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是二年半以后的四月中旬。这一年春天来得比往年早。就在这个时候在布登勃洛克家里充溢着愉快的气氛,令老约翰·布登勃洛克高兴得不时吟唱,他的儿子也乐得喜笑颜开,因为他们家里刚刚发生了一件事。

星期日早晨九点钟左右,参议坐在早餐室的一张棕色大写字台前边。这张写字台摆在窗户前边,圆拱形的桌盖借助一个非常灵巧的机关已经推进桌心去。他面前摆着一个厚厚的鼓腾腾地装满了文件的皮包。然而他拿出来的却不是什么文件,而是一本金边封面烫着花纹的记事簿。只见他专心一志地俯在上面,正用他那纤细、秀丽的笔体振笔疾书。除了偶尔把他的鹅翎笔向沉重的墨水瓶里浸一浸外,他几乎一刻也不停歇。

春风从花园里挟裹着一股新鲜温柔的香气吹进屋里,不时地把窗帘没有声息地轻轻地吹拂起一点来。花园里的蓓蕾正浴在温煦的阳光里,两只小鸟正无所忌惮地一问一答地啁啁叫着。炫人眼目地日光照射在早餐桌上的雪白的台布上,也照射在古老的瓷器的金边上……通向卧室的门没有关,可以听到约翰·布登勃洛克正在低声哼唱一支滑稽的老调子:

这个人儿,老实能干,殷勤和蔼,讨人喜欢;他不仅会煮汤也会摇摇篮,只是浑身橙子味,又苦又酸!

他正坐在床边,用一只手均匀地摇动着一张小摇篮。小摇篮悬着绿缎子床帷,摆在参议夫人挂着帐幕的大床旁边。她和她的丈夫为了使仆人少跑一些路,暂时搬到这里来住,让老夫妇俩睡在中层楼的第三间屋子里。安冬内特太太穿着她的条纹上衣,上面还系了一条围裙,一顶绸帽戴在她浓密鬈曲的白发上。她正在后边堆着各种法兰绒和麻布衣料。

参议全神贯注工作着,几乎一眼也不向隔壁的屋子里望。他的脸上浮现着一副严肃的、由于虔诚而近于痛苦的神情。他的下巴略微往下垂着,嘴微微地张着,眼睛不时为泪水所遮挡。他写道:

“在今天,一八三八年四月十四日,我的爱妻伊丽莎白夫人(母姓克罗格),在清晨六时,上帝恩佑,平安地生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孩在举行洗礼后将命名为克拉拉,是上帝这样仁慈地保佑了她,因为根据格拉包夫医生的诊断,产妇临产以前的种种征象都不很好,痛苦也比较大,产期也有些过早。啊,你诸神的主宰啊,只有你能这样在一切苦难危险中帮助我们,教给我正确地认识你的意旨,遵从你的意旨和诫条!啊,主啊,引导我们,指点我们大家吧,只要我们一天活在世上……”……他继续熟练顺畅地写下去,这里那里他按照商人的习惯写了一个花体字。他不断的和上帝交谈。在两页之后他这样写道:

“我写了一份一百五十泰勒的保险书,给我刚出世的幼女。主啊,你领导着她走上你的正路吧,恳求你赐给她一颗纯洁的心,让她将来有一天也能进入那极乐的天堂里。我们清楚地知道,使一个人以内心深处坚信仁慈的耶稣为了他而发出全部的爱,这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因为我们那脆弱的、世俗的心灵……’三页以后,参议写了“阿门”两个字,但是他的笔并没有就此搁下,它带着轻轻的沙沙声又写了许多页。它写到那能使疲惫的旅人恢复辛劳的甘美的泉水,写到崎岖的小路和康庄大道以及上帝的光荣,写到救世主的血殷殷的伤口。我们不想隐瞒,参议有时写到一个段落的时候,确实也感到已经无法再写了,这时他很想搁下笔去探望他的妻子,或者到办公室去。可是这怎么成呢!别忘了,这是在跟他的创世主、他的救主在谈话啊,怎么能这么快就厌倦了呢?现在就停笔,等于窃夺了献给主的祭品!……不成,仅仅为了惩戒这种不虔诚的欲念,他就又从《圣经》

里摘引了更长的篇章,他为他的双亲祈福,为他的妻子、孩子和自己祈祷,同时也没忘了为他的哥哥高特霍尔德祈祷……最后,他摘引了一句《圣经》里的格言做为结尾,写了三个“阿门”,这才把沙子撒在本子上,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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