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后，齐民走出教室，本来窝着火的喜凤一见到他立时就消了气，尽管齐民还是对她冷着脸。吉普车把父女俩和齐民送到一家很有门面的餐馆，赵大石和付晓荣要给他们接风。饭菜上桌，那父女俩一看眼睛都直了：烧得红溜溜的整个大蹄髈，凭眼睛就能把肉看烂；上面浇着葱姜汁的不知道叫什么名的整条鱼，一看就能把人的口水看下来；还有小鸡炖蘑菇，一管一管的溜鱿鱼卷（那是听付晓荣说的），看着不知道是什么吃起来是豆腐的红烧四方块……付晓荣得意地给喜凤夹菜，赵大石也给刘老耿夹，父女俩一阵狼吞虎咽。付晓荣只是很少动一下菜，鄙夷地看着他们。
齐民看不下去，大声说：“你们能不能吃慢点？一辈子没吃过是吗？”
刘老耿仍然埋头吞咽，紧张地腾出些口腔空间说话：“俺就是一辈子没吃过这么好的菜，吃这一顿就闭眼也值了！”
赵大石说：“老耿呀，怎能这么说呢，解放了，新社会了，人民当家作主了，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齐民一气之下干脆就不吃了，坐着生闷气。喜凤抬头看了齐民一眼，也放下碗筷，默默坐着。
赵大石还使劲劝客：“喜凤怎不吃了？吃呀，多吃点！”
喜凤突然拔出老爹腰上的旱烟杆，从烟袋里挖出烟，点着抽起来。
齐民、赵大石、付晓荣都震惊地看着喜凤的动作。刘老耿抬眼一看情况不对，赶紧抢喜凤的旱烟杆，喜凤坚决不让，害得刘老耿也不好意思再吃了，也和大家一起愣坐着。
半晌后齐民说：“姐你……你怎么也抽起烟来了？”
喜凤又猛吸一口，吐着烟硬邦邦说：“不抽没法活！”
齐民说：“怎么娘那么说你也跟着说？”
喜凤拿烟杆使劲敲桌子，直到把心底敲开把话敲出嗓子眼：
“俺比娘还没法活！”
齐民一阵战栗。他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不抽烟没法活，但他的理解只是酸楚，仅此而已，不能转换成别的。当然酸楚可以转换成内疚，他在默默检讨是否对喜凤太冷漠了。
喜凤无所顾忌地一口一口猛吸旱烟，根本不管付晓荣对她投以什么样的目光。她似乎也突然理解了为什么齐民不喜欢她，其实一走进沈阳有生以来头一回见识了大城市后她就明白了：齐民喜欢的是沈阳市，而不是刘家村。生长在刘家村的她注定得不到沈阳市的喜欢。但她也有刘家村的狠劲和拧劲，不喜欢我也要来，不喜欢我也要抽我的旱烟！我和你订了亲，是你的人了，你敢把我咋啦？
赵大石放下端了老半天的碗筷问：“喜凤，怎这样说话？齐民欺负你了？”
齐民低头嗫喏：“我……我哪欺负她了？”
喜凤说：“他没欺负俺，是俺自己难受！俺来看齐民，给他丢人了，俺以后再不来了！”
赵大石明白了事由，一巴掌狠狠拍到桌子上，满桌碗碟一阵乒乓乓乓跳动为他的厉声训斥伴奏：
“马齐民！进了城，满眼花花绿绿了，瞧不起乡下人了是吗？我警告你，不许看不起喜凤，不许变心！”又对喜凤说：“喜凤你别担心，你们的婚事铁板钉钉了，只要我赵大石眼睛还睁着，马齐民休想变卦！”
刘老耿突然嚎啕大哭：“赵团……赵副市长，你要给俺们做主啊！要给喜凤做主啊！呜呜……”
齐民愣了一阵后，猛抓起饭碗，一口紧接一口拼命往嘴里塞饭，吃相比刘老耿和喜凤还难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