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天气闷热;城里简直没法待:尘土飞扬,石灰遍地,到处在翻盖房屋,到处是滚烫的石头,蒸发出来的各种怪味污染了空气……但是听,啊,多开心呀!什么地方响起了雷声;渐渐地,天上彤云密布;起风了,风过处,大街上下,尘土飞扬,向前飞旋。几滴很大的雨点重重地落在地面上,紧接着,整个天空都好像裂开了,城市上空,瓢泼大雨翻江倒海似的奔流而下。过了半小时,又出太阳了,我推开我那陋室的窗户,贪婪地,敞开我那疲惫的胸怀,吸进了一口新鲜空气。我在一片迷醉中,本来已经想掷下我那支秃笔,抛开一切工作,也抛开那个老板,上瓦西里岛去找我的那几位故旧。虽然这对我的诱惑力很大,但是我还是压下了内心的冲动,重新玩命地伏案写作:无论如何也要写完!老板有令,否则不给钱。那儿在等我,但是到晚上我就自由了,像风一样彻底自由了,这两天两夜我写了三个半印张①,今晚将是对我的犒劳。

“这人拼命挣钱;还嫌不够,他还要名气,文坛上的名气,一个好的出版商和批评家的名气!”陀思妥耶夫斯基由于急需钱用和受到出版商的催逼。

好啦,这篇东西终于写完啦;我掷下笔,站了起来,感到腰痛、胸痛,头昏脑胀。我知道,这时候我的神经已经极度衰弱,我仿佛听见给我看病的那位老大夫最近对我说过的话:“不,任何健康的身体都经不住这样折腾,因为这是办不到的!”不过这暂时总算办到了!我的头晕晕乎乎;我差点都站不住了,但是快乐,无边的快乐充满了我的心。我的中篇小说总算写完了,我虽然欠了老板很多钱,但是现在看到战利品已经到手,总该多少给我点钱吧——哪怕就五十卢布呢,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自己手里有过这么一大笔钱了。自由和金钱!……我兴高采烈地抓起礼帽,挟起手稿,飞也似的跑了出去,想趁我那最最亲爱的亚历山大·

①旧俄及现在俄罗斯的稿费计酬单位,一印张约合五万印刷符号。

彼得罗维奇①还在家的时候碰上他。

我碰到他的时候,他正要出门。他也刚刚做完一笔虽非文学买卖,但也是一笔十分有利可图的买卖,他跟一个黑脸的犹太佬在他的书房里连续坐了两个小时后,终于把他送走了。他客客气气地向我伸出了手,同时用他那又柔软又好听的男低音问候了我的健康。这是一个非常好的人,不是开玩笑,我对他非常感激。他在文学界终其身不过是个做买卖的老板——他又有什么过错呢?他明白,搞文学就得有搞出版的老板,而且这道理他明白得很及时,他理应受到尊敬,为此也理应享受荣耀——自然,我说的是买卖人的荣耀。

他笑容可掬地听到我的小说写完了,这样,下期杂志的主要栏目就有了保障,他感到很惊讶,我怎么会如期完稿的,他说这话时又说了几句让人听了非常受用的俏皮话。然后他便走到他那口铁皮箱子前,给了我他答应的五十卢布,同时又递给我一本对我持敌对态度的厚厚的杂志,指了指批评栏里的一篇文章,那里有两句话提到我最近发表的一部中篇小说。

我一看:文章署名“文抄公”。该文既没有骂我,也没有捧我,因此我十分满意。但是“文抄公”又云。我的作品总有“一股汗臭”,这就是说,我写这些东西时流了很多汗,出了许多力,改来改去,让人觉得恶心②。

我跟我那位出书老板哈哈大笑。我告诉他,我的上一部中篇是用两夜时间写成的。而现在又花了两天两夜写了三个半印张——如果这位曾经指责我写小说太费劲,也太慢的“文钞公”知道此事后,不知作何感想③。

彼得罗维奇过于天真了。又来信了。”她说罢,递给我一封阿廖沙的信。这已是分别以后的在俄罗斯欧洲部分的东部。

“话又说回来,伊万·彼得罗维奇,这也要怪您自己。干吗一拖再拖,非得连夜写作才行呢?”

①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出版商兼杂志编辑A.A.克拉耶夫斯基(一八一一—一八八九),他以不择手段地剥削作家著称。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他“一辈子都不把文学事业当作一种事业,而是看成一种买卖”。

脸色多苍白呀!她也大病初愈。***吧,他两年之内写来写去还是那部中篇小说,而N*花了十年工夫就写了一部长篇。

②此处影射俄国批评家德鲁日宁(一八二四-一八六四)发表在《现代人》杂志上的《外地读者来信》,文章未署名,信中提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中篇小说《涅陀契卡·涅兹凡诺娃》,并说作者的小说写得“很吃力”,“有一股汗臭”,某些修饰和加工也是“多余的”。

③陀思妥耶夫斯基由于急需钱用和受到出版商的催逼,文稿期很紧,因此写作很匆忙。

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当然是一位非常可爱的人,虽然他有个与众不同的弱点——一总爱在他自己也疑心对他知之甚深的人面前夸耀自己的文学见解。但是我并不想同他讨论文学问题,我拿到钱后便拿起帽子。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要上岛区①自己的别墅去,他听说我要去瓦西里岛,便主动提出用他的车送我。

“我新买了一辆马车;您没看见?漂亮极了。”

某些修饰和加工也是“多余的”。这已是分别以后的我前天不就跟你们说过这两天我来不了吗,”我向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悄声道,“我得把那篇东西写完呀!

我们下楼走到大门口。这马车的确非常漂亮,因此,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在拥有这辆马车之初感到异常得意,甚至感到一种内心的需要,非让朋友们坐坐他的马车,随路送送他们不可。

在马车里,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又几次谈起当代文学。在我面前,他是不以为耻的,竟泰然自若地拾人牙慧,把最近他从某些文学家那里的听来的的各种见解鹦鹉学舌地重复一遍,他对这些文学家是信任的,对他们的见解他也是尊重的。然而,有时候,他也会尊重一些奇谈怪论。有时候,他也常常把别人的意见弄错,或者张冠李戴,用得不是地方,结果胡说八道一气,贻笑大方。我坐着,默默地听着他说话,有些人的嗜好居然如此广泛和千奇百怪,不由得使我感到惊讶。“就拿这个人说吧,”我暗自寻思,“这人拼命挣钱;还嫌不够,他还要名气,文坛上的名气,一个好的出版商和批评家的名气!”

而眼下他极力向我详细说明一种文学思想,这想法是他大约三天前从我那里听去的,当时,也就是三天前,他曾经反对过这个看法,曾经跟我争论过,可现在他却攫为己有,当成他自己的想法了。但是这样的健忘症在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是屡见不鲜的,因此在他所有的熟人和朋友中间,他的这一无伤大雅的弱点也就尽人皆知了。他现在坐在自己的马车里高谈阔论,是何等惬意,何等志得意满,又何等悠闲自在啊!他谈的是文坛上的学术问题,甚至他那文绉绉的男低音也显出一副学者气派。渐渐地,他又犯起了自由主义的毛病,转而采取一种天真的怀疑态度,说什么在我们文学界,进而至于无论在什么界,任何时候和任何人,都不可能有诚实和谦虚可言,而只有“互相打对方的耳光”——特别是在签约之初。我暗自想道,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倾向于把任何一个诚实而又真诚的文学家(就因为他们太诚实和太真诚了),如果不是当成傻瓜的话,起码也当成糊涂虫。不用说,所以产生这样的见解,无非

像风一样彻底自由了,这两天两夜我写了三个半印张①,今晚将是对我的犒劳。他现在坐在自己的马车里高谈阔论,是何等惬意,

①彼得堡的涅瓦河口有许多大小不等的岛屿,是彼得堡市区的一部分,有些地方很热闹,有些地方很幽静。

“娜塔莎呢?”而是看成一种买卖”。安德烈耶夫娜一看见我就伸出一个手指警告我,向我连连摆手,嘘嘘连声,让我小点声,别嚷嚷。

是因为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过于天真了。

但是我已经不再听他说话了。在瓦西里岛,他让我下了马车,我连忙向我的那两位老人家跑去。总算到了十三条,总算看见了他们的小屋。安娜·安德烈耶夫娜一看见我就伸出一个手指警告我,向我连连摆手,嘘嘘连声,让我小点声,别嚷嚷。

“内莉刚刚睡着,可怜的孩子!”她急忙向我悄声道,“看在上帝分上,别吵醒她!不过我那宝贝儿身体太弱啦、我们都替她担心。大夫说,眼下还不要紧。可是从您那位大夫嘴里又能问出什么来呢!伊万·彼得罗维奇,您这样不是作孽吗?我们一直在等您,等您来吃饭……要知道.您有两天两夜没来啦!……”

“但是,我前天不就跟你们说过这两天我来不了吗,”我向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悄声道,“我得把那篇东西写完呀……”

彻底自由了,整个晚上都没事儿了。”我连忙向我的那两位老人家跑去。总算到了十三条,总算看见了他们的小屋。安娜·安德烈耶夫娜一看见我就伸出一个手指警告我。

“你不是答应今天来吃午饭的吗!为什么不来呢?我的小天使内莉还特意下了床,我们让她坐在安乐椅里,把她抬出来吃饭。她说:‘我要跟你们一起等万尼亚’,可是我们的万尼亚就是不来。要知道,都快六点啦!您上哪浪荡去了?你们呀,都是些浪荡鬼!你们让她太伤心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劝她才好了……幸亏睡着了,我的小宝贝儿。再说,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又进城了(回来喝茶!);就我一个人,瞎折腾……伊万·彼得罗维奇,他找到工作啦;不过我一想到在彼尔姆①,心就凉了半截……”

撕了重写了?”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自己手里有过这么一大笔钱了。自由和金钱!……我兴高采烈地抓起礼帽,挟起手稿,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娜塔莎呢?”

“在小花园,我那宝贝儿,在小花园!去找她吧……不知道怎么搞的,她也是这副模样……我真有点不明白了……唉呀,伊万·彼得罗维奇,我心里好难过呀!她硬说她很开心,而且心满意足,但是我不信……去找她吧,万尼亚,然后再来悄悄告诉我她到底怎么啦……听见了吗?”

但是我已经不在听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唠叨了,我跑进小花园。这小花园与这座房子相毗邻;长宽各约二十五步,草木茂盛,遍地苍翠。园中有三颗高大的枝叶婆娑的古树,几颗小白桦树,几丛丁香和金银花,有一角种着马林果,种着两畦草莓,还有两条窄窄的羊肠小道十字交叉地穿过花园。老爷子对这座小花园非常得意,硬说园子里不久就会长蘑菇。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内莉爱上了这小花园,她常常坐在安乐博里给抬

①彼尔姆靠近西伯利亚,在俄罗斯欧洲部分的东部。

出来,放在花园的小径上,现在,内莉已经成了全家的宠儿。但是瞧,娜塔莎就在这里;她高高兴兴地欢迎我,并向我伸出手来。她多瘦呀,脸色多苍白呀!她也大病初愈。

全完稿了,万尼亚?”她问我。陀思妥耶夫斯基经常抱怨他的写作时间太仓促。一八七0年,他在给伊万诺娃的信中写道。

“全完稿了,万尼亚?”她问我。

“完稿了,完稿了!彻底自由了,整个晚上都没事儿了。”

“好,谢谢上帝,赶稿子了?撕了重写了?”

“有什么办法呢!不过这倒不要紧。我都练出来了,写作时高度紧张,神经绷得很紧;我的想象力倒更清晰,感受也更深、更生动,甚至文思泉涌,欲罢不能,因此写作虽然紧张,效果倒还不错。一切都很好……”

“唉,万尼亚,万尼亚!”

彼得罗维奇①还在家的时候碰上他。并向我伸出手来。她多瘦呀,脸色多苍白呀!她也大病初愈。放在花园的小径上,现在,内莉已经成了全家的宠儿。但是瞧,娜塔莎就在这里。

我发现最近一个时期以来,娜塔莎非常热衷于我的文学成就和我的名声。我最近一年发表的作品,她都读了,还常常问我下一步的创作计划,关心评论我的每篇文章,看了有些文章还很生气,她一定要我在文坛上出人头地。她的这一心愿说得非常强烈、非常坚决,她目前的倾向甚至使我感到惊奇。

但是这样的健忘症在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是屡见不鲜的,因此在他所有的熟人和朋友中间,他的这一无伤大雅的弱点也就尽人皆知了。

“你这样写下去会文思枯竭的,万尼亚,”她对我说,“你这样弹精竭虑,总有一天会文思枯竭的;此外,健康也可能给毁了。就说C***吧,他两年之内写来写去还是那部中篇小说,而N*花了十年工夫就写了一部长篇①。然而他们的作品却是那么精雕细琢,写得那么精致!找不出一点马虎大意的地方。”

“是的,他们的生活有保障,他们写东西没有期限;而我是匹拉邮车的鸯马!好了,这一切都是废话!别谈它了,我的朋友。怎么样,没什么新闻吗?”

“可多啦。第一,他来信了。”

彼得罗维奇①还在家的时候碰上他。“一辈子都不把文学事业当作一种事业,而是看成一种买卖”。彼得罗维奇①。

“又来信了?”

“又来信了。”她说罢,递给我一封阿廖沙的信。这已是分别以后的

①此处可能指列夫·托尔斯泰和冈察洛夫。托尔斯泰间隔两年才发表了他的三部曲《童年》(一八五二)和《少年》(一八五四);冈察洛夫写《奥勃洛摩夫》则花了十年时间(一八四九—一八五九),陀思妥耶夫斯基经常抱怨他的写作时间太仓促。一八七0年,他在给伊万诺娃的信中写道:“您信不信,我有十分把握,如果能像冈察洛夫、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那样保证我有两三年的时间来写这部长篇小说,那么我会写出这样一部作品,即使过一百年也会有人谈论它”

第三封信了。第一封还是从莫斯科写来的,他写这封的时候好像有病,写得颠三倒四。他告诉她说,由于各种情况都凑到一起了,他无论如何没法像临别时所设想的那样从莫斯科回到彼得堡来。他在第二封信里又急着通知我们,他将于日内回到我们这儿来,以便尽快同娜塔莎结婚,并说这已经定了,是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的、然而从全信的口气看,他分明处在一种绝望状态,外人对他施加的影响已经使他身不由己,他已经不再相信他自己了。他还顺便提到了卡佳,说卡佳是他的上帝,只有她一个人在安慰他和支持他。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他现在寄来的第三封信。

信写了两张纸,写得既断断续续,又颠三倒四,写得既急促而又潦草,信上还掉了几滴墨水和眼泪。信一开头就说,他阿廖沙要与娜塔莎脱离关系了,劝她忘了他吧。他极力证明,他们的结合是不可能的,外来的敌对影响太大了,最后势必至于:他和娜塔莎在一起也决不会幸福,因为他俩不般配。但是写到这里,他又忍不住了,抛开了他自己在前面的议论和论证,既没有撕掉,也没有划去信的前半部分,而是突如其来他立刻坦白承认,他有罪,对不起娜塔莎,他这人完蛋了,他无法违抗也来到乡间的他父亲的意愿。他写道,他无法麦达他的内心有多么痛苦;接着他又承认他完全意识到他是能够让娜塔莎幸福的,写到这里,他又突然开始论证他俩是完全般配的;他坚决地、愤然批驳了他父亲的论据;他在悲观失望中描绘了他同娜塔莎一见结合,他俩将会相亲相爱、白头偕老的幸福情景,他诅咒自己的软弱,于是乎——永别了!这封信是痛苦地写成的;他写这封信的时候显然忘乎所以,情不自禁;我读后潸然泪下……娜塔莎又递给我另一封信,是卡佳写的。这封信跟阿廖沙的信装在同一个信封里,但却单独封好了,一起寄来的。卡佳写得相当简短,用寥寥数行告诉娜塔莎,阿廖沙的确很悲伤,常常哭,似乎很绝望,甚至还生了点小病,但是有她在一起,他一定会幸福的。顺便说说,卡佳极力向娜塔莎说明,请她千万别误会,似乎阿廖沙很快便得到了宽慰,似乎他的悲伤是逢场作戏,不严肃。卡佳补充道:“他永远不会忘记您,也永远不可能忘记您,因为他不是这样一颗心,他无限地爱您,因此,如果他有朝一日不爱您了,或者他有朝一日在想到您的时候不难过了,那么为此我也会立刻不爱他的……”

我把两封信都还给了娜塔莎;我跟她面面相觑,一言不发。在着头两封信的时候也这样,反正现在我俩尽量避免谈过去,仿佛我们两人之间商量好了似的。她痛苦极了,痛苦得难以忍受,这,我是看到了的,但是就是在我面前,她也不肯表露出来。回到老家后,她因患热病躺了三星期,如今才勉强康复。我俩甚至很少谈到我们即将发生的变化,虽然她也知道她那老父亲即将找到一份工作,我们很快就要分手了。虽说在这段时间里,她对我特别温柔,特别体贴,一切与我有关的事她都特别关心;凡是我要告诉她的有关我的一切情况,她都竖起耳朵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听,这情形起初甚至使我感到一种压抑:我总觉得,她是因为过去想给我以补偿。但是这种压抑感很快也就消失了:我明白她心中完全是另一种想法,她无非因为爱我,无限地爱我,她不能没有我,也不能不关心与我有关的一切罢了,于是我想,从来没有一个妹妹会像娜塔莎爱我那样爱自己的哥哥的。我知道得很清楚,我们即将到来的分别压在她心头,娜塔莎很痛苦;她也知道,没有她我也活不下去;但是我们对这事都避而不谈,虽然我们也详详细细地谈了即将发生的种种事情……

她忐忑不安,痛苦万分,又要向我们叙述她的身世时,我、娜塔莎和伊赫梅涅夫老两口都感到非意识到我们非常对不起她。大夫特别反对作这样的回忆,大家总是极力变换话题。在这种情况下。

我问起了尼古拉·谢尔盖伊奇。

“我想,他很快就会回来的,”娜塔莎回答,“他答应回来喝茶。”

“他一直都在为工作奔忙吗?”

“是的;不过,现在,工作毫无疑问是会有的;他今天似乎也没必要出去,”她一面沉思一面补充道,“明天出去也可以嘛。”

“他出去有什么事?”

“那是因为我收到了信……我成了他的心病,”娜塔莎沉默了一会儿以后补充道,“这甚至使我感到压抑,万尼亚。他好像做梦都只梦见我一个人。我相信,除了我怎么样啦,我过得好吗,我现在在想什么以外,他不会想任何事情。我的任何烦恼都会在他身上得到反应。我看到,有时候他笨拙地极力克制自己的感情,装出一副并不为我发愁的乐呵呵的模样,佯装在笑,还想返我们发笑。这时候连妈妈也变得心神不定了,她也不相信他的笑是真笑,于是就长吁短叹起来……她也觉得怪别扭的……他是个直心决肠的人!”她又笑着加了一句,“瞧,今天我收到信,他就必须立刻逃跑,免得看到我的眼睛……我爱他胜过爱我自己,胜过爱世界上所有的人,万尼亚,”她低下头,握着我的手,补充道,“甚至也胜过爱你……”

我们在花园里前前后后地走了两个来回,她又开口道:

“今天马斯洛博耶夫到我们家来了,昨天也来过,”她说。

“是的,近来他常常到府上来。”

“你知道他到这儿来干吗么?妈妈很相信他,我也不知道相信他什么。她以为,这一套他无所不知(比如法律以及诸如此类),任何事他都能办到。你猜她现在在打什么主意?因为我没能当上公爵夫人,她心里暗自感到痛苦,很惋惜。这个想法让她食不甘味,看来,她已经把自己的心事向马斯洛博耶夫完全公开了。跟父亲她是不敢说这话的,因此她想:能不能让马斯洛博耶夫帮她一点忙呢?能不能哪怕是照法律办事呢?看来马斯洛博耶夫并没有扫她的兴,因此她就请他喝酒的,”娜塔莎又嘲笑地加了一句。

“这调皮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是怎么知道的?”

“妈妈自己对我说漏了嘴……绕着弯儿说的……”

“内莉怎么样?她怎么样?”我问。

“我甚至感到奇怪,万尼亚:你怎么到现在还没问她!”娜塔莎责备道。

内莉是这家所有人的宠儿。娜塔莎非常爱她,内莉也终于把自己的心整个儿交给了她。可怜的孩子!她根本不曾料到,居然有这么一天,她会找到这样一些好人,找到这么多爱,我也高兴地看到,这颗愤世嫉俗的心终于软化了,向我们所有的人敞开了自己的心扉。她以一种病态的炽烈的感情回报了大家对她的普遍的爱,这同她的过去一切,同郁结在她心中的不信任、怨愤和桀骛不驯是截然相反,大异其趣的。后又说回来,即使现在,内莉也顶了很长时间中,长时间而又故意地向我们隐瞒郁结在她心头的和解之泪,直到最后才对我们大家完全以心相许。她非常爱娜塔莎,接着又爱上了老爷子。我也成了她不可须臾离开的人,如果我长久不去,她的病就会加重。最近这一次,为了完成被我耽误了的书稿,我要告别两天,临行前,我苦口婆心地说了许多劝慰她的话……当然是绕着弯说的。内莉仍旧不好意思太直露、大无顾忌地表露自己的感情……

她的情况使我们大家都感到非常不安。大家默默地二话没说就定了下来,让她永远留在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家,然而离开彼得堡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她的病情却越来越恶化。她的病是从我带她去见两位老人家,他们同娜塔莎言归于好的那天开始的。话又说回来,我扯到哪去啦,她原先就有病。她的病过去就在逐渐加重,但是现在却以非常快的速度开始恶化了。我不知道,也无法正确判定她到底生的是什么病。诚然,她犯病的次数比过去多了点儿,然而主要的是她出现了某种衰弱、体虚和筋疲力尽,不断地忽冷忽热和神经紧张——这一切在最近几天竟使她病情恶化,已经不能下床了。说来也怪:她的病越重,她对我们的态度就越温柔、越亲热、越坦诚。三天前,我从她的小床旁走过,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把我拉到她身边。屋里没有一个人。她的脸在发烧(她瘦多了),眼睛像火一样发着光。她像抽风般热情洋溢地向我探过身来,当我向她弯下了腰,她就伸出她章黑而又消瘦的胳臂紧紧地搂住我的脖子,用力地吻了我两下,然后立刻要求让娜塔莎到她这儿来;我把她叫来了;内莉硬要娜塔莎坐到她身边的床上,而且看着她……

能不能让马斯洛博耶夫帮她一点忙呢?能不能哪怕是照法律办事呢?看来马斯洛博耶夫并没有扫她的兴,因此她就请他喝酒的,”娜塔莎又嘲笑地加了一句。他见状心中的疑虑便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我也很想看看您,”她说,“我昨天做了个梦,梦见了您,今天夜里也肯定会梦见您……我经常梦见您……每天夜里……”

她分明有什么话要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情压在她心头;但是她自己也不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感情,也不知道怎样才能把它表露出来……

除了我,她几乎最爱尼古拉·谢尔盖伊奇了。应当说,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几乎就跟爱娜塔莎一样爱她。他有一种惊人的本领,能让内莉开心和退内莉发笑,他只要一走进内莉的房间,她就会发出格格的笑声,甚至开始淘气。这个病女孩开心得像个小小孩,跟他老人家撒娇,笑话他,把自己做的梦讲给他听,并且每次总要编点什么出来,硬要他再讲一遍,他老人家看着他的“小女儿内莉”,更是既开心又得意,因为有了她,每天都欢天喜地,而且越来越开心了。

谢尔盖伊奇。近来他常常到府上来。”谢尔盖伊奇了。应当说,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几乎就跟爱娜塔莎一样爱她。他有一种惊人的本领,能让内莉开心和退内莉发笑,他只要一走进内莉的房间。

“因为我们受了那么多苦,所以上帝才把她赏给了我们大家,”有一次他对我说,他刚从内莉的房间里出来,照例给她画了十字,祝了她晚安。

看见我和娜塔莎后,他连忙心急火燎地悄声告诉我们他此番奔走的收获:他为之奔走的那份工作已经到手了!

每天晚上,当我们大家聚在一起的时候(马斯洛博耶夫几乎每天晚上来),那位老大夫有时也来,他已经全心全意地爱上了伊赫梅涅夫家,对他们依依不舍;内莉也坐在安乐椅里被抬了出来,挨着我们坐在圆桌旁。通露台的门敞开着。被夕阳映照的、绿荫遍地的小花园,一览无遗。从花园里吹来一阵阵草木的清香和刚刚开放的丁香花的芳香。内莉坐在自己的安乐椅里亲切地看着我们大家,倾听着我们说话。有时候她活跃起来,不知不觉地也开口说些什么……但是,在这样的时刻,我们大家总是惴惴不安地听着她说话,因为在她的回忆中有一些我们不敢触及的话题。那天,她忐忑不安,痛苦万分,又要向我们叙述她的身世时,我、娜塔莎和伊赫梅涅夫老两口都感到非意识到我们非常对不起她。大夫特别反对作这样的回忆,大家总是极力变换话题。在这种情况下,内前就极力不向我们表露,我们的这番苦心她是懂得的,而是同大夫或者尼古拉·谢尔盖伊奇故意值笑玩闹……

然而,她的病情却越来趋恶化了。她变得异常敏感。她的心跳动得很不规律。大夫甚至告诉我,她可能会很快死的。

我没有把这话告诉伊赫梅涅夫夫妇,以免使他们惊惶不安。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坚信——她的病在动身前肯定会康复。

“听,爸爸也回来啦,”娜塔莎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后说道,“咱们进去吧,万尼亚。”

尼古拉·谢尔盖伊奇按照老习惯一跨过门槛便开始大声说话。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向他连连摆手。老爷子便立刻安静下来,看见我和娜塔莎后,他连忙心急火燎地悄声告诉我们他此番奔走的收获:他为之奔走的那份工作已经到手了,因此他很高兴。

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向他连连摆手。老爷子便立刻安静下来,看见我和娜塔莎后,他连忙心急火燎地悄声告诉我们他此番奔走的收获:他为之奔走的那份工作已经到手了,因此他很高兴。

“再过两星期就可以走马上任啦,”他握着两手说道,关切地斜过眼去看了一眼娜塔莎。但是娜塔莎笑而不答,走过来拥抱他,他见状心中的疑虑便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谢尔盖伊奇坚信——她的病在动身前肯定会康复。还有一些带小毛毛的叶子,抓住什么东西就不放,还有不少白色的很大的花,还有水仙花,我最喜欢水仙花了。

“要走马上任啦,要走马上任啦,我的朋友们,要走马上任啦!”他欢天喜地地说道,“不过就是你,万尼亚,要跟你分别让人觉得难过……(我要指出,他一次也没建议让我跟他们一起去,按照他的性格,他是一定会提出这一建议的……如果换了种情况,也就是说,如果他不知道我爱娜塔莎的话。)

我问起了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娜塔莎听见他说话的声音后说道,“咱们进去吧,万尼亚。”回忆着过去,回忆着已故的亭里希和他国的奇异景色……我也浮想联翩地想到内莉。

“嗯,但是有什么办法呢,朋友们,有什么办法呢!我感到很难过,万尼亚;但是换个地方就会使我们大家焕发出生机……换个地方——也就是换了一切”他又一次瞥了娜塔莎一眼,补充道。

他相信这个,而且对自己的这一信念感到高兴。

“那内莉呢?”安娜·安德烈耶芙娜问。

“内莉?那有什么……宝贝儿,她有点小毛病,但是到走的时候她肯定会好起来的。现在,她就好些了:你看呢,万尼亚?”他仿佛害怕似的问道,又担心地看着我,仿佛只有我才能解决他的困惑似的。

“她怎么样?她睡得好吗?她没出什么问题吧?她现在是不是醒了?安娜·安德烈耶芙娜,你知道吗:咱们快把小桌搬到露台上去,等茶饮一拿来,咱们的人都来了,咱们就坐下,那时候内莉也就会出来跟咱们坐在一块了……瞧,这多好呀。难道她还没醒吗7我进去看看她。就看她一眼……你放心,不会吵醒她的!”他看到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又向他连连摆手,便加了一句。

但是内莉已经醒了。十分钟后,我们大家照老样子又围坐在茶桌旁,喝起了晚茶。

内莉坐在安乐椅上被抬到露台。大夫来了,马斯洛博耶夫也来了。他给内莉带来了一大束丁香;但是他自己却似乎心事重重,好像挺懊恼似的。

顺便说说:马斯洛博耶夫几乎每天都来。我已经说过,大家,尤其是安娜·安德烈耶芙娜非常喜欢他,但是我们从来只字不提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连马斯洛博耶夫也不提她。因为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听我说过,亚历山德拉·谢苗诺芙娜还没来得及成为他的合法妻子,因此就暗自决定,在家里既不能接待她,也不许谈到她。于是大家也就照此办理,这活画出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的性格。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她没有娜塔莎,而主要是不曾发生过已经发生过的那些事,说不定她也就不会这么挑剔了。

这天晚上,内莉不知道为什么特别闷闷不乐,甚至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仿佛她做了一个噩梦,现在在想这梦似的。不过,她非常喜欢马斯洛博耶夫的礼物,喜孜孜地观赏着插在她面前一只玻璃杯里的这束鲜花。

这调皮鬼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是怎么知道的?”今天夜里也肯定会梦见您……我经常梦见您……每天夜里……”今天马斯洛博耶夫到我们家来了。

“那么说,你非常喜欢花噗,内莉?”老爷子问,“等等!”他精神振奋地加了一句,“明天吧……嗯,你会亲眼看到的!……”

“喜欢,”内莉答道,“我还记得,我们曾用鲜花欢迎过妈妈。我们还在那儿(那儿,现在指国外)的时候,有一次妈妈病了整整一个月。我和宇里希说好了,等她能够下床,第一次走出自己卧室的时候(她已经整整一个月没出房间了),我们就用鲜花把所有的房间布置起来。我们也就这么做了。头天晚上妈妈就告诉我们,明天早上她一定要出来跟我们一起用早点。那天,我们起得很早。亭里希拿来了好多好多鲜花,于是我们就把整个房间用绿叶和花带装饰起来。有常春藤,还有一种叶子很宽很宽的——我也不知道叫什么名字——还有一些带小毛毛的叶子,抓住什么东西就不放,还有不少白色的很大的花,还有水仙花,我最喜欢水仙花了,还有月季花,很漂亮的月季花,花多极了多极了。我们把它们全连成串地和种在花盆里摆设起来,还有一些花大极了,像棵树,种在大木桶里;我们把它们布置在房间的四角和妈妈坐的安乐椅旁,妈妈一出来,惊讶极了,可开心啦,字里希也很高兴……到现在我还记得这事……”

这天晚上内莉显得特别衰弱,神经也特别脆弱。大夫不安地注视着她。但是她非常想说话。她说了很长时间,一直说到天黑,说的都是她过去在国外的生活;我们没有打断她的话。她在国外同妈妈和亭里希游览了许多地方,昔日的回忆鲜明如画地出现在她的脑海。她激动地谈到湛蓝的天空,她看到和路过的白雪皑皑、遍地冰雪的高山和山间瀑布;然后她又谈到意大利的湖泊和溪谷,谈到鲜花和树木,谈到乡村的居民,谈到他们的服饰,谈到他们晒得黑黑的脸和乌黑的眼睛;她还谈到他们遇到的形形色色的人和事。然后她又谈到一座座大城市和一座座宫殿,谈到一座带圆顶的高高的教堂,圆顶上装饰着各种灯彩,霎时间整个圆顶灯火通明,好看极了;然后她又谈到一座炎热的南方城市,碧空如洗,碧波荡漾……内莉从来没有给我们这么详细地说过她自己的回忆。我们都全神贯注地听着她讲。迄今为止,我们大家知道的只是她的另外一些回忆——在一座阴霾蔽日的阴森森的城市里,到处是一片使人感到压抑和头昏脑胀的气氛,到处是被污染的空气,珍贵的宫殿总是斑斑驳驳,脏兮兮的;阳光暗淡,了无生气,这里的人也都坏,而且都是些疯子,她和妈妈受够了这些人的罪。于是我眼前浮现出:过去,她俩住在一个肮脏的地下室里,在一个潮湿而又明暗的夜晚,两人互相偎依着,躺在她们贫寒的床铺上,回忆着过去,回忆着已故的亭里希和他国的奇异景色……我也浮想联翩地想到内莉,这时她已没有了妈妈,只能独自回忆这一切,而布勒诺娃却想用殴打和残酷的兽行压服她,迫使她去干见不得人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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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尼亚!”她用她的小脸蛋贴着我的脸,说道,“就算外公不在了,我也不能跟你分开。”你先别嚷嚷,还是丁是丁卯是卯地说说清楚?

但是内莉终于觉得不对劲了,只能把她送回房间。老爷子很害怕,也很懊恼,悔不该让她说这么多话的。她好像老毛病犯了,仿佛不省人事似的。她这种旧病复发已闹过好几回了。这次发作完以后,内莉坚决要求见我。她有话要跟我一个人说。她再三央求,以致这次大夫也主张应当满足她的愿望,于是大家都走出了房间。

到底是什么事?”我还是不能离开你,万尼亚!”她用她的小脸蛋贴着我的脸,说道,“就算外公不在了,我也不能跟你分开。”事情不应当这么办嘛,我现在是秘密告诉你的。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话呢。

“是这么回事,万尼亚,”就剩下我们两人的时候,内莉说,“我知道,他们以为我会跟他们一起走;但是我是不会走的,因为我不能走,我准备暂时留在你身边,因此,我要把这事告诉你。”

我开始劝她;我说,在伊赫梅涅夫家,大家都很喜欢她,把她当作自己的亲生女儿。而且大家会非常舍不得她的。再说,住我那儿,她会觉得很不方便的,虽说我非常爱她,但是没办法,只好分手。

“不,不成!”内莉固执地答道,“因为最近我常常梦见妈妈,而且她让我别跟她们走,要留在这里;她说我撇下外公一个人,罪孽就大了,她说这话的时候还一个劲地哭。我要留在这儿侍候外公,万尼亚。”

而且大家会非常舍不得她的。再说,住我那儿,她会觉得很不方便的,虽说我非常爱她,但是没办法,只好分手。事情不应当这么办嘛,我现在是秘密告诉你的。我为什么要跟你说这话呢?

“但是你外公不是已经死了吗,内莉,”我诧异地听完了她的话,说道。

她想了想,定睛看了看我。

她这种旧病复发已闹过好几回了。这次发作完以后,内莉坚决要求见我。她有话要跟我一个人说。她再三央求,以致这次大夫也主张应当满足她的愿望。

“万尼亚,你再告诉我一遍外公是怎么死的,”她说,“全都告诉我,什么事也不要漏掉。”

我对她的这一要求感到很诧异,不过我还是详详细细地向她重述了一遍。我疑心她在说胡话,起码,旧病复发后,她的脑袋还没完全清醒。

她注意地听完了我的叙述,我记得,在我讲的时候,她那黑眼睛闪耀着涌苦的、激动的光芒,她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屋里已经黑了。

“不,万尼亚,他没有死!”她把我的话都听完了,又想了想,然后坚决地说道。“妈妈最近常常向我说到外公,可是我昨天对她说‘外公不是死了吗’的时候,她很伤心,哭了,她告诉我外公没有死,是人家放意说他死了的,他现在在要饭,‘就像咱俩过去常常要饭一样,’妈妈说,‘他常常在老地方要饭,就是咱俩头一次遇到他,我趴在他脚下,阿佐尔卡认出了我的那地方……’”

“内莉,这是梦呀,是病人在做梦,因为你现在有病呀,”我对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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