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八个小时之后他才获得康涅狄克州周柏林市警局的回复。在这段时间,格兰特大部分都在努力从汉普思得处的女士搜集进一步的消息,设法让她亲口说出事实真相。但他努力地克制自己,等待适当时机到来再好好对付她,相信不久便能明明白白将她的谎言一一拆穿。

一切都等待接到报告书之后。

收到报告果然证明一切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格兰特从头到尾一口气看完后仰头大笑。

“如果等一下有事情找我,”他对威廉斯警官说,“直接到萨默塞特馆找我。”

“是,长官。”威廉斯遵命地说。

格兰特注意到威廉斯异常的严肃模样——威廉斯不太放心格兰特丢下他单独一人——突然问他想起了一些事。

“对了,威廉斯,哈洛德小姐很希望能见见你。她要我找机会哪天带你一起跟她吃顿晚饭。”

“我?”威廉斯的脸瞬间红透了,“为什么?”

“她看上你了,她要我安排一天你有空的日子见面。

我有预感这个礼拜六会有一个庆功宴,不如我们找玛塔一块来庆祝。星期六你有空吗?““嗯,星期六我通常都会和诺拉去看电影,如果我执勤,她就会和她妹妹珍一起去看。我想就叫她这礼拜和珍去看电影好了。”

“如果让她知道你是和玛塔·哈洛德共进晚餐,诺拉一定会跟你吵着离婚。”

“才不会。她会等我回家后问我玛塔·哈洛德穿什么样的衣服。”新婚不久的威廉斯说。

格兰特打电话问玛塔这礼拜是否有空跟他和威廉斯一起吃饭,之后便前往萨默塞特馆继续忙碌。

当天晚上他不再辗转反侧,反倒像个天真的小孩一样睡去,因为这样明天就可以快一点到来。明天,所有的零星证据统统会完整地集合在一起。

如果有一处出错,当然很可能就会破坏整体。但他坚信绝对不可能出错。从熄灯后到睡着之前他仍想着莎卡镇上那些人的事情。等到明天那一小角的证据揭发出来后,就会让大多数人感到快乐起来,特别是华特;之前众人对他投射的怀疑眼光日益加深:而艾玛·盖洛比则成功地保护好伊莉莎白。伊莉莎白呢?一定大大松了一口气。费奇小姐也会同样感到松口气,但他觉得她同时也会有些难讨。不主寸她当然可以把情感抒发在写作上,叙述于传奇故事的文章里。

托比则会找特殊理由为自己庆祝,格兰特边想边笑,而索吉·罗道夫会感到欣慰极了。

对希拉斯·卫克里来说则没有丝毫影响。

他想起玛塔描述莱斯里和伊莉莎白在一起时有多“亲密”(“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说——但是她绝对不知道到底有多“天造地设”!)。等到明天真相大白之后会不会让伊莉莎白无法承受?他不希望会如此。其实他还满喜欢伊莉莎白·盖洛比的,但愿她并不是那么地在乎西尔,反而能对证实华特无罪感到快乐、舒坦。玛塔还说了什么?“我觉得华特一点都不了解伊莉莎白,反倒是莱斯里·西尔比较了解她。”

真不可思议,玛塔对西尔与伊莉莎白之间的关系竟然了如指掌。)不过也没什么大不了,格兰特这么想,华特不了解伊莉莎白,但他却非常肯定伊莉莎白对华特的事可是一清二楚,这点可是维系彼此婚姻幸福的基础。

他在睡梦中想着,男人若娶到像伊莉莎白·盖洛比这么完美、聪慧又可爱的人,值不值得为她舍弃自身的自由。

他忆起自己一次次的爱情——大多数都是完全地奉献——想着想着意识渐渐飘向远处,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但他清晨醒来第一件事只想到一位女子,在汉普思得的女子。当他还是一名乳臭未干的小子时,也从来都不曾像今天早上这么渴望飞奔到荷里道去。刚下巴士他心里仍惊魂未定,在前往荷里道的途中,他甚至还发现自己的心怦怦跳个不停。除了平时的体能运动外,格兰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强烈的心跳感觉了。

都是女人惹的祸,他心想,都是女人惹的祸。

地处偏僻的荷里道洒满了阳光,这里是如此地寂静,甚至连昂首阔步的鸽子都显得过于喧闹。九号是一栋两层楼的房屋,二楼显然已改建成工作室。门牌上有两个门铃按钮,旁边的木制标签上显示楼上为“莉·西尔”,楼下则是“纳特·甘塞奇:艺术装饰品”。

格兰特心里好奇是什么样的“艺术装饰品”。他伸手按了楼上的按钮,接着听见下木梯的脚步声来到门前。门开了,她就站在眼前。

“西尔小姐吗?”他听见自己这么说。

“我是。”站在阳光下的她看起来既镇定又迷惑。

“我是刑事调查部的探长格兰特。”他注意到此时她显得更加不解。“因为诸事繁忙的缘故,我的同事威廉斯警官曾在一个礼拜前代我前来拜访。但如果方便的话,我很希望能亲自跟你谈谈。”

当然一定得方便,你这个笨蛋,他心里暗想,并对自己急速的心跳感到气愤。

“当然可以,”她静静地说,“请进,我住在楼上。”

她把身后的门关上,然后带他经木梯来到二楼的工作室。一股浓郁的咖啡香——上等的咖啡——弥漫了整个房间.她边走边说,“我刚好在吃早餐。最近我跟一个报童谈妥一宗好交易,他每天送报时顺便为我带面包过来,刚好当我的早餐。不过我多煮了很多咖啡,要不要喝一杯,探长?”

在苏格兰场里大家都说格兰特有两大弱点:第一是咖啡,第二还是咖啡。这咖啡的味道闻起来好极了,但是他知道自己并不是过来跟莉·西尔喝咖啡的。

“谢谢你,不过我刚喝过。”

她替自己又倒了一杯,格兰特留意到她并没有丝毫紧张的神色。都是女人惹的祸,他发现自己竟然开始欣赏她:如果她能是我的工作伙伴该有多好。

莉长得高高瘦瘦,颇具骨感美,而且看起来很年轻。

她把头发编成似头饰般的辫子,身着墨绿色呢绒家居服,有点类似玛塔的那件;修长的双腿更加增添了她高雅的气质。

“你长得跟莱斯里·西尔的确十分神似。”他说。

“大家都这么说。”她轻描淡写地答道。

他四处走动打量房里悬挂的苏格兰画作。它们都是属于传统画作类的正统印象派,但却有一股强烈的自信,狂怒呐喊着,几乎要从画里跳出来。它们并不只是装腔作势,而是主动发动攻势。“听着,我是塞凡!”塞凡大吼着,看起来比身后的山峰更突出更诡异。库林蓝紫色的城墙衬托着惨白的曙光,显露出桀骜不驯的坚毅。

甚至连克李松平静的水流都显得傲慢自大。

“在这里住得还习惯吗?”格兰特问道。他随即发现这样问似乎太冒昧,便又接着说,“苏格兰西部的气候总是比较潮湿。”

“这个季节不会,现在正是一年里天气最宜人的时候。”

“在饭店住得好吗?听说那里的人有时比较粗鲁。”

“我没有住饭店,我都直接睡在车上。”

真机灵,他心想,真够机灵。

“你只想跟我谈这些吗?”

他并不赶时间。她给他带来这么多的麻烦,这个女人。他不急,有的是时间跟她磨。

他把目光从画作移到书架上一排排的书,并检视所有的书名。

“你似乎偏好奇异事件类的题材。”

“奇异事件?”

“喧闹鬼怪、大批水栖动物和圣迹之类的东西。”

“我相信艺术家都往往偏好特殊的事物,不管是怎么样的表现方法,不是吗?”

“你好像没有任何有关异性装扮癖的东西。”

“你为什么想到这个?”

“你知道这个名词吧?”

“当然知道。”

“这不让你感兴趣,对不对?”

“我知道相关主题的文学作品并不很多,活页文选或是《世界新闻》都不曾有相关的书籍。”

“你应该出这方面的专门着作。”

“我?”

“你喜欢奇特的事。”他缓缓地说。

“探长,我是个画家,不是作家。此外,现在的人根本看不起女性海盗。”

“海盗?”

“你不觉得他们简直就像海盗、军人或水手吗?”

“你的意思是菲比·海瑟这样的人破坏了形象?我可不觉得,这种事情已经渐渐充斥整个社会。不久前在葛罗斯塔夏尔有位女士过世了,她负责搬运木材和煤矿的工作足足有二十年之久,甚至临终前负责医治她的医生都没发现实际上她根本不是男人。前阵子我也亲自处理过一个案子,一位住在伦敦郊区的年轻男子犯下一宗盗窃案,生活正常、人缘也不错,还是一名台球高手,专在某个俱乐部工作,女朋友是当地的美女;结果在体检时竟然证实他明明就是个女的。这类事情平均一二年就会发生一次,格拉斯哥、芝加哥和丹地都有过。还有一位住在丹地的年轻女子跟十名男子共住同一间宿舍,也根本没有人发现。我说的话是不是很无聊?”

“一点也不。只是我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你把这些事和喧闹鬼怪和圣痕之类一同归为奇异事件。”

“不是,不是。当然其中有些人是真的喜欢假扮男人,但是也有很多只是想追求刺激,有些是考虑经济需要,有些则是刻意安排计谋。”

她边喝着咖啡,边礼貌性地表示很感兴趣,耐心地迁就着这个不速之客,等待他开始说明真正的来意。

没错,他心中暗想,她的确是个好伙伴。

这时他的心跳已经恢复正常的速度。接下来该是进入游戏的时候了,他已经反复尝试这种斗智的心理游戏许多次。现在他将开始留意她的反应。她已经成功地抵挡了所有的突击行动,接下来她将如何做直接的反击呢?从书架处走回来,他说,“西尔小姐,你似乎很喜欢你的这位亲戚。”

“你是指莱斯里?不是已经——”

“不,是玛格丽特·玛丽安。”

“玛——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下错了一步棋。如果她稍加思索就会知道,她其实没有必要否认自己和玛格丽特之间的关系。但是这个名字突然从他口中冒出时,竞把她吓了一跳,甚至顿时惊慌失措。

“喜欢到没有办法直接想到她?”

“听我说——”

“不用了,你不需要跟我说什么。让我告诉你,我们之间本来可以相互信任的,西尔小姐。我是在布茅姆斯勃里那边的派对中认识莱斯里·西尔的,那是个类似文学讨论的聚会,他希望能认识拉薇妮亚·费奇,于是我答应帮他介绍。当我们穿越人群时,拥挤的人潮把我们推在一起,近得大约可感觉到彼此的呼吸。警察一向被训练得细腻精明,但我相信就算我不是警察,在这么近的距离也绝对可以看得很清楚。莱斯里·西尔有对迷人的灰色眼珠,但在左眼虹膜上有颗明显的棕色斑点。最近我花了很多时间、精力和脑力不断思索莱斯里·西尔的失踪案,幸亏我天赋异秉和过人的运气,再差一小步我就可以成功破案了。我刚才在楼下正好亲眼看到那颗棕色小斑点。”

她没有说话,低头看着手上的咖啡杯。只听见墙上壁钟滴滴答答的声音,在寂静的空气中显得十分沉重。

“性别是个奇妙的东西。”格兰特说,“那天你对我笑,让我感到极度迷惑,几乎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我狼狈不已,就像有时候人们嘲笑的无知小狗一样。我知道这和你的笑并没有直接的关系,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感到如此困窘。上星期一大约十二点四十五分时我才开始渐渐清楚为什么,甚至还因为过度走神差点被计程车碾过。”

听到这里她终于抬起头来不经意地问,“你是苏格兰场最杰出的警官吗?”

“不,才不是。”格兰特肯定地告诉她,“杰出的人可多了。”

“听不出来真的有很多,就我所知根本没有其他人。

这些人中更不可能会有人——想出莱斯里·西尔现在的下落。““那可不是我。”

“不是?那是谁?”

“杜拉·西琴。”

“杜拉——?她是谁?”

“她把鞋忘在我的车上,鞋子随意捆绑着,那时杜拉。

西琴的鞋还只是单纯的女鞋包装。直到星期一十二点四十五分我在经过计程车的车道时,突然发觉鞋子恰好符合大小。““什么大小?”

“你的摄影箱底部一块空缺的大小,我试过把西尔的鞋子放进去——请见谅——不过你也承认独一无二的认真警探,确实会就一双女鞋或一条彩色丝巾发挥充分的想像力。此外我们的警官笔记中也记录,有位女士从市集附近的十字路口上车,身着‘宽松’的长雨衣。”

“没错,我的柏帛丽雨衣是正反两面都可以穿的。”

“这也是预谋之一吗?”

“不是,我好几年前就买了这件雨衣,只是为了旅行方便可以在外露宿时穿,还可以反穿另一面外出喝下午茶。”

“本来我只是好心想帮助那些站在门口的陌生人,没想到却因为这样演变成一出荒谬的闹剧。看来以后还是让陌生人干站在那儿算了。”

“你真的这么觉得吗?”她缓缓地说,“一出荒谬的闹剧?”

“我们别再咬文嚼字挑毛病了,我不知道你要做何解释。事实是,这的确是一出荒谬、无理的闹剧。你的计谋不但愚弄了华特·怀特摩尔,而且还陷他于困境。

“才不是呢。”她直接地说,“我本来想杀了他。”

她的反应如此明确,使格兰特惊讶得整个人都僵直了。

“杀他?”他立刻聚精会神起来。

“依我看来,我觉得他根本不值得继续活下去。”她说道,并想把咖啡杯放到桌上,但是她的双手实在颤抖得厉害。

格兰特走过去帮她拿起杯子,动作十分温和地放到桌上。

“是他对玛格丽特·玛丽安的行为让你痛恨他。”他说道。她点点头,双手紧握放在膝盖上,但却没办法停止抖动。

他半晌不发一语,强迫自己接受她的刻意伪装及执行暗杀计谋的事实。

“是什么改变了你的心意?”

“嗯——这真的很奇怪,第一件小事是华特自己所说的话,关于有一晚索吉·罗道夫在某家酒吧中当众喧闹的事。”

“然后呢?”

“华特说,如果谁跟索吉一样专情绝对是头脑不清楚的人,这句话让我感触颇多。”她停顿一下,“其实我满喜欢伊莉莎白这个人的,她跟我原本想像的完全不同。你知道吗,我本来以为是她从玛格丽特手中抢走华特的,但是伊莉莎白根本不是这样的人。我感到非常疑惑,不过最后阻止我的竟是——是——”

“你发现原本你深爱的人根本不存在。”格兰特轻轻地说。

她倒吸一口冷气问道,“真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不过事实果真如此,不是吗?”

“对,没错。我发现——没有人知道我跟她之间的关系,他们可以口无遮拦地随意说话。特别是玛塔,玛塔哈洛德这个人。有天晚上吃完饭我跟她一块回家,她竟然对我透露一件——让我相当惊讶的事。我知道她平常总是狂妄——而且固执——我是指,玛格丽特——但我觉得她非常聪明,而她总是这么——脆弱,我总是舍不得责备她一”

“我懂你的意思。”

“但是玛格丽特在玛塔和其他人眼中和我的看法完全不同,几乎是我完全不赞同的另一个样子——我记得我告诉玛塔,至少她应该活得好好的,玛塔竟然说:‘问题是别人却因为她而无法活下去,她就像有着强大的吸力,把周围的人吸进真空状态中,不是闷死就是被碾碎。’你应该知道,为什么我放弃了杀害华特的念头,但是我仍然恨他为什么弃她而去,我永远都不能释怀。他的离去害得她因此自杀身亡,唉,我知道,我知道!”看见格兰特似乎想打断她的话,她立刻补充说道,“并不是因为深爱他而自杀,我现在才明白,但是如果他没有离去,她现在就会好好地活着,还活着,还能看见聪明、美丽、快乐的她。

他可以多等一下——““等到她先放手为止吗?”格兰特插话,而且是出乎意料地冷漠,因此她吓了一跳。

“不会太久的。”她极度悲伤地说。

“我可以改变主意喝你一杯咖啡吗?”格兰特问道。

她看看自己颤抖的双手说,“请自己动手好吗?”

她看着他倒咖啡并说道,“你真是个奇怪的警察。”

“伊莉莎白·盖洛比也说过同样的话,我告诉她:其实是你本身对警察投以特殊的眼光。”

“如果伊莉莎白·盖洛比是我的姊姊,我的生活一定完全改变了。但我却只有玛格丽特一个亲人,一听见她自杀的消息,我几乎像是中毒般发了狂。不知你是怎么查出我和玛格丽特的关系的?”

“旧金山警局送了你的相关资料过来,你的母亲栏写着梅森这个名字。过了很久之后,有天晚上我记得我边等电话边消磨时间看一出《谁是谁剧场》,后来玛格丽特·玛丽安的母亲终于来电话,她也自称是梅森。当时我正调查你和华特之间的关系,因此意识到你和玛格丽特的表姊妹关系。”

“没错,我们的关系甚至比表姊妹更亲密。我们俩都是独生女。我们的母亲都是挪威人,但后来一个嫁到英国,一个嫁到美国。一直到我十五岁时我母亲带我到英国去,我才第一次见到玛格丽特。她比我大一岁,但是看起来比我年轻。那时候她已经非常特别,一举手一投足都有一种鲜明的特质。之后我俩每礼拜都互相通信,在我的双亲过世后,我们每年夏天都会在英国碰面。”

“你父母亲过世时你几岁?”

“他们因为染上传染病而过世,我当时十七岁。我不再继续药房的工作而朝摄影方向发展,因为那是我真正喜欢又拿手的事业。我想要去旅行,去拍摄世界各地的美景,因为每件事物在镜头下都是那么地美好。之后我开车往西部跑,那时候只是因为舒适和便宜我几乎都穿裤装,再说以我五英尺十英寸的身高,穿起女装总是少那么点韵味。其实我从来都没想过刻意——伪装自己,直到有一天我弯下身检查汽车的引擎时,有位男士走过来问我,‘老兄,你有火柴吗?’我帮他点了烟,他看看我,然后点点头说,‘谢啦,老兄’。他没再多看我一眼就离开了。于是我想,一个女子只身在外总是容易碰上麻烦——至少在美国是这样——即使是身高五英尺十英寸的女孩也一样。甚至女孩连争取职业都不容易,于是我稍微尝试改装,结果竟然奏效,就像梦一般。我开始在西岸工作,首先帮想圆明星梦的人拍照,后来则是直接帮明星们摄影。但是我每年仍然都会来到英国做原来的我。我真正的名字的确是莱斯里.西尔,大部分的人叫我莉,她也习惯叫我莉。”

“你的护照上显示你是女性吗?”

“对。我只有在美国才叫莱斯里·西尔,而且也不是一盲都是。”

“你在抵达卫思摩地之前所做的事,只是为了横穿巴黎留下莱斯里·西尔的踪迹以掩人耳目。”

“的确如此。我待在英国已经有一段时间,我不希望留下任何线索,也不希望让别人联想到莱斯里·西尔和华特之间的关系,才不至于引起谋杀的疑点。”

“不管后来谋杀案是不是真的发生,或是你让华特陷入这种困境,都必须付出相当大的代价,不是吗?”

“代价?”

“拥有薪水优越的摄影师工作,一套昂贵的男用西装,以及各式各样的名牌装备。提到这儿我还想到,你是不是偷了伊莉莎白·盖洛比的一只手套?”

“不是,我偷了一双手套,从汽车的置物袋里偷来的。

本来我没有想过偷手套,后来才意识到女用手套是十分令人信服的证物。如有任何嫌疑,我是指实际性别真相,它几乎就像口红一样好用。顺便一提,你没有注意到我的口红——放在小包里。我知道我不会戴伊莉莎白的手套,但我执意要带走。

华特踏进走廊来看我准备好了没有,于是我匆匆地从衣柜抽屉把手套拿出来,后来才发现我只拿了一只。另一只还在抽屉里吗?““还在,而且误导了大家的想法。”

“哦!”她第一次露出了欣喜的神色。稍微想了一阵子后她说,“华特今后不可能再喜欢伊莉莎白了,这倒是我成就的一桩好事。这一切全都是一名女性的作为,真应该创作一首诗赞扬这样的正义。光从摄影箱底部空缺观察,你就猜出我是女孩,真是非常不容易。”

“你太夸奖我了,我从来都没想过你可能是个女孩,我只是猜想莱斯里·西尔乔装成女孩逃亡,而那些东西真的是你的,他只是藏匿在此。但是为什么要编造西尔的死讯,我一直感到不解,除非他已经找到另一种身份,否则不会轻易诈死。于是我开始推断他可能乔装自己,把自己变成女性。我觉得这相当符合逻辑,因为最近刚好接触到那起盗窃案的缘故,知道乔装异性并不是件难事。结果后来你出现了,面对面地看着我,乃至同我谈话。就在西尔疑案正考验着欧佛锡尔地区所有知识分子的同时,你却几乎是合情合理地以一个名人的身份出现在苏格兰作画。”

他把目光投向那些展示出来的画作,“这些画是你租来装饰的,还是真是你画的?”

“是我画的,夏天时在欧洲画的。”

“包括在苏格兰吗?”

“没有。”

“你有空可以去那里看看,那里的景色美极了。你怎么知道塞凡有那种‘看着我!’的表情?”

“明信片不都是这么画的嘛。你是苏格兰人吗?格兰特应该是个苏格兰名字,是不是?”

“是个苏格兰叛徒。我的祖父是隶属斯特拉斯贝地区的人。”他看着一张张的画布物证,不禁暗自微笑,“这是我有史以来看过的最精致、最完美、最有说服力的不在场证明。”

“我不知道。”她充满疑惑地说,并思考着他的话。

“我想对其他的画家来说,这些画不只是表明内心思想,而且具备自负的毁灭性质。充满愤怒,不是吗?如果我在今天画便会完全不一样了。现在我真正了解了伊莉莎白,而且心灵获得了成长,我会把玛格丽特的死和事实的真相一并埋藏在心底深处。发现心中深爱的人只是一种虚无的假象后确实能获得真正的领悟。你结婚了吗,探长?”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我不知道。”她面无表情地说,“我只是好奇,你是如何这么快就推测出我和玛格丽特之间的关系。我以为已婚的人往往对脆弱的情事比较有同情心,但是很奇怪的是,他们却因自己的情感一团杂乱,往往无法宽恕谅解,而未婚的人反而乐意帮忙。还要咖啡吗?”

“你煮咖啡的手艺比画画的技巧还要高明。”

“你一定不是打算来抓我的,不然不会喝我的咖啡。”

“大概是吧,我不会抓你,我也不会喝恶作剧者煮的咖啡。”

“不介意和长期筹划、精心设计谋杀案的女人一块喝吗?”

“我已经临时改变了主意。有时候我们的确痛恨某些人,几乎也想把他们杀了。

监狱也比不上普通学校能够教导人们忏悔,死刑更加没有意义。我想我会列一张清单,等到我变老之后,便准备开始点名,点出大约十个人,大家都必须付出相同的代价,然后我就可以安心地退休,年老时不愁没有人照顾。”

“你真是个好人。”她不经意地说。“我并没有犯下什么罪,”不一会儿她又说,“因此无法控告我犯法,是不是?”

“亲爱的西尔小姐,法律书上的每项条文几乎都可以定你罪。最不该、最严重的是,你带来的大批额外工作让国家警方白白地浪费时间和精力。”

“但这也不犯法吧,对不对?这是警察们本来就应有的职责,我的意思不是指浪费时间,但总是需要将疑点调查清楚。没有法律明文规定如何处分搞恶作剧的人吧?”

“有‘妨害治安’这个条目,更多的是很多案例都能冠以‘妨害治安’的罪名。”

“妨害治安罪怎么判?”

“获得一些训诫,并且还须付罚金。”

“罚金?”

“一笔不小的金额,通常是这样。”

“不用坐牢吗?”

“除非你还做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那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正如斯特拉斯贝的人所说。”

“不,不是,”她答道,“不是的,你当然不完全了解我,我也不知道你了解的有多少,如果这么说。”

“我们警察是非常厉害的,你没听说吗?”

“在看见我眼珠的棕色斑点前,想必你一定自认非常了解我。”

“没错,贵国警察才是厉害。我特别请康涅狄克州周柏林市警局帮忙调查,才发现报告上说达菲·西尔夫妇离开周柏林往南部去时带着的婴儿原来是个女孩。如果我没事先获得这个消息,那颗棕色斑点绝对会把我吓死。”

“原来你们联合起来对付我。”他注意到她的手已经停止颤抖,并且很高兴她已经能够开始开玩笑,“你现在就要把我带走吗?”

“正好相反。我正要跟你道别呢。”

“道别?没有人特别前来跟不认识的人道别的。”

“说到相互认识,我倒是比较占便宜。我对你来说相当陌生——几乎完全不认识——而在过去的十四天里你却一直在我脑海里,真高兴现在不用再继续想下去。”

“你不打算带我去警察局,或是其他类似处罚的事吗?”

“不。除非你把整个国家搅得一团乱,到时必定有警察亲自前来送上拘捕令。”

“我不会逃走的,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非常自责。我惹出的麻烦——可能还有——造成的伤害。”

“正是,我想伤害一词比较贴切。”

“我很抱歉给伊莉莎白带来很多麻烦。”

“你实在不应该引发天鹅酒吧的争执事件,不是吗?”

“对,对,那非常不可原谅,但是他实在把我惹火了。

看他沾沾自得的样子,却毫不知情,一切都太便宜他了。“看见格兰特不赞同的脸色她继续辩解道,“对,包括玛格丽特的死!他直接投向伊莉莎白的怀抱,从来没有寂寞、恐惧、沮丧的感觉,他的生活不曾有过痛苦,甚至认为绝对不会有无法弥补的事情。就算他的‘玛格丽特’死了,他还有‘伊莉莎白’陪伴。我要他受苦,要他背上无法抹煞的罪名,让他尝尝痛苦的滋味。我做的一切并没有错!我想他从今以后不会再这样沾沾自得,不是吗?这不是很好吗!”

“不是,我真的觉得并非如此。”

“如果伤害到伊莉莎白,我真的很对不起她。如果要我偿罪,我很愿意坐牢,但是我的确帮她找到比她原来未婚夫还要好的华特,她还真爱这个自负的小子。是我间接促成他们两个,如果他今后不变好就太让我失望了。”

“我再不走,你可能就要继续辩称自己其实是让大众受益并非妨害治安的人物了。”

“我现在该怎么办?要继续在这里等待吗?”

“将会有警察正式传唤你前往治安法庭。对了,你有自己的律师吗?”

“有,有位有趣的老人家随时为我服务,他叫做宾·培瑞或培瑞·宾,但我想都不是他的真名。”

“你最好先去拜访他,告诉他你做了什么事。”

“所有的事吗?”

“重要的关键事吧。可以不必提天鹅酒吧的争执事件,或其他你觉得惭愧的事。”

他注意到她高兴了一下,“但是可别省略太多。律师有权知道真相;他们跟警察一样,不会感到惊讶的。”

“我吓着你了吗,探长?”

“还好,比起持枪械、掳人勒索或狡猾诡诈的匪徒好多了。”

“我被起诉时还会看见你吗?”

“不会,我想应该会由普通的警察负责问话。”

他拿起帽子准备离去时,又回头多看了一眼这个在西部苏格兰高地演“独角戏”

的人。

“我真想把那幅画带回家做纪念。”他说。

“你要哪一幅都行,反正他们迟早都会褪色。你喜欢哪一幅?”看来她并不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认真的。

“我不知道。我喜欢克李松但是却不记得他有这么激进派的表现,如果我选库林这幅,我的房间就会变得很挤。”

“可是这不过是长三十英寸——”她刚开口马上就意识过来。“啊,我懂了。

对,的确太占空间了。”

“我大概没有时间继续选,恐怕我得先走了,很谢谢你的好意。”

“下次有空时再过来慢慢选。”她说。

“谢谢你,我会再来的。”

“结果像我这样聪明的女孩到头来还必须接受法律制裁,”她送他到楼梯口,“真是个令人扫兴的结局,不是吗?本来筹划一宗谋杀案,结果成了妨害治安。”

临走前这些话引起他的注意,他望着她呆站了半晌。

过了好一阵子他才说,“你恢复正常了。”

“是呀,我恢复正常了,”她哀伤她说,“我以后不会再这么幼稚了,虽然以前的日子曾如此美好。”

“成长也是件好事,”格兰特安慰地说,然后走下楼梯。开门后他回头一看她仍继续注视着他。“还有一件事,”他说,“什么是艺术装饰品?”

“什么?哦!”她笑了。“皮带、围裙、蝴蝶结和女人的头饰。”

“再见。”格兰特说。

“再见,格兰特探长。非常感谢你。”

他踏进阳光里,此时世界一片平静。

走到巴士站牌时,他心里突然闪过一个疯狂的念头。

他决定打电话给玛塔,问她星期六可不可以多邀一位女伴,她一定会说好,找谁都行,而他决定请莉·西尔一块去。

但是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身为刑事调查部的警官他不能够这么做。面对眼前这个错综复杂的案件,此时他的心情却无比轻松自在。世上像莉·西尔这样的人也不坏,只是心智还没完全成熟,也不太在意其他事情。但对其他的成人们来说,却必须受礼节的束缚。

当然一切都是有代价的,生活中事事都须付出代价。

最快乐的属青少年,而成人则拥有成人的快乐。

格兰特过去“幼稚”的少年乐趣,绝对比不上现在想到一早即将前往对督察长布莱斯报告时心中的雀跃。

这是一种充满极度光荣、自信的期盼。

他已经等不及了。“)

【全文完】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