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故事开场的时代,外省的小印刷所还没采用斯唐诺普印刷机①和油墨滚筒。昂古莱姆虽然凭着当地的特产②同巴黎的印刷业经常接触,用的始终是木机。俗语把印刷说做“叫机车叹气”,就是从木机来的,这句话现在可用不上了。城里落后的印刷所当时还用皮制的球,给掌车工人蘸了墨涂在铅字上。预备铺纸上印,排满铅字的版子,安放在一个云石做的活动盘上,所以盘子在行话中叫做“云石”。这种机器尽管简陋,埃泽维尔,普朗坦,阿尔德和第多,③用来印过不少精美的图书。如今遍地都是新式的印刷机了,热罗姆-尼古拉·赛夏当做宝贝一般的老式工具已经给忘得干干净净,需要我们重提一下才行;因为那些工具在这个重要的小故事中颇有作用。
①英国政治家兼科学家斯唐诺普(1753—1816)设计的印刷机,开近代印刷技术的先河。
②昂古莱姆是法国西南部夏朗德省的首府,以造纸闻名。
③荷兰的埃泽维尔(十六至十七世纪),法国的普朗坦(十六世纪)和第多(十八至十九世纪),意大利的阿尔德(十七世纪),都是欧洲书业史上知名的印刷商,世代印行精美图籍,其产品成为有名的珍本。
赛夏出身是个掌车的。排字工用印刷业的行话称掌车工为“大熊”。他们从墨缸到印刷机,从印刷机到墨缸,来来往往,动作很象关在笼子里的熊,那绰号大概是这样来的。大熊反过来把排字工叫做猴子,因为他们忙忙碌碌老在一百五十二个小格子里捡铅字。在一七九三那个灾深难重的年头,五十上下的赛夏已经结了婚。全国大征兵①几乎把所有的工人编入军队,赛夏亏得上了年纪,成了家,逃过兵役。印刷所的老板,也就是行话所谓傻瓜,死去不久,遗下一个寡妇,无儿无女,店里只剩一个掌车的赛夏。看来铺子立刻要关门了,孤零零的大熊没法变成猴子,因为他只管印刷,一字不识。一位人民代表②急于分发国民公会的堂皇文告,不管赛夏有无能力,给了他一张印刷执照,征用印刷所。赛夏公民③收下棘手的执照,拿老婆的积蓄送了一笔补偿费给东家的寡妇,只花一半价钱买进印刷所的机器。可是这不算什么。共和政府的告示要如期交货,一字不能印错。热罗姆-尼古拉·赛夏正在为难,幸而碰到一个马赛的贵族,怕丢了田地不肯逃亡,又怕丢了脑袋不敢出面,只能找个工作糊口。德·莫孔伯伯爵穿上寒伧的工衣,做了外省的印刷监工。某些公民为隐匿贵族而被处死刑的布告,就是那监工从排字到校对,改校样,一手包办的;再由升任傻瓜的大熊拿去印刷,张贴。他们俩居然太平无事。一七九五年,恐怖的风暴过去了,尼古拉·赛夏不得不另找一位兼做排字,校对和监工的多面手。一个拒绝向政府宣誓的神甫接替德·莫孔伯伯爵,直到首席执政恢复天主教④为止。神甫在王政复辟时代升为主教,在贵族院和德·莫孔伯伯爵坐在一张凳上,此是后话。尼古拉·赛夏在一八○二年上不比一七九三年时多识一个字,却赚了不少钱,有力量雇一个监工了。以前不在乎前程的伙计,现在叫手下的大熊和猴子见着害怕。苦日子熬出了头,啬刻脾气跟着出现。印刷所老板一看到有希望挣家业,发财的念头使他对本行心窍大开,变得又贪心,又猜疑,又精明。他仗着自己的经验,瞧不起理论。他只要眼睛一望,就能按照不同的字体,估出一小页或一整张的价钱。他告诉外行的主顾,大号的铅字成本贵;倘若用小号的铅字,他又说排起来费工。他在本行中一窍不通的是排字,最怕弄错,所以只承接高价的买卖。凡是按时计酬的工人,赛夏都目不转睛的盯着。有什么纸厂周转不灵,他买进便宜的纸张囤起来。因此,那所不知从什么时代起就做印刷工场的屋子,一八○二年时已经是他的产业。赛夏在各方面都交上好运:老婆死了,只有一个儿子。他把儿子送进当地的中学,主要不是给儿子受教育,而是替自己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