”矮小的律师从那一卷文件里拣出那封信,放在匹克威克先生的胳臂肘前面,一连吸了两分钟的鼻烟,眼睛一眨也不眨。

“你要说的都说完了吗?”匹克威克先生和气地问。

“不见得,”潘卡答。“我现在还不能说,那承认字据的措辞、名义问题以及我们所能搜集到的关于起诉的全部经过的证据,已经足以证明那是阴谋的诬告。我恐怕还不能说,我的好先生;他们太狡猾了,我想。我是说,无论如何,把全部事实合起来看,已经足以在所有明白道理的人的心目中都为你辨明是非了,喂,我的好先生,我来征求你的意见。这一百五十磅,或者一百五十磅上下一点——算个大概数吧——在你是算不了什么的。你受了不利的判决;对,他们的裁决是错的,不过,他们是作为对的来决定的,而那是对于你是不利的。你现在只有一个机会,只要很轻易的条件,就可以使你的地位同继续留在这里大小相同了;你留在这里,在不了解你的人看来,那完全是出于单纯的、执迷不悟的、残酷的顽固而已,我的好先生,相信我吧。这机会可以使你回到你的朋友们那里,可以恢复你的以前事业、你的健康和娱乐;可以解放你的忠诚依恋的仆人,否则他就要陪你坐牢坐到你死,那么,对于利用这个机会,你还有什么犹疑?尤其是,可以使你以德报怨,来把这个女子从悲惨和堕落的情况中解救出来,我知道,我的好先生,那是合乎你的心思的。如果照我的意思做的话,哪怕是男子也不应该被送到这种环境中去,这种痛苦加在一个瘦弱的女子身上,那就更加可怕和野蛮了。我的好先生,不仅作为你的法律顾问,还作为你的非常忠实的朋友,我问你,你是否只为了那种无谓的顾虑,怕让很少的几镑金钱落到那两个流氓的口袋里,就放弃可以达到这么多目的和做这些好事的机会?其实这钱对于他们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只会使他们越来越贪心、因而更快地做出以毁灭为结束的暴行。我把这些需要考虑的事实向你提出了,我的好先生,我说得既没有力量又不充分,但是我请你想一想——好好地想一想,尽管多想一会儿好了;我在这里非常耐心地等着你的回答。”

匹克威克先生还没有来得及回答;潘卡先生还没有来得及把发表了这样长篇大论的议论之后所迫切需要的鼻烟吸掉二十分之一,外面就发出了一阵杂乱的叽咕声,随后,门上发出一声迟疑的响声。

“哎呀,”显然已经被他朋友的呼吁搞得很激动的匹克威克先生叫起来:“那门多捣蛋呀!谁呀?”

“我,先生,”山姆·维勒答,伸进头来。

“我现在不能够同你谈话,山姆,”匹克威克先生说。“我现在有事,山姆。”

“请你原谅,先生,”维勒先生答。“不过这里有一位女士,先生,说有非常重要的事要告诉你。”

“我不能见任何女士,”匹克威克先生答,他的脑子里充满了巴德尔太太的样子。

“我不大相信呢,先生,”维勒先生激动地说,摇着头。“如果你知道谁在附近,我相信你的口气就会变了;就像那老鹰听见知更鸟在角落里唱歌的时候,大笑一声说的”

“是谁呢?”匹克威克先生问。

“你见她吗,先生?”维勒先生问,用手带住了门,好像他在门后藏着什么非常奇怪的动物似的。

“我想我必须见她了,”匹克威克先生说,对潘卡看看。

“那么好,开始吧!”山姆嚷着说。“打锣,开幕,两个阴谋家出场。”

山姆·维勒说完,就推开了门,那生聂尔·文克尔先生神情恍惚地冲进来了,搀着手跟在他后面一位青年女士,正是在丁格来谷曾经穿过毛皮口子的靴子的那位;她现在由于露出逗人喜欢的娇羞和惶恐,穿戴着紫丁香色的丝衣服、漂亮的软帽的贵重的面纱,显得比以前更漂亮了。

“爱拉白拉·爱伦小姐!”匹克威克先生说,立起身来。

“不,”文克尔先生回答,跪下来了,“文克尔太太。请原谅,我亲爱的朋友,请原谅!”

假使不是有潘卡的笑脸以及背景上有山姆的那漂亮女仆的形体作为确切的旁证,匹克威克先生几乎不能相信,或者简直说不相信自己看到和听到的一切。潘卡他们正怀着最高兴的满意神情,注视着这些行动。

“啊,匹克威克先生,”爱拉白拉说,声音很低地,像是被沉默吓慌了,“你能够原谅我的轻率吗?”

匹克威克先生对这恳求没有用语言回答;只是连忙摘下眼镜,握住青年女士的两只手,吻了她无数次——或许比绝对必须的要多好多次呢——然后,仍旧握着她的一只手,对文克尔先生说他是个无法无天的小伙子,叫她站起来:文克尔先生呢,已经在一种后悔的态度中间用帽子边括了几秒钟鼻子,就照着做了;于是,匹克威克先生在他背上拍了几下,然后高兴地和潘卡握握手,潘卡呢,在祝贺上并不落后,也用适当的善意恭贺了新娘和漂亮的女仆两位,又特别诚恳地用力握住文克尔先生的手,之后,就用鼻烟来收敛起他的快乐的表情,吸了那么多,足以叫六、七个长着普通鼻子的任何男子打一辈子喷嚏。

“嗳,我的亲爱的姑娘,”匹克威克先生说,“这一切是怎样发生的呢?来,坐下,让我听一听吧。她多漂亮呀,不是吗,潘卡?”匹克威克先生加上一句,一面查看着爱拉白拉的脸孔,带着仿佛她是他的女儿似的得意和狂喜神情。

“讨人欢喜,我的好先生,”矮小的人回答。“假使我不是结了婚的人,我也难免要妒忌你了,你这小伙子。”这么说着,矮小的律师对文克尔先生胸口捶了一下,那位绅士也回敬了一下;然后两人都放声大笑,但是没有塞缪尔·维勒先生笑得响,他在碗厨的门掩蔽之下刚刚吻了那漂亮女仆,发泄了一阵感情。

“我对你真感激不尽呢,山姆,的确的,”爱拉白拉说,再甜蜜不过地微笑一下。“我不会忘记你在克列夫顿花园里所尽的力。”

“不要再提那事情了,夫人,”山姆答。“我不过是顺其自然啊,夫人;‘就像那大夫给孩子放血使他死掉的时候对他母亲说的”

“玛丽,我亲爱的,坐下来,”匹克威克先生打断这些客套话,说。“喂——你们结婚多久了,暖?”

爱拉白拉羞答答地看看她的丈夫,他回答说,“只有三天。”

“只有三天吗,呃?”匹克威克先生说。“那么这三个月你们做什么来着?”

“啊,可不是,”潘卡插嘴说:“说吧!说明一下懈怠的原因。你们看匹克威克唯一觉得吃惊的是,这一切没有在几个月之前做好。”

“事实是,”文克尔先生答,看着他的害羞的年轻妻子,“我很久都不能够说服白拉逃出来;等我说服了她。又隔了好久才等到机会。而且玛丽也得早一个月辞工,才能离开隔壁那家人,而我们没有她的帮助事情是不大能办好的。”

“哎呀呀,”匹克威克先生喊,他这时又戴好眼镜,从爱拉白拉看到文克尔,又从文克尔看到爱拉白垃,他的脸上流露出热心的温情能够给予人类脸孔上的最大的愉快——“哎呀呀!你们所采取的步骤似乎是特别地有条有理哪。这一切你哥哥全都知道了吗,我亲爱的?”

“噢,不,不,”爱拉白拉答,变了脸色。“亲爱的匹克威克先生,他一定只能从你那里——只能从你的嘴里知道。他是那样粗暴,那样地怀有成见,而且是那样地——那样地急着为他的朋友索耶先生着想,”爱拉白拉低下头来继续说,“所以我怕那结果怕得要命。”

“啊,可不是,”潘卡严肃地说。“你一定要为他们处理这件事,我的好先生。这些青年人既使不肯听别人的话,也是尊敬你的。你一定要防止发生意外,我的好先生。火气大——火气大。”小矮子吸了警告性的一撮鼻烟,疑惧地摇摇头。

“你忘记了,我亲爱的,”匹克威克先生温和地说,“你忘记我是一个囚犯了。”

“不,我自然是没有忘记,我亲爱的先生,”爱拉白拉答。“我从来没有忘记:我不住地想你处在这种可怕的地方你的痛苦有多大;不过我希望,你为了自己所不肯做的事,也许为了我们的幸福你肯做。如果我的哥哥首先从你那里听到这件事,我觉得我们是一定能够言归于好的。他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属,匹克威克先生,除非你替我说说情,不然恐怕我连他也要失去了,我做错了——大错特错,我知道的。”说到这里,可怜的爱拉白拉把脸藏在手帕里痛哭起来。

匹克威克先生的天性被这眼泪感动了;但是当文克尔先生替她揩眼泪、用特别甜蜜的声音中的最甜蜜的语气哄她和求她的时候,他就变得非常不安起来,显然拿不定注意怎么办才好,那是由他抚摩眼镜片、鼻子、紧身裤、头和绑腿的种种神经质的动作表露出来的。

潘卡先生(好像这年轻的一对今天早上曾经到他那里去过的样子)利用这些犹疑不决的现象,就用法律的观点和聪明的,极力说,老文克尔先生现在还不知道他的儿子在人生的阶段上迈了这重要的一步;而这位儿子的前途完全依靠那位老文克尔继续用毫不衰退的眷爱之情对待他,如果这件大事长期隐瞒着他呢,那么他不见得会那样的;匹克威克先生上布列斯托尔去找爱伦先生的时候,不妨为了同样的理由到伯明罕找一找老文克尔先生;最后,老文克尔先生是有充分的理由认为匹克威克先生在某种程度上是他儿子的监护人和忠告者的。因此,当然也因为匹克威克先生的个性的关系,他就应该亲自去对那老文克尔先生说明事情的全部过程和他在那件事里所参加的情况。

陈述到这一阶段,特普曼先生和史拿格拉斯先生特别凑巧地来了,因为必须把发生的一切,包括赞成和反对双方的各种理由,向他们叙述一下,所以全部辩论从头到尾重复了一遍,之后,每人都照自己的方法和自已的或长或短的言词极力申辩地说一番。到最后,匹克威克先生完全被辩驳和规劝得推翻了他的全部决定,而且被搞得几乎有头昏脑晕的危险,就把爱拉白拉抱在怀里,称她是一个非常可爱的人,他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他从一开头就总是非常喜欢她的,说是他决没有心思妨害青年人的幸福,他们高兴要他怎么就怎么好了。

一听见这种让步,维勒先生的第一个行动就是派乔伯·特拉偷到那位著名的派尔先生那里去,请他按有效手续发出正式的释放文件,那是他谨慎的父亲出于先见之明留在那位博学的绅士手里,以备万一需要时用的;他的第二件个动是用他的全部现款,买了二十五加仑酒性不太凶的黑啤酒;他亲自在板球场上分给每个人分享;做了之后,就在那建筑物的各个地方欢呼,直到哑了嗓子,然后,安静地沉入他通常的那种镇静而富有哲学家风度的状态里。

那天下午三点钟,匹克威克先生最后看了他的小房间一眼,尽可能从那些急切地赶上来握他的手的那一群债务人里挤出去,走到看守室的台阶上。他在这里回过头来看看他的周围,这样做的时候他的眼睛发光了。在拥挤在那里的所有没有血色的。瞧悻脸孔里,没有因为他的同情和仁慈而快乐了一些。

“潘卡,”匹克威克先生说,招呼一个青年人过来,“这是金格尔先生,就是我对你谈过的那个人。”

“很好,我的好先生,”潘卡回答,对金格尔紧紧地盯着。“明天,你会再看见我的,青年人。我希望我要告诉你的消息你会永远记住和深深感动,先生。”

金格尔恭敬地鞠了个躬,抖得非常厉害地握了握匹克威克先生伸给他的手,就走开了。

“你知道乔伯的吧,我想?”匹克威克先生说,介绍那位绅士。

“我知道这个流氓,”潘卡高兴地说。“照应你的朋友,明天下午一点钟都不要跑开。听见没有?喂,还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了,”匹克威克先生答。“你把我叫你送去的小包裹交给你的老房东了吗,山姆?”

“交了,先生,”山姆答。“他哭起来了,先生,他说你非常慷慨,他但愿你能够替他种上一场奔马性肺痨病[注],因为他那位在这里住了好多年的老朋友死了,他没处找到第二个。”

“可怜的人,可怜的人!”匹克威克先生说。“上帝保佑你们,我的朋友们!”

匹克威克先生说了这句告别的话,人群发出一阵大声的叫唤。他们中间又有许多人挤上来握他的手,这时,他挽住潘卡的胳臂连忙跑出监狱,这一瞬间,他比最初进来的时候还要悲哀和忧郁得多。唉!有多少悲哀和不幸的人被他抛在后面了呢!他们又有多少仍然被囚禁在那里阿?

那天晚上,至少对于乔治和兀鹰那一方面,是个快乐的晚上;而第二天早上从它的善于款待客人的门口出现的两颗心是轻松而愉快的。这两颗心的所有者就是匹克威克先生和山姆·维勒,这两位之中的前者很快坐到一部舒服的驿车里面。车尾有一个尾座,后者很飞快地攀登上去。

“先生,”维勒先生对他的主人喊。

“嗳,山姆,”匹克威克先生答,把头由窗口伸出来。

“但愿这些马在弗利特待过三个多月,先生。”

“为什么,山姆?”匹克威克先生问。

“嗨,先生,”维勒先生喊,搓着手,“如果它们待过,它们要怎样地跑法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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