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风少游是被一阵鸟鸣声吵醒的。想要睁开眼睛,眼皮子却似千斤重,掀开又合上,最后还是从窗棂缝隙间射入眼帘的一袭阳光帮了忙,侧了侧脑袋终于张开了来。

浑身上下却酸软无力,鼻腔里、喉咙里犹如塞入了一团火般干涩。

用力抬起手臂摸了摸额头,烫得厉害。而昨晚本命蛊接入的伤口周围已经红成一片,自内而外的滚热的烧灼感。

“这身子真不经事儿!”风少游想着挣扎着坐起来,攀到床边的小木桌旁倒了杯热水,咕隆咕隆喝了几大口,这才起身推开窗户,凉爽的山风裹挟着阳光一起扑面而来,风少游顿时感觉舒服多了。

蛮山镇由姑逢、鱼目、西始、蛮山四条山脉呈“口”字型结构合围而居,其中尤以东面的蛮山山脉最为雄伟。

风少游的房间在姑逢山山腰上座南面北,全镇大部分区域尽收眼底。中间一条略微有些弯曲的石板街道将整个蛮山镇一分为二,左手边的是西市,右手边的是东市,这会儿整个镇子尚未完全苏醒。

每天,太阳从东面山坳里缓缓升起,阳光从东市慢慢覆盖至西市,直到太阳爬到和东面山巅的翔龙石一般高时,东市的商铺、食肆才会陆陆续续开门迎客,街道上也开始熙攘起来,这叫“龙翔霞蔚,万事顺遂”。当然,阴雨天就不受这套约束,点柱香朝翔龙石作一揖即可开张。

这翔龙石其实是东山头偏北一处高高立起的龙形石峰,因神态酷似传说中的上古祖龙而得名,自有地志记载以来,翔龙石便是本地人心中的圣物,求子求雨求财求平安,世代歆享香火供奉。

风少游面朝翔龙石伸出右手,掌心向前在空中画了个圆,最后握住收于胸前,据说这样,就能够得到祖龙的庇佑。

街道上的人渐渐多起来,多半是些衣衫褴褛,扛着石镐、鹤嘴锄的汉子,裸露出紫黑色的臂膀或胸肌,壮实的却不多见,一看就知道是刚从矿上下来的矿工,步履蹒跚,想必又是经过一夜甚至数日辛劳的体肤之苦。

在这蛮山镇建镇以来的数百年时间里面,世世代代都是以为列缺城里一个叫“秦”的灵系本家挖矿为生,在东面绵延数十里的蛮山地脉中蕴藏着丰富的龙晶矿,或者可以说蛮山镇本就是因龙晶矿而建的。

龙晶是上古时代某种特殊的岩质晶体,传说是祖龙陨落后的鳞片所化,是这个大陆上各族系提升修为的至宝,拥有提升元力、增强攻击和防御战力的神奇力量。

听镇上的老矿工说,那是一种比钻石还璀璨的稀世宝贝,在蛮山地界上除了偶尔可见的杂质晶石“龙晶瓣”外,真正高纯度的龙晶是绝不允许公开售卖流通的,统统需进贡给拥有这块封地的本家。

为了换取安身立命的血汗酬金,矿工们不得不起早贪黑地干活,终年在暗无天日的矿洞下活动,除了饥寒贫病,还面临着各种坍塌及不明生物攻击的危险,多是一些短命鬼。

若不是在昨晚的择蛊式中有幸获得本命蛊拥有了蛊师的身份,一旦成年,自己也难免沦为矿工的命运。这一刻,风少游的内心不由得闪过一丝小庆幸。

是的,成为蛊师之后命运可就大不一样了。就拿这东市上的砖瓦司、药石局、粮草署、织造所、畜牧院、殡葬司、刑狱司、祭典科、蛊院等重要机构来说,主事官可都是由蛊师担任的。

再不济,像鱼家饭馆老板鱼跃、裁缝铺的老板横远、胭脂坊的老板引方、磨坊主巴才等人,也还能依靠自己的蛊技衣食无忧。蛮山镇的百姓即便不畏惧他们,日常生活也多有求于他们,所以一般人对蛊师难免羡慕和嫉妒,蛮山镇的孩子们都是听着父母耳提面命“有本事去做蛊师啊!”、“没蛊师的命,倒得了蛊师的病!”的唠叨中长大的。

此时东市的商铺和大小馆驿基本都已开门,只是相比东市的嘈杂,西市却依然像在沉睡中一般安静,这一动一静倒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比起东市大体由灰石砌筑的小结构民房,西市的房子则气派得多。

最引人注目的当属萨吾镇长的镇衙官邸,以及专用于接待本家来使的礼宾院,其次就是蛮山矿场总管莫德的私宅。个个是高墙深院,亭榭楼台一应俱全。

当然,西市最重要的机构应是莫德的矿场下辖的冶晶司和安保局,其余的像运输司、勘探司等体面的机构虽也由蛊师把持,却多是镇长的亲信,且都与矿务有关。

总之,在镇长一体节制下的蛮山镇十八大司局级机构中,当属莫德地位最高,他也是其中唯一的由列缺城本家钦点的怪系主事。

风少游望着鱼家饭馆袅袅升起的炊烟,简单梳洗了下,背起一个小挎包就出门了。

鱼家饭馆靠近蛮山镇这条唯一的街道的中心,生意一向都还不错,镇上矿工不下矿的时候都喜欢来这里喝一杯,叫上几个便宜小菜,一碟子花生,半条熏鱼,能消磨上大半天。

不过这时辰,店里客不多,稀稀落落几个,围在柜台边上吹牛说笑,看见风少游,都笑了起来:“嘿,我们的大蛊师来了!”

风少游、明小苏和鱼快关系好,鱼家饭馆来得极多,和这些矿工们也是都熟,所以他们才敢这样打趣,换了个成年蛊师在这里,恐怕这些人,大气都不敢出。

风少游舔了舔干裂的唇,不知道该怎样回应。

他还没有习惯蛊师这个身份,而且……如果这些人,知道他的本命蛊是信蛊,会不会……很失望呢?忽然冒出来的念头。

“就知道臊孩子!少游别理他们!”幸好鱼快的母亲及时出来给他解围:“鱼快、鱼快!少游来了!”

她连喊了两声,楼上才传来鱼快气若游丝的声音:“起来了起来了!”

“这孩子昨晚不舒服,”鱼快的母亲这样解释鱼快的晚起:“他爹给他做的香辣藕圆子,韭菜河虾,凉拌马兰头,芙蓉鸡脯……他居然说吃不下!你瞧这、这……这孩子长这么大,我还头一回见他有东西吃不下呢,半夜里还烧了起来……”鱼母有些忧愁地叹了口气。

鱼快居然有吃不下的时候……风少游也是一惊。

鱼快打小在店里厮混,是矿工们看着长大的,到谁饭桌上都能蹭一口,这时候听说他吃不下,登时都轰笑起来:

“小胖子这是吃多了吧……”

“兴许蛊师和咱们吃的不一样啊,我说老鱼,不能按老黄历来啊。”

又有人笑道:“老鱼家出了小胖子这号人物,也是祖宗坟上冒青烟了——要不要请大伙儿吃一顿?”

这说话的功夫,鱼快已经捂着肚子哼哼唧唧下楼来,有个矮个子矿工跳到凳子上,举着酒瓶叫道:“小鱼儿,过来喝一口?”

鱼快哭丧着脸只管摇头,忽然脚下踉跄,几乎是扑到柜台前,然后——大伙儿只看到白光一闪,摆在柜台上一排酒瓶忽然就干了,干得就好像它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从来没有装过任何液体一般。

风少游看得更清楚一些,那是鱼快手腕上浮起的一张大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张开,好吧他从来不知道嘴巴可以张这么大,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鱼快抱着肚子继续哼哼唧唧,嚷嚷“我要炸了我要炸了……”

大伙儿目瞪口呆集体失声了片刻,就醒过神来——不愧是蛊师啊,从前这小胖子也吃得多,但是和眼前相比,那就是个小猫儿。登时都用“不知道该羡慕还是该同情”的眼神瞧向鱼跃:这小胖子得的是贪吃蛊么,或者是好吃蛊什么的?

鱼跃右手握拳放在唇边干咳了两声,正要解释,门口又进来一个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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