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冲在老师面前收敛了几分,却还是不忘拍着胸膛叨叨:“我是全场第二个得手的!第一个是金铃!除了金铃还有谁……”

秋老师看着金铃蛊环上的蝶形剪影,微笑道:“果然是争气的好孩子,这是‘乐蛊’,掌握者多是蛊师中有才华的女子。可以让你擅识音律,万物都能在你手中奏出乐曲,怡情养性,美不胜收。”他顿了顿又道:“将来可以做琴师、做乐手,出入贵人场合,前程是很好的。”

金铃抿唇一笑:“都是老师教导的好。”

管冲都快把手腕戳到了老师鼻子下面——“我的,我的!”

秋老师拨开他的手道:“不用急,早就看出来了。你的是力大身沉的‘驭牲蛊’。能操控动物的蛊虫有不少,你这只则专精于牛马这类家畜,做农活时最有用。学成之后的农忙时节,你会是镇上的红人了。”

“我的本命蛊才是最有用的。”管冲哈哈大笑,还不忘向风少游这个方向看过来。

看到鱼快时秋老师笑了出来:“本来还担心你过于贪吃,耽误了选蛊。没想到歪打正着,和你本性这样契合——这是‘膳蛊',擅于赏味识味,炮制食材,你成为一个好厨师指日可待了。”

明小苏的蛊虫之名颇为风雅,“这是‘辟尘蛊’,不是天生洁癖的强……”秋老师咽下了“强迫症”三个字,莞尔一笑,“不是真心喜爱清洁打扫的人可吸引不到它。好好修行,以后求职谋生全靠它了。”

风少游抬起手腕的时候,秋老师的笑意凝固了。他仔细审视半晌,语带犹疑:“这是……信蛊?”

金铃闻言一惊,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了风少游。

风少游当即面色一沉,他心里清楚,虽然参加择蛊式前他们了解到的只是些关于蛊系的粗浅知识,却也知道,蛊师是灵力世界的辅助佐杂,而“信蛊”更是辅助中的辅助。

高段位蛊师修行到一定境界,也许会捕捉“信蛊”与本命蛊叠加,多一个传信收消息的功能,可是一上来就以“信蛊”为本命蛊的却是万中无一。不是它比别的蛊珍贵,实在是……没什么独当一面的用处。

别的孩子还在竖着耳朵听,秋老师只得轻咳道:“这个……并不常见,要修行上高度也难些。但只要刻苦钻研,还是有前途的。就说供职于本家的信使、通讯兵,倒都少不了信蛊。”

风少游并不迟钝,当然听得出秋老师话中的勉强之意。而老师不好明说的是——能揽下传信职位的蛊师,都是最得本家之心,能接触到机密的“自己人”,一个矿山小镇出身的孩子要爬到那一步谈何容易?

秋老师拍拍他的肩膀道:“不用多想,世上没有无用之蛊,只有无用之人。蛊师的成就并不局限于本命蛊的用途。你们要记住,一个蛊师的一生会死亡三次,真正的死亡是被遗忘……”

萨吾镇长一直在欣赏着鸟笼中似开非开的花朵,此时忽然一声轻咳,打断了秋老师的话。

他并没看这群师生,脸上的表情迅速敛起,右嘴角轻轻抽动了两下:“话有点多了,小孩子最要紧的是知道本份。”

秋老师立刻闭口不言,退后一步把控制权交还给镇长。

择蛊式最后的固定步骤是镇长总结陈辞,无非是那一套听得烂熟的训导——

天地初辟之时,世界由龙族执掌,神力泽被众生。而伟大的创世者名为“祖龙”。祖龙殒落之时血液化为积蕴天地之伟力的灵类,皮肤化为有自然种种造化的精类,骨骼则化为坚不可摧力大无穷的怪类。继承这三系力量血脉而役使之的自然是天之骄子。“蛊”则是龙身上的寄生虫所化,役使蛊虫的蛊师理所当然居于工匠仆役的下位,为世界运转添砖加瓦。此为天命选择,人人都要各安其位,知恩感恩……

风少游心绪纷乱,也没认真听。直到最后镇长突然加重语气:

“拿到本命蛊只是第一步,要成为真正的有用之人还要看之后的修行。就说几日之后的那场考验,通过了就能得到‘一段蛊师’的尊号,要是败下阵来,那今晚种种也不过是黄粱一梦,白开心一场,重新坠落回凡人的阶层!”

几句话,把孩子们的兴奋打消了大半,但鱼快还是兴高采烈:“少游、小苏,走,去我家饭馆吃饭去,咱得好好庆祝庆祝!”

“好嘞!”明小苏倒接得爽快。

“……我还得回家准备一下明天蛊院开学的东西呢,下次吧,下次。”风少游边说着边起身离开,头也不回地向后挥了挥手。

望着风少游满怀心事的样子,鱼快和明小苏面面相觑。“那咱俩还要去庆祝吗?”小苏痴痴地问。

“少游不是说了下次吗?”

“……”

风少游的家在蛮山镇最南边靠西一侧的山坡上。就和镇上大多数建筑一样,石柱木梁,没有太多纹饰。

如果要说有不一样的话,大概是年久失修。

风少游年幼失怙,不久母亲也郁郁而终,他被送进恤孤院,这处房子就此荒废,没几年,就成了野猫野狗的游乐场。到风少游长到12岁,不好意思再与年纪小的孤儿争食,就主动搬了回来,到如今,不过两三年。

这两三年里,他并没有太多的余力去修补和装饰房屋,他几乎把所有的力气都用在了养活自己身上。

风少游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来的,蛊院到家里的路,从来没有过这样漫长,也从来没有过这样……丰富。

声音、色彩、气味、视野、触觉……他觉得他的感官像风中伸展的游丝,织就天罗地网,网住所有存在的信息,它们涌进他的脑袋里,像只尖叫的怪兽横冲直撞,他简直不知道拿它们怎么办好。

那就像是新得了玩具的小孩,迫不及待拿到小伙伴面前显摆:看,看月光的颜色,在地上,在树梢,在指尖,在山顶,在水上……听!听风的声音,穿过树叶,拂过蛛丝,穿行过草地……

田鼠在地下,不断咬着树根,咯吱,咯吱,咯吱。

青蛙扑通跳进池塘里——池塘在蛮山镇的最西边,距离他至少有三四里。

两只蟋蟀在草丛中掐架……这还有完没完了!难道要他去给它们调解说和不成!风少游悲愤地想。

不知道走了多久,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也许更久,这一路上听到的,磨坊里磨盘转动的声音,临街屋里夫妻夜话,谁家小儿打了个呵欠……到走到家里的时候,风少游觉得,至少半年内,这蛮山镇里所有的八卦都被他听完了——手腕上这对该死的翅膀,以为他是三姑六婆长舌妇么!

一直到筋疲力尽倒到床上,风少游才有余力腾出空来思考,信蛊,他得到的本命蛊是信蛊,他记得秋老师脸上的表情,虽然他说:“世上没有无用之蛊……”但是他的表情,分明在为他遗憾。

当真会……没有用么?

他搅在乱麻般的问题中睡着了,许久之后,斜映入窗棂的月光突然轻微地一颤。一点红色微芒出现在光暗交界处。

光芒来自他搁在床头的手腕。深色的蛊环正中,暗红色的光点一闪而没,看起来正在蛊虫眼部。而更多破碎复杂,含义难解的符号涌现出来,它们突兀地划过虫身,又突兀地消失,平静的暗夜中,仿佛什么也未曾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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