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完了？”还是檀渊找了个话头。
“恩，收拾完了。”
“那赶紧收拾她们吧，中了梦魇，再不叫怕是叫不醒了。”檀渊语气凉凉的，仿佛生死只是吃顿饭那么简单。
不，依照她对于吃饭的苛刻要求来说，似乎吃饭更重要。
方凉不知道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心中如此凉薄。只是他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去想这些。
方凉手间燃起亮蓝色的火焰，他将五人就地摆放好，用火焰画圆将五个人围绕其中。
站在圈子里，方凉仔细查看了一下五人的情况，身体上不断有新的伤痕出现，像是被细小的树叶划破的皮肤，姑娘们一个个面色通红，额头有汗珠沁出，似乎在梦中逃亡。
十个手指上已经有四五个变成了纯黑色。方凉松了口气，事情挺严重，好在还有救。
方凉有时候是个很谨慎的人，出门前务必将所有可能有用的东西都带上，是以此刻他十分庆幸自己老远背着这个沉重的登山包过来。
打开背包取出几片整块的生土豆皮，方凉将它们小心地一一放在额头上，这有回魂的作用，可以在喊魂的时候辅助使用。
又取出公正人过去用作秤杆的一段檀木反复地拍打着她们的身体，一边念念有词“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譬如朝露，去日苦多……穷且益坚，宁移白首之心。老当益壮，不坠青云之志……”
檀渊在瞪大了好奇的眼睛，看方凉吟诵得如此投入，忍了许久还是出言打断道。
“你念的这都是什么？”
“国学精华。”
“能驱邪捉妖嘛？”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方凉感觉檀渊的大眼睛闪亮了一下。
“并不能。只是个人爱好，一边驱邪一边吟诵名家名作，有助于提升自身修养，同时还可以转移妖怪的注意力。”
“善哉，你是个逗逼。”
方凉默了一会儿，无视檀渊，继续振振有词道：“孟子云：‘吾养吾浩然正气’，而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拍打了半晌他又取出一只看起来就陈旧不堪的毛笔，将自己的灵力浸在笔端准备写字。
方要下笔，方凉似乎想到了什么，颇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回身笑着对檀渊说：“那个啥，八岐神君，你的金璋神力借我一点呗，我好破阵。”
檀渊抬眼撇了方凉一眼，一股浑厚的金色神力飘到方凉笔端，方凉借力一点将神力点进灵力圈的圆心，手不停，笔不离地，一笔在地上画出了一只神兽，白泽。
仿佛得到了马良的神笔，白泽从地上化形而出，懵懂地蹲在原地不知所措。据说画出来的灵物会与灵力主人的性格相似。
方凉看了看这只二得比哈士奇有过之无不及的白泽，识相地闭了嘴。
白泽也不抬头看二人，自己呆了一会就一翻身躺在地上了，两条肉肉的后腿惬意地交叠着，尾巴一甩一甩的。
“白泽君，起来破阵啦~”少年的声音从黄石头里发出。
白泽厚重的眼皮抬起一条缝，奇怪地看了方凉一眼，似乎不明白这个男人的外形和语气为何如此不搭调，抖了抖耳朵，继续闭目养神去了。
石头里的少年一愣，也是从来没有遇见过这种情况，难道是自己打开的方式不对？
于是他决定换一个叫法“泽泽~”、“小白~”、“白神君~”
末了他脑中灵光一闪，因为是檀渊的神力点化而成，或许它听檀渊的？
少年偷偷撇了一眼檀渊，发现她正一本正经眼也不眨地看着地面的瓷砖，仿佛地砖变成了稀世珍宝，要反复认真鉴定才行。
“其实你也控制不了它吧？”少年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檀渊，得意地等着它被自己激怒。
檀渊却不为所动。
“我有好吃的。”方凉淡淡地说。
懒在地上的白泽忽然一个骨碌滚起来跑到方凉脚边各种蹭，蹭几下就抬头看看方凉，张着嘴，一双渴望的眼睛。
“你这是……发情期？”方凉装作看不懂的样子。
白泽也不恼，只是更卖力地蹭着方凉的腿，要是人类的腿，估计此刻已经被蹭秃噜皮了。
方凉从书包里掏出一把芹菜来，仔细数了数，给了白泽一根。
白泽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继续瞪着渴望的双眼。
方凉将芹菜在它眼前一晃就收回，然后用下巴示意它地上还有几个待拯救的活人。
白泽一头撞在阵法上，直接钻了进去。
趁着阵法的裂口还没有闭合，方凉也拉着檀渊进了梦魇中。
梦魇术是所有法术中最脆弱也最可怕的一种阵法，因为到了阵中不论你有多深的修为，多深厚的灵力，你都只是个普通人。
只能用强大的心灵和智慧去寻求问题的答案。
方凉拉着檀渊的手，跟着白泽来到了一片黑色的森林中。小黄石头没有再发出光亮，似乎是自尊心受挫了。
檀渊似乎对黄石头很感兴趣，摸着它问道：“这是个什么，他还会说话？”
“恩，我也不清楚，捡到它的时候它就会说话了。”
“能让我看看么？”
方凉将石头摘下来拿给她，檀渊在手中不断把玩着，似乎很喜欢。
方凉也就任由她玩去了。
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黑色的，似乎沉睡多年的怨灵早已做好的陷阱，等着无知者闯入，然后吞噬他们。
巨大的树木投下大片的阴影，方凉从包裹里拿出了风衣给檀渊披上。
“谢谢”檀渊眯了眯眼，笑得像桃花一样好看。
方凉被这笑容晃得一愣，旋即说道“咱们动作得快点，天亮之前必须出去，必然就永远出不去了。”
“那会怎样？”檀渊忽然有些紧张。
“化为阵中怨气，被施术者操纵着继续害人。”
“所以这里所有黑色的东西，难道是……”
方凉点点头，解释道：“一般梦魇术分为两种，一种是完全模拟现实环境，施术者趁机藏匿其中杀死入阵者，没有时间限制。另一种则以施术者的神力或生气为引，造出完全不同的环境，更接近天马行空的梦。因为难度很高，所以一般范围比较狭小而时间短暂。”
檀渊看了看四周，竟一眼望不到头。她着急道“这里这么大，咱们还是快点找吧。”
方凉捻了一根芹菜给白泽，“白大爷，你能感觉到阵中其他人的气息么？”
白泽一脸骄傲的表情，似乎方凉问的是你会吃东西么这种低级的问题。它站起来抖了抖毛，像古代小孩背三字经一样晃了晃头，感受着这一片黑森林的气息。
半晌，白泽耷拉着脑袋夹着尾巴伏在方凉脚边，一副失魂落魄的表情。
方凉本来是想嘲笑它的，然而它此刻这种自信心深深受打击的表情取悦了他，于是他好心地揉了揉它的头，“既然如此，那就让她们来找咱们吧。”
方凉在地上生了一把火。黑色的树枝烧灼起来产生一股冲天的恶臭，然而火光却异常明亮。方凉偷眼撇了檀渊一眼，不愧是上古神物，面对这种恶臭还能面色如常。
方凉从书包里掏出两个口罩给彼此戴上，雨后荷花清甜的气息慢慢氤氲开，方凉只觉得身心舒畅。
杨雨欣刚刚还跟在方凉身边，一眨眼就到了这不知名的鬼地方。
她立刻环顾四周，还好，自己不是一个人，她们都在。
但是下一秒她的整个身体都紧绷起来，甚至因为恐惧有了一阵阵抑制不住的颤抖。
她，她，她也在。
苏若也在。
似乎是感觉到焦灼在自己身上的视线，苏若回过来看着杨雨欣。
她的身体似乎十分僵硬，在转动脖子的时候发出骨节错动的“咯咯”声。
杨雨欣想转身逃跑，像动画片里的姜饼人一样没命地跑掉。然而她没有。
她动不了。
苏若直直地看着她，好像在看一个死物，她的眼白完全翻出来，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你怎么了？”
杨雨欣转头，是刘唯一关切的脸。她惊讶地发现自己又可以动了，而眼前哪里有苏若的影子。
“你们，刚才有没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事？”
几个人被这莫名其妙的一问搞得一愣“就看见你在那转脖子啊，跟你说话你也不听，差点被你吓死，真是。”
几个人在齐腰深的草里讨论了一会该怎么办。
忽然一直没有说话的小六发言了，“你们有没有觉得草在动？”
大家一时错愕，粗线条的小四说道：“草一直在动啊。”
杨雨欣刚要说大家抓紧时间想想解决问题的办法，就听小六说道：“不对，刚才草是到我腰带之下的位置的，现在草已经到了我肚脐的位置了。”
闻言大家将信将疑地查看了一下，发现果然草的位置有了变动。
一种恐惧感笼罩了所有人。杨雨欣下意识地数了数人数，算上自己，确实只有五个人。如果排除有鬼在作怪的话，那只能说明这个地方有问题。
“咱们快走，离开这里。”杨雨欣急促道。
“这里到处都是一个样，咱们能去哪？”小五说。
“不管去哪，都比在这好。快走吧。”答话的却是刘唯一。
几个人整理完衣衫正要走，就听见小六“哎呦”一声，“等我一下啊，有根草缠住了我的脚。”
众人正要回身帮助小六却看见黑色的草以光速疯长着，一眨眼就变成了粘稠的石油状液体，海浪一样拍下来，湮没了小六。
惊愕中一个人形的物体从黑色的液体中挣扎着，撕扯着，要从光秃秃的地面上爬起来，她不停地喊着大家的名字，然后几乎绝望地说：“救救我，救救我……”
然而众人早已跑远。
杨雨欣越跑越觉得身体沉重异常，根据以往鬼故事的经验，她不敢回头看。
可身上的重量仿佛猜透了她的心思，杨雨欣只觉得有一股力量在揪扯着自己的耳朵，然后突然掐住自己的鼻子，撞击自己的心脏……
杨雨欣再也跑不动，一头栽倒在地。
她是面朝地面栽倒的，然而她却看见了黑色的天空，以及遮挡着天空的，故人的脸。
这个她亲手杀死的人，如今杀死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