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年间，我两次上京赶考均以落榜告终。经过两次失败，我早已心灰意冷，这是在京城的最后一晚。
夜色终于暗淡下来，我仍然躺在床上，客栈里安静了不少，白昼的鞭炮声，为客栈中榜考生的喝彩声依旧回旋在我的耳际。我实在有些疲惫，却始终无法静下心来睡觉，我点上蜡烛，披上我已经洗的发白的长衫下了床。叫来小二，要了一壶酒，搬了凳子，独自坐在窗前痛饮起来，心情确实有些压抑，十年寒窗，到最后竟然是这个结局。天上明月高悬，给京城洒上了淡淡的苍白色，初秋的湿雾碰上我的额头变成了水珠，流下我的脸庞来，也许其中还有我的泪水吧。我擦拭了一下水珠，想想自己家境贫寒，父母含辛茹苦，靠家里几亩薄田供我读书，十几年来，我秉烛达旦，发奋苦读，依然没有摆脱落榜的命运。我决定，回乡做个教书先生，从此不再进京赶考，至少，我还是一个举人。
第二天清晨，我整理了自己的行李，扔掉四书五经，带上唐诗选本和宋词选本，毅然决然的离开了京城。我身上的盘缠已经消耗的差不多了，乘了一辆马车，来到了江边，准备坐船会江南去了。
来到江边时，已经晚上了，秋天的夜晚已经十分清凉了，再加上这里是江边，更不用说，水汽蒸发，让人愈加清冷了，我单薄的长衫已然不胜寒冷，冻的我直打哆嗦。坐在江边，饥寒交迫，等待过往的船家，四周黑的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这时，江面上出现一盏渔火，我欣喜万分，站起来大声喊道：“船家，这里。有人……”船家似乎听见了我的叫声，渔火不停的向我靠近。
等了好久，船终于靠岸了，船上悠悠的传来琴音，和着静谧的夜晚，不禁让我陶醉了。这时，从船上走出一个老翁，借着微弱的渔火，我看见老翁虽然白发苍苍，却形容不凡。老翁说道：“看你样子，也是一介书生，来吧！上船来吧！”我高兴极了，冲进了船蓬里。船蓬不大，仅能容纳四五人的样子，船蓬门口的凳子上，点着一盏油灯，发出微弱的淡黄色灯光，依稀可见人影。我低着头继续往里面钻，不曾料到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摔倒在地上，这时，一个年轻女子从船蓬的竹床上，笑着站了起来，扶了我起来，说：“油灯比较黯，公子没看见我，被我的腿给绊倒了，公子受惊了！”借着微弱的灯光，我看了那女子一眼，白皙的脸庞上，挂着两弯淡淡的眉毛，身材苗条，披着柔美乌黑的头发，眼睛清澈明媚，看着真是可爱的很。那老翁也跟了过来，说：“这位小姐也是离开京城的，你们应该同路，都是赶往江南的。你们先认识认识，我去撑船渡江。”说着便出去了，那女子坐在床边，我也掸了掸身上的灰尘，坐在女子对面的竹床上。
沉默了一会儿，我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说：“姑娘为何离京要去江南呢？”女子忽然变了脸色，眼眶湿润，说：“公子有所不知，家父本在朝廷为官，因为受了贿赂，皇上知晓后，一家全部下了狱，不过，父亲还是千方百计的把我送了出来，这才赶往江南投身于舅舅家。”看着她哭泣，泪水滑下脸颊，我忽然想起“梨花一枝春带雨”的诗句来，进而又自我悲伤起来，我又何尝过的顺心呢？两次落榜，散落天涯，前程飘渺，不禁有了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慨来。我说：“你叫什么？”她轻声应了一声：“姓侯名蝶。”真是好听的名字，看她浑身的气质，我断定她出自书香门第，毕竟父亲也是进士出身。
就这样我们各自躺在隔着一个火炉的两张床上，你一句，我一句的聊开了，原来她竟是一个满腹诗书的女子，跟我谈诗论词起来，竟然可以毫不逊色，我忽然有了一股相见恨晚的感觉。夜至三更，我们竟都没有要睡去的意思，她说：“公子，见你如此才华，却未高中，真是替你惋惜。”我笑了笑，说：“当今科举，八股为主，我向来是痛恨八股文的人。至于诗词歌赋方面，我还是很有自信的。”她说：“说了这么多，还没请教公子名讳。”“李清枫！”我说。她又说：“承蒙公子不弃，小女愿为公子抚琴。”我顿时兴致又高涨了几分，说：“如此甚好，甚好！”我叫来老翁，说：“老先生此处不知可有好酒？”老翁笑道：“老头子我也是爱酒的人，前两日得了两坛陈年老酒，今日你正赶上了！”我说：“真是太好了，侯姑娘，我们去外边吧！”侯蝶在船头架好琴，便抚起来了，琴声哀婉悲怆，袅袅回旋，竟将我的半生流离之苦弹奏了出来。我坐在船头品酒，看明月洒满江上，波光粼粼，煞是良辰美景。秋风萧瑟，此刻我却不知道什么是冷的感觉了，回头看了看也穿的单薄的侯蝶，竟有些心疼起来，进了船蓬拿了被子披在她身上，她红了脸，朝我笑了笑。我拿起了玉箫，试着和她吹和起来，余音袅袅，不绝如缕，竟不知天色明媚，快要亮了。
清晨，船靠岸了，凉风拂过岸边枯黄的衰草，好像起伏的波浪一般，连绵不绝，岸边停着一辆马车。她走过来对我说：“公子，舅舅来接我了，咱们就此别过。”我心里极度失落，竟有些泪眼迷离，说：“你等会，我马上来。”我进了船蓬，拿出笔墨纸砚，顺势在纸上写了一首【蝶恋花】：
昨夜星辰昨夜景，泪洒船蓬，月照清江映。琴瑟远飞寒箫瘦，天涯难有佳人影。
自古长亭泪雨涌，长岸衰青，不舍依依恨。未想酒凉人不在，依然杯酒向尔敬！
我把词递给她，说：“姑娘珍重！”她看了一眼词，也落下了泪，说：“公子保重！”就上岸去了，目送马车离了视线，我躺在船蓬里，沉沉睡去了，希望一觉醒来，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父母也在家乡的码头接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