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途静静地坐在山坡上,俯瞰远处的小城。一股磅礴如有实质的悲伤和痛苦源源不断的从那边压来。

它们仿佛是一片遮蔽天日的黑云,从遥亘的天际出发,一路吞噬。但杜途并不害怕也不厌恶地它们,仿佛在所有一切的边缘还有一个电视机边框,眼前的一切都只是屏幕上的画面。

杜途对黑云说:“你们究竟是什么?你们是真实的吗?”

黑云默默地继续着它的运行轨道,熊卧在城市上空。

杜途叹了口气,他在这里已经坐了半个小时了。从小木屋出来以后,他就十分疲倦——并不是他身体累。相反,他的心跳出奇地有力,他的血液反常地澎湃,他的身体格外地强劲。他的疲倦是那种类似突破高考的重重考验,兴冲冲来到大学,发现命运依旧不由自己掌握的疲倦。

这种疲倦在他小时候也体验过。

杜途是被姑爹姑妈带大的,他们不关注杜途的事,只要杜途不受伤,什么都行。至于杜途的父母,母亲患病早逝,父亲只知道他工作很重要,没有时间照看。

“你爸爸是干什么?问这没用的干什么,有钱挣不就好了吗。”姑父姑妈经常这么回答。他们每个月的10号,都会雷打不动地围在一张银行卡面前,手上拿着一个本子一支笔,边拨弄算盘边窃窃私语,是不是发出赞同的窃笑;不过有时候也会莫名其妙地吵起来,吵到第二天天明,两人才悻悻地睡去。

他们绝不愿意带杜途去游乐场玩,更不愿意出席什么家长座谈会——因为杜途经常欺负同学,学生的家长往往都会在这一天找到他们头上来。所以这一天他们通常是在唯唯诺诺地点头道歉中度过的。回到家中,他们会把杜途叫到房间里,摆好刑具,怒气冲冲地瞪着杜途。

杜途则是一副挺开心的样子,笑着看着姑爹姑妈。

姑爹姑妈会高高举起棍棒,悬在空中半晌,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不行,条款里说了不许打人,差点忘记了。”

接着他们会给杜途一些零钱,叫他不要再犯了,然后庆幸地抱在一起:“还好,还好。下个月的钱还在……”

杜途则握着这笔钱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说不定见到哪个被他欺负过的同学,还会请他吃一包辣条,然后挥手告别。

在2001年,杜途的生活出现了转机,一个叫昊翰的男子出现在他们家中,说要领走杜途。

他把手搭在杜途肩上,对13岁的杜途说:“你父亲死了。他希望我能继续带你,你觉得怎么样?你想跟我去,还是留在这?”

杜途几乎没有犹豫地回答:“跟你。”

那时候杜途还微微期盼着,构想着新生活的模样。然而到了昊翰家中他才发现,昊翰也是一个接近失踪的人,并没有人有义务看管他,你做什么,随你去好了。

记得那天搬家的晚上,自己居然哭了。杜途躺在草地上大笑。那时候躲在被窝里,傻哭傻哭的。结果半夜听到敲门声,发现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看上去虚胖虚胖的男孩愣愣地看着自己,自己则傻傻地看着他,然后猛地一下关上了门,吓得鼻涕都流了回去。

后来才知道他是昊翰的儿子,叫昊文王。

“哈哈哈哈!”杜途再次笑出了声,“那个时候,那个时候昊文王还是个胖子,我想起来了,哈哈!”

“哈——哈—哈。”杜途的笑声慢慢减缓,脸上的表情也沉郁起来,“我杀人了。”

杜途摸着腰际沾满血渍的衣角,这都是那个大个子的。

惭愧吗?内疚吗?罪孽吗?

不。

杜途站了起来,集中精神感受自己的呼吸,正是这些小动作最能体会到内心的感受——那是一种无奈。

世上总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有时甚至是一种必要,即便我们不希望这么想。

杜途告诫着自己。

护好自己就好了。

然后他走向了地震临时安置点。等到杜途回到住宿帐篷里时,天空泛起了鱼肚白,无形中扫清了这座城市的阴霾。杜途调整出微笑,来到小小面前,看着熟睡的小脸,渐渐宁静下来——明明才认识几天,为什么能从她身上感到一股强烈的亲人的味道呢?

经过昨晚,杜途明白,这是因为吸收了周枝花的灵魂导致的。

但不管这个感觉是怎么来的,在杜途的眼里,小小都是不能缺失的。

“恩……”轻轻的鼻音,小小顺着杜途的推力翻转身子,慢慢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熟悉的身影,杜途,小小登时用力爬起,紧紧地拽住了杜途的手。

“怎么了?”杜途吓了一跳。

“别,别走!”小小支支吾吾地说。

“哈?”杜途更奇怪了,他的手被小小越抓越紧。

小小耷拉着头,没有说话,但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

这时杜途无端地感觉到了焦急,害怕,孤独。杜途明白,这是小小的情感。

杜途捋了捋皱起的床单,轻轻地坐了下来,低着头小声说:“安啦,小小,哥哥这不回来了么?我不会再走的啦。”

“真的么?”小小狐疑道。

“那当然。”杜途理直气壮。

(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力影响啊,一接近小小,心情就好很多。)

“那,是这样的,小小,我们现在到徒步到城外,回我家,怎样?”

“好啊。”小小说,小手攀到杜途胳膊上。

杜途打算着,先到受损较小的外城区,取了钱,就直接回家。经了解,这个叫做云城的城市和自己家不是很远,一天足以到达。

“我们走吧。”杜途拉着小小,一路嬉笑,向外城进发。

此刻,山里的研究所里,那个被戏弄的刘长官。

今天就是最后一天了。刘长官仔细地思考着。仪器到手了,尸体送达了,研究人员都在,只有那些资料,真是可恶!那厮!

该要怎么报告呢?李长官不会把我吞了吗?难道要骗过去?

刘长官焦急地徘徊在操场上。

此刻,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投来了一束隐蔽而刺人的眼光,紧紧盯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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