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岁男孩马齐民在那个风雪夜被抗联团长赵大石带到长白山区刘家村刘老耿家时,一直处于极度惊恐之中,他的脑袋一直在砰砰砰震响,他的思维一直停留在昨天发生的那一幕:他的双脚随着被爸爸拽着的手的牵动拼命奔跑,然后爸爸的手就松开了他,倒下了,然后身后传来最震撼的一阵枪响,然后他看见血从爸爸的胸口喷了出来,溅到雪地里形成了一片红色的坑洼,他吓坏了,扑向爸爸,但爸爸却吼他快跑,然后妈妈又拽起他继续奔跑,他看见爸爸又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朝不同的方向跑开,没能跑多远就又倒下了,没再爬起来。很快妈妈也松开他的手倒下了,然后背后才传来更激烈的一阵枪声。他扑向妈妈,妈妈的血喷得比爸爸更厉害,在她身旁溶出了一个大雪坑,妈妈嘴巴翕动着却说不出话,无力地抬起胳膊,他知道妈妈是要他赶紧跑,但他已经不想跑,他跑不动了,更害怕只剩下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跑。然后前面就冲来一群抗联战士,把追赶他们的鬼子和伪军打跑了,那个被战士们称为“赵团长”的领头的要扶他站起来,他不想动,因为妈妈的眼睛一直眼睁睁地盯着他,他不能离开妈妈的眼睛,他就那样一动不动盯着妈妈的眼睛,最后,赵团长伸手把妈妈的眼睛抹合上。他极度愤怒,他狼似地一声嗷叫,狠狠咬赵团长的手,把那只粗糙皲裂的大手咬出了血,然后去撑开妈妈的眼睛,但妈妈的眼睛已经无法再睁开,一松手就又合上,于是他平生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死”,于是他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抗联战士把爸爸妈妈埋在雪地里,于是只能跟着那个赵团长来到刘家村。

马齐民以前并不知道爸爸妈妈和抗联的关系,他只知道爸爸在沈阳给日本人做事,妈妈是中学老师,一家三口日子过得很不错。直到那天爸爸妈妈带着他逃离沈阳时,他才意识到爸爸在悄悄为抗联做玩命的事。爸爸妈妈为了抗联都被鬼子打死了,抗联当然就成了他的依靠,但那个陌生壮汉赵团长却不想带他走,才把他带到刘老耿家。他听到赵团长对刘老耿说这孩子的爹妈都没了,部队要转移,没法带这个孩子,请刘老耿和刘大娘收养他,等赶走鬼子革命胜利再来接他。他看到赵团长还给刘老耿留下一些银元,然后就带着队伍走了。

马齐民对刘老耿、刘大娘以及他们十二岁的女儿喜凤和十岁的儿子喜根绝对陌生,绝对缺乏对抗联的那种依靠感。刘老耿的年纪应该比他爸爸大不了多少,过不了四十岁,却满脸皱纹和胡子茬,加上脏兮兮的黑棉袄棉裤,吧嗒吧嗒吸着的长长的旱烟杆,整个儿一个糟老头;刘大娘、刘喜凤和刘喜根也是一身黑土布,全家都黑麻麻的。刘大娘似乎比刘老耿还老,旱烟杆吸得比刘老耿更凶,吸得没肉的腮帮子深深陷了进去。马齐民对黑麻麻的这一家子,对于除了土墙土炕和炕上几床破被子之外什么也没有的这个家,不仅于陌生还害怕,不知道该怎样在这儿呆下去,因此他一进这个家就没开口说过话,不管是刘老耿问他家在哪儿,刘大娘问他几岁了,刘喜根问他叫什么名字,他都怔怔的没反应。他听到刘喜凤说他该不会是哑巴吧,才觉得有必要说句话,他于是怔怔地说:“我爸我妈都死了,我看见了,死了,埋了 ……”刘大娘放下旱烟杆,把他紧紧搂在怀里说:“苦命的孩子,俺就是你的亲娘!”马齐民才突然感觉到一种类似妈妈的温暖,尽管那怀抱充斥着刺鼻的旱烟味,两天来的恐惧顿时如雪溶般化解,他放声哭喊:“大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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