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城门口,行人车马,往来不多。
渭城城门头,乌云压压,好日头,也不甚多。
离站着两个有些百无聊赖又不得不强撑着精神卫戍士兵的渭城城门口的几步之外,两株估摸着应该是自大唐歇战之后,被城里居民种下的迎客柳,稍稍开始有了些年长的粗壮颜色,摇头晃脑、抽丝吐绿地在春雨中臂展招摇。
枝摇叶摆,有风横来,细雨斜吹。
细如牛毫的雨很绵绸,歌铭骑在马上,双手微微握着缰绳,头发有些湿漉漉。歌铭在耸了耸肩稍稍拧了拧脖子之后,仰起了脸,感受了一下自天而降的迷蒙的凉意丝丝之后,不由得发声感叹:“春雨绵绵,春风密密。”
真的是一句很感慨很有情怀的话,充满别离之情,这是歌铭对身居几月有余的渭城分别时的叹别。照歌铭的审美看来,情意无形,自己的一句“春雨绵绵,春风密密”却将无形寄托在风雨的有形当中,所以,此刻仰面感慨的歌铭不得不正在被自己的感慨所感动——或许,起身赴长安,就再也难再相遇渭城此般这般的美好了。
……
……
但是往往,这个不完美的世上总是不乏遗憾。
就在歌铭神思邈远地感慨之际,却是有一句话,愣头愣脑还带几分阴阳怪气地,从后边乘着风淋着雨钻了出来,直捣黄龙一样地钻进歌铭的耳窝。
这句话不长,也是八个字,倒还一字也是不差,只不过略有偏差,说的是“春雨密密,春风绵绵”,恩,歌铭知道,说这话的不会有别人,只会是无聊到只会打趣自己的赵上邪。
有句话说的好,每个人生于世,时时分分,不出意外,都是会有个对头。或许这个对头待得不会长久,也或许这个对头会是同你斗上个一辈子,亦或是恰逢这个对头是个异性,阴差阳错,最终爱上了你……但不管怎么说,这个人,代表的就是天意,带着一个或轻或重,或涉生、或涉死的让你抓耳挠腮面红耳赤的玩笑。
歌铭出流湖不算短了,但掐指算算,也还不算太久。可是潜移默化下接触的,却已经是让歌铭觉得比他多年读的书,还来得他妈的立体丰富。关于这个道理,歌铭确切地自知不是从书上念来的,也不是从自家师傅那里听来的,而是这些个跟赵上邪住着的日子,单单地从赵上邪身上那儿,悟来的。
世上道理万万千,听得懂的千千万。
但是生活之艰难,难就难在你听得懂,却又悟不透。
关于这,也是个道理,是歌铭的一个安身立命的道理。
所以始终而来,歌铭都很知道,饭要自己吃,话要自己说,道理要来自己悟。而关于总爱嬉笑怒骂,打自己脸的赵上邪,歌铭也笑笑不语。交情不论、情义不说,简单而言,毕竟是自己请回来的护身的大佛,供奉之余,必要的脸色,他还是愿意受的。
……
渭城城门口的雨还是又细密又绵绸,看来是歇不下来了。
下雨天总是会令人烦躁,毕竟心情有时是会根据天气的好坏来进行转变,或者换个说法的话,淋湿总是不舒服的。
关于这些,人是如此,而马,也是如此。
歌铭身下的毛黑膘肥的大黑马在低眉顺眼安安静静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开始有些不耐烦自己背上的这位年轻男人的拖堂。在它看来,这里的雨下得此般难受,受不得、避不得的,还不如那个自己跟两位伙伴挤在一起的马厩里舒服。
或者,说不定自己跑个几步,离了这个下着雨的城门口,换个地儿,说不定就天气大晴了呢。
所以轻轻嘶鸣了几声之后,它抬起蹄子轻轻跺了跺潮润的黑色泥土,试图提醒一下自己背上的那位年轻男人。
提膝,曲腿,马蹄落地的时候,力道不大。但是不幸的是即便再怎样轻柔的力道,嵌在上面的马铁蹄终究是不会讲柔情,一脚下去,顺带就是踩折了几棵刚刚冒头的,还带着点点雨露的青色草筋,正在垂首着的大黑马看见了,很伤心。
或许,如果刚才它看见的话,那就不会踩下那一脚了。
……
马通灵,这匹活了有些年头的黑马感伤之际也是知道,或许,今早自己被背上的这位牵了离开,那将来,恐怕就很难再回来了。
所以惆怅的雨牵引惆怅,所以惆怅的它开始有些怀念隔壁马厩里昨夜那匹开始要发情的相貌俊美、黄白相间的小母马,也开始怀念同个马厩里那两位总爱与自己争食的兄弟,最后,开始有点不想离开……
但很可惜,它知道自己是一匹马。
身为一匹马,它知道,自己的将来,不仅仅也不能只是草料还有棚厩,它还知道自己心里渴望的风,还有远方……
所以,黑马又垂首看了最后一眼脚下的溢流着汁液的青嫩的断折的草茎,沉默,最后是一声鸣嘶。
再最后,昂首……
……
此刻的歌铭,不能够也不可能清楚自己胯下的一匹马经历了多少的内心挣扎,他也不清楚自己将来会经历些什么,但是所幸,他也不想去清楚知道。
同行的许簌簌还是未曾改变的白白胖胖,一如既往懒懒散散的模样,嘴上未曾空闲地叼着吃食,满嘴流油。只不过,身上的气息明显深邃沉练了几分,相较歌铭,很有些修炼天赋的许簌簌在前些日子里的专心修炼之下,一个不小心就突破到了褪凡境,这不得不让歌铭很是眼红欣羡。
算是违背父命的许簌簌这次让所有试图随行的护卫都留了下来,决意只身跟歌铭回长安。歌铭不知道是什么让总爱贪图享乐的许簌簌决定这样选择,但是他还隐隐猜测到或许,这个自己认识的便宜二弟,终于是选择要直面自己不愿意直面的东西了。
东西很多,包括远在长安的他的大哥,也包括他的身份带来的麻烦,和责任……
……
随行于歌铭的赵上邪始终是很不着调的样子,只是似乎没有了当初的抵触,隐隐之间,却多了几分隐忧。歌铭看出来了,只不过没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歌铭估计,赵上邪的故事里,或许会有很多的阴暗,还有灰黑。
……
城门口,送行的人只剩下了徐宇,一身儒衫,仍旧是个书生打扮。徐宇话未多说,只是作了个揖,说了一句,“歌兄,此行珍重。”
“后会有期。”
“恩,后会有期。”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