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村这边,齐民走后,最难熬的当然是喜凤。自打齐民走进这个家门来,她就喜欢上他。她比齐民大,加上女孩子发育早懂事早,她总是把齐民当姑爷想当姑爷看。齐民长成小伙子后,长得高大英俊,国字脸盘带着棱角,稍长的眼睛眼角微微下弯,像两叶小舟,眼神很深,似乎还带点令人怜爱的忧郁,她就更迷得不行。但她也能感觉到齐民好像不喜欢她,她很伤心,她老是悄悄对着娘留下来的那面缺了口的镜子看自己,越看越觉得自己长得并不差,大大的眼睛,满月似的脸,好看着呢。老人们说她有福相,能旺夫,小伙子们说她是村里一枝花,想娶她的多了去,可她对谁都不动心,就一门心思在齐民身上,那齐民咋就不动心呢?不管他动不动心,她就是要像母狼那样死咬住齐民,就是要他做姑爷!不做姑爷别想走出这个家门!幸好赵大石帮大忙,总算把齐民拴住了。可订婚时,他那张脸苦得像冻蔫了的白菜帮,走时头都不回一个,她追着汽车屁股跑,越追越来气,感情这么多年对你好,都白瞎了,感情你就是一只白眼狼,在俺家白吃白住白上学了这么多年,连回个头都换不来!她恨不得跑前头去挡住汽车,把那只白眼狼揪下来当面质问,可气她追不上,那车子越去越远,只剩下一团黄尘。她只好蔫蔫走回家,走进齐民住的房间,看着齐民原先睡觉的炕空空荡荡的,人去房空,她的心也一下子就空了,忍不住抽噎了一声,继而扑倒在炕上放声痛哭。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总之是哭得天昏地暗了,老爹进屋来,点上豆油灯,然后点着旱烟杆默默抽了一阵子,才开口说话:“别难过了,齐民那孩子要有良心,会回来看你的。他要不来,咱长着腿,还愁找不到他?”

喜凤停止哭泣,翻身起来看着墙上挂着娘留下的旱烟杆,取下,对着嘴吸一口,向老爹伸手,刘老耿迟疑一下,还是把烟袋递给她。喜凤用烟窝从烟袋里挖出烟,凑上豆油灯点着,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眼泪都咳了出来。但她没有放弃,又接着吸了一口,一口接一口。父女俩就那样对坐着抽旱烟。

喜凤在刘家村度日如年地等着齐民回来。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一个多月了,毫无齐民的音信。父女俩一合计,决定上沈阳去找。喜凤收拾行装时,把墙上的旱烟杆取下,别在包袱里,刘老耿阻止她:“咱要进城去,大姑娘家家的,不能带那东西。实在憋不住,就上城里买包卷烟吧。”

喜凤默默把旱烟杆又挂上墙。

乡路,喜凤和爹一颠一颠坐在大马车上。刘老耿不停抽烟,喜凤向爹伸手,刘老耿把烟杆递给女儿,喜凤猛吸了两口,又还给老爹,父女俩就那样一路上和着刺骨寒风和尘土,交换着吸旱烟,交换着热量和互相鼓励。

马车,长途汽车,父女俩总算来到了沈阳城。喜凤发愁怎么找齐民,还是刘老耿有点子,那个赵大石不在当副市长吗,咱去市政府,找到他就能找到齐民。市政府毕竟好问好找,父女俩七弯八拐的总算把市政府问到了走到了。赵大石见了父女俩,很感动,先检讨自己工作忙没能去接他们,又赶紧安排司机送他们去学校看齐民。

美式吉普车开进中学校园,喜凤和刘老耿下车,同学们都围过来看热闹,主要是看车的热闹,那年代小车是稀罕物,不是寻常人能享受得到的,连带着也稀罕喜凤和刘老耿,为何两个乡下老土有小车送?喜凤不管人们对她的稀罕眼光,照直问:“俺们找马齐民,你们认识吗?”

有同学奔进教室喊马齐民,齐民出门来,见了喜凤和刘老耿,愣了一下,不得不慢慢吞吞走前去。喜凤兴奋地呼唤着奔过去:“齐民,齐民!”齐民却远远地站着,见喜凤还往前奔,竟连连后退:“别过来别过来,这儿是学校!”喜凤只好站住,说:“学校咋啦?还不兴靠近点儿呀。”刘老耿生气地看着齐民的态度,老辈的他当然不会看不明白,刘老耿自有刘老耿的土办法,就故意大声喊:“俺们是来看姑爷的,马齐民,就是我家的姑爷!他和我姑娘订亲了!”同学们一阵惊讶,对齐民七嘴八舌朝指指点点:他是姑爷?这么早就订婚了?乡下可不就是那样!姑爷,姑爷,姑爷……齐民不知所措站了一会儿,猛一转身跑回教室去。喜凤本想追进教室,一看同学们也都进教室要上课了,只好像以前在镇上学校外等候那样,在教室外站着等。她没上过学,却很知道课堂是神圣的不能胡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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