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河岸,植被逐渐稀少,眼前的景象慢慢的从开始的时候乱石滩变成了茫茫沙漠。

一条大河隔开两个世界,河的北岸,大河分出万千水脉,缓缓流动,滋润出千里沃土;河的南岸,则没有受到任何的眷顾,荒凉而贫瘠,到处都是黄色的沙子。偶尔还能看见累累白骨散落,有人有动物,默默昭示着着这里的环境的严酷。

日夜变换,斗转星移。

张茗摸摸粗糙的脸,一手的白色颗粒。那是盐硝,大量流汗又风干之后的产物。

昨天天还没黑的时候张茗就已经不再流汗了。张茗知道这是身体的自我保护机能开始起作用。身体要保护重要内脏以及脑部的水分供应,限制出汗降温,四肢温度过热已经不是重点考虑的问题。

赫连雪已经不再说话,苍白的嘴唇没有一丝血色。

她的状态很不好,时常处于昏迷之中,醒来时也是神志不清,表情痛楚,说着胡话。张茗已经检查了箭伤,和射在自己肩头的是同一制式,同样的,上面涂了致幻的曼陀罗茎叶提取的毒液。赫连雪显然抵抗能力更弱一些。

对于这种带着倒刺的箭头,张茗可不敢贸然拔下来,一旦引起大量出血或者伤口感染就麻烦了。

已经走过了一个白天,又走了一夜,张茗不敢停住脚步。对方既然能在大河国境内拦截自己,而且在己方有佣兵团护卫的情况下还敢动杀机,肯定拥有非同一般的能量,不会善罢甘休。自己走的越远越安全。

好在重生之后身体强健了许多,一天一夜背着赫连雪行走,虽然劳累却还能坚持。

可能对方更熟悉这里,正等在有人定居的地方或者交通要道上,不过张茗已经管不了这么多了,眼前危险度过去再说。

此时还在黑暗中,弯月挂在天边,偶尔路过一些嶙峋的怪石,抑或是断壁残垣,风吹过发出呜呜的尖叫声,仿佛魔鬼在哭泣的声音。

沙漠的夜晚,寒冷刺骨。张茗已经把身上的几乎所有的衣服都裹在赫连雪身上,却还是挡不住瑟瑟寒风。

依旧是饥肠辘辘。虽然身体的耐受力大大提高,不过对饥饿的抵抗力却没有什么效果。不过更难受的还是口渴的感觉,嗓子已经快着火了。白天的时候没有经验,在烈日下坚持行路,一路大汗淋漓,水分散失得很快,匆忙中又没有带水。

张茗把衣服覆盖在赫连雪身上遮挡阳光,却仍旧挡不住她流汗。赫连雪已经出现脱水的症状了。

虽然一直是无神论者,此刻张茗却在祈祷着能出现奇迹,比如眼前突然出现一条河,流水淙淙,清波粼粼;或者出现一户人家,炊烟袅袅,饭香四溢。

很快张茗发现奇迹真的出现了,西边的天空露出鱼肚白,慢慢的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异常漂亮。张茗不由得停下了脚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当然不是真的从西边出来,那只是张茗认为的西边。张茗迷路了。

太阳出来后将黑夜里的寒冷一扫而空,很快空气又变得炽热起来。将赫连雪安放在一块大石头的阴凉下后,张茗也喘气着坐下来。太阳已经升起来,是继续前进,还是停下来等天黑凉快的时候在走,张茗需要想一想。

更关键的是,向哪个方向走。自己是个路痴,这样无头苍蝇一样乱撞,很可能让两个人都送命。

大漠如此广袤,杀机四伏,张茗能充分感受自己的渺小。饥渴,酷热,流沙,都可以轻易取走一条性命。沿路断壁残垣,累累枯骨,正无声的暗示着这一令人绝望的局面。

可能不需要黑衣人,自己就会被吞没在这茫茫大漠中。

天边几只鹰遥遥盘旋。从昨天开始就跟着自己了。大概等待自己倒下的一刻吧,两个人足够它们饱餐一顿了。

据说前世藏族有一种天葬习俗,人死之后,所有皮肉骨血都被秃鹰吞入腹中。人们从来没有见过秃鹰的尸体,那是因为秃鹰死亡之时,也是要腾空万里,一直朝太阳飞去,带着人的躯体回归天空。

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死后回归天帝,也算是不错的选择。

正胡思乱想,却感觉身边的赫连雪轻轻碰了碰自己的手。张茗回过头,看到赫连雪的手没有一丝血色。

赫连雪已经睁开眼睛,虽然脸色还是苍白,但是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目光中也有了神采。

张茗皱了皱眉,赫连雪这个状态绝对不是什么好事,虽然自己不愿意承认,但是赫连雪已经到了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现在状态更像是回光返照。

赫连雪苍白的双唇动了动,想要说什么,张茗把耳朵凑到她唇边,

“公子,谢谢你,跟你在一起,我很幸福。”赫连雪缓缓说道,“你对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是我连累了你。”

张茗感觉内心某处柔软的地方猛的被揪了一下,紧紧握住赫连雪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强忍者没有流下来。

赫连雪顿了顿,稍稍恢复一下力气,“你走吧,带着我只会让我们两个都活不下去。你自己走还有希望。”

说这些话,已经耗尽了赫连雪浑身力气,胸口快速起伏,无力再说下去。

“不要再说了,雪儿,没事的。相信我。”张茗轻轻摩挲着赫连雪的脸,安慰着,“我不会丢下你的。”

如果不是关键时刻赫连雪挺身而出,为自己挡下那一箭,恐怕自己现在已经是水田里一具腐尸了。

“你在这里安心等着,我去找水。”也不管赫连雪真的怎么想,张茗径直走出了石头的阴影。

眼泪再也忍不住,无声的流了下来。张茗肩膀随着抽泣耸动,努力让自己不哭出声来。回想起和赫连雪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初见时的迷乱,毡帐里的暧昧,酒馆里的俏皮,行路中的温柔,虽然短暂,却是很温馨。

张茗暗暗发誓,一定要将赫连雪带出着沙漠!

走到前方小沙丘上,向四面望去,茫茫大漠,起伏的沙丘一直连绵到天际,偶尔一点灌木丛点缀其间,没有一丝河水或者人家的踪迹。

张茗退了回来,四下寻找,终于找了块尖锐的石头,咬了咬牙,又走回了赫连雪所在的地方。

赫连雪正处于半昏迷状态,张茗第一时间用衣服盖住赫连雪的眼睛,努力装出欣喜的口吻,“雪儿,你别急,虽然没有水,却让我打下来一只鹰,喝点血能救命的,就是有点腥,你忍一忍。”张茗顿了顿,拽了拽盖住赫连雪的衣服,接着说道:“场面有点血腥,你还是别看了。”

张茗说着,右手拿起石头,用尖头对准左手手腕,猛一用力,割开手腕皮肤。血滴下来,一股血腥气弥散开来。张茗轻轻掰开赫连雪的嘴,让血液滴进嘴里。赫连雪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顺从的用血滴滋润着喉咙。张茗一咬牙,又拿起石头割了一下,直接割开静脉,这次血滴变成了血流,直直的流进赫连雪嘴里。

粘稠、血腥,赫连雪眉头紧锁,连连咳嗽,却依旧大口大口吞咽着,不肯浪费一滴血。

良久,张茗感到一阵眩晕的时候,忙用右手捏住左手腕部,说道:“该我喝了,雪儿你歇一会儿。”说着强忍着眩晕的感觉,绕到石头后面,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包扎伤口。

赫连雪伸出舌头舔了舔嘴边的血滴,用手缓缓除下覆在脸上的衣服,眼角无声的流出两行清泪。

张茗选择了等待红日落下再行动。毕竟顶着烈日,恐怕到不了天黑两人都得脱水而死。

两人坐在石头后面,静静的依偎在一起,偶尔会随着日影的变换移动位置,躲避烈日炙烤。

喝过张茗血的赫连雪恢复了许多。虽然脸色还是苍白,但是气色好了许多,而且神奇般的,没有再晕过去。

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节省体力只是一个方面,更重要的是,此时任何语言都显得多余。

两人已经血脉相连,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感谢?爱慕?承诺?说出来就肤浅了。赫连雪挽着张茗的手臂,感受着对方的心跳。张茗手腕上缠着衣服碎片做成的绷带,她也没有傻傻的去问究竟。

张茗那拙劣的演技骗不了任何人,恐怕连他自己也清楚。之所以还要表演一番,大概是以为这样看起来会浪漫一些吧。

现在两人唯一能做的,就是浪漫了。

赫连雪静静的坐着,心头暖暖的,没有任何杂念,就这样做到天荒地老,也是不错呢。

遇到一位肯割腕救自己的男人,即使是这样坐着死去,今生又有什么遗憾的?

太阳已经离地平线已经不远,两人躲在石头的背面,看着滚滚黄沙被涂上一层红色。张茗想起一首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落日,一片寂寥,多美的意境,就缺长河了。

等等,孤烟?真的有孤烟,正前方,正对落日的方向,笔直的一束,缓缓上升,久久不散。看到孤烟,张茗感觉就像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中间,看到遥远的前方,灯塔射出温暖的光芒。

张茗一下子站了起来,赫连雪也从发呆中清醒过来。有孤烟就意味着有人。可能是村落,可能是旅人,可能是马帮,也可能是黑衣人。

或许,孤烟一会儿就断了,或许,那里是很远的地方,永远都走不到。

但毕竟,有孤烟,就有希望。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