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些,在早已是十年的光阴和事物蹉跎下,斑驳零落得,都只能是变成存在赵上邪脑袋里的零零碎碎了。这些东西,在记忆的土壤里面埋得很深,埋得很久,好像都是快要腐蚀变烂,腐朽无样一样。

亦或许,如果没有歌铭伸手的那么一夺,也没有摆在那儿的酒壶,那么,赵上邪或许,还会一直选择不想记起。不想记起当年的一切,不想记起当年为何离开,不想记起快要死的时候,却不由自主地心心念念的小糜村……

不想的原因有很多,赵上邪知道,里面最大的原因,恐怕就是他怕自己想了之后,自己就会坚持不下去。这十年的岁月里,那副沉重的关于眉上有山之国的担子,他挑得很不轻松,很劳累。

只不过,很多的事情,不是一个人想忘,就可以忘的。

否则,世间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总爱一醉方休的醉鬼,抱酒高声呓语,相忘于清醒与糊涂。

只可惜,作为杀手,作为刺客,作为挑着担子的被眉如山的老头儿养大的赵上邪,看来此生,注定是要身处清醒,难得糊涂。

……

……

……

十年岁月流如水,一转一折又一滩。赵上邪不知道经历过多少的生死一际,去过多少的生死险地,但是,已经作为一个很高的高手的赵上邪,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歌铭,在面对自己的时候,会有勇气来伸手夺自己酒壶。

人知虎噬人,进山畏虎痕。嗬,此人,要虎口夺食?

……

歌铭对于这些,其实也不自信。

他知道自己面前坐着的这个看似形同无赖的男子,其实或许只需一招,一招调动其壮阔气海里的一朵小浪花儿的招式,手无寸铁的自己,可能就会死。

会死得很干脆,会死得毫无拖沓。

但是,歌铭还是想试试。

想试一试,试一试夺过那把壶,试一试面前这个男人的心思。

歌铭知道面前这个叫做赵上邪的人,或许是很有故事,或许是很有自己的坚持,或许是很有难及的本事,或许,还更有别人摧不垮的意志和屈从不了的性格。

可是,但是,歌铭还是想试试。

因为歌铭很清楚,赵上邪愿意留下来,愿意留下来教根本修行不了的自己来修行,只不过是承情自己的救命之恩。若是再仔细地上纲上线、上秤上磅地论上那么一论,或许,也就只是那么寥寥草草的一药之恩。

他欠自己一条命,不错,白纸黑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但歌铭也清楚,这条欠自己的属于赵上邪的性命,孱弱的自己,是根本就拿不回来。

对方,或许只是凭借一点暂时的不好意思,才会屈居于小小药斋,才会听从自己的使唤。

自己的小破庙,香火终究太少,是供奉不了这尊大佛的。

就像蛟龙暂居泥沼,愿意倾力开窍于一条小灰泥鳅,但时日久了,盘着累了,终究还是要龙归九天。

可是,歌铭不想佛走、龙归、人离。

佛得留、龙得留、人得留。

那凭什么留,就凭那么一点小小情分?

这,显然是不成。

所以,歌铭要出手,出手方能留。

与其畏畏缩缩,不如先手为强。

所以,歌铭出手。

……

二十岁的歌铭二十年里看了很多的书,林林总总。浩如烟海当中有医书,有典籍,有杂记,诸类皆有所旁通。

歌铭不是个纯粹读书人,但是个合格的读书人。自己师傅说过有教无类,所以,打小就会触类旁通、举一反三的歌铭坚信,学无所拘、读无所限。所以,他还爱看武书,爱看秘籍、爱着武学。

爱看也爱练。虽然不好练,虽然不好学,但是练久了,还是会些。就像一只龟长久以往地练习跑步,即便练上十年,也恐怕是跑不过一只刚刚出生三个月的身体健康的兔子。但是,日积月累的,总归是要比另一只只吃只睡唯爱冬眠的懒乌龟在关键时候,溜得更快些。

有句俗语叫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歌铭不喜做假事,但是倒是还挺喜欢做些傻事。譬如以前对着纹丝不动的流湖里的不知有否的邻居絮絮叨叨,埋了聒噪飞过安在流湖的家门口的死掉去的飞鸟之后泪眼汪汪……

歌铭这些年里做的傻事有很多,二十年下来或许都已是不胜枚举。

所以应对那句话,歌铭总是不喜说,也不喜张扬,只练,傻里傻气地练。

更何况当初他住在流湖的时候,费尽心力地比划完了书上的招式,满头大汗地练完了武,歌铭也无处好去张扬。他总不可能随意地捉到只灰兔,就傻了吧唧地揪着人家的耳朵去使劲嘟囔自己已经武功盖世、天下无敌,只不过还暂时是修行不了罢了,否则一气断大江,一指碎河山,那就都是跟玩似的。

他也有很多次地腆着脸请自己的师傅指教,想着自己能攒这么多书的师傅肯定也是个绝世奇人,人中高手。或许指教一番自己的话,指不定就能让自己成为一个一袭青衣浪荡天下的游侠儿。到时候自己骑着高头大马,引吭高吟一诗,手握三尺青罡,青衣飘飘出流湖,一舒一口不平气,嘿嘿,一定是好看极了……

虽然那些事,一直到了最后,歌铭也没能从自己的师傅讨得一句半句的指点,也没能从自己的师傅那里尽得什么真传。可歌铭也不难受,毕竟最后,自己终于是知道了为什么。

非人之罪,要怪,也只能怪老天爷。

……

所以,抱着一个最最简单朴素梦想的歌铭,二十年里,没有间断地,读了书,习了武,无功而返地试了修行。

所以,现在,歌铭出流湖。

虽然没有什么高头大马,没有什么三尺青罡,没有什么堵在胸臆的不平之气。但还是有那么一袭青衣飘飘,入了天下。

天下哈,书上写的贼他娘有趣的天下哈。

有趣天下里遇到的第一个有趣的高手,自己不留,他走了,我咋办?

那就留嘛,嘿嘿……

……

……

关于那只很平静地伫立在桌子上的酒壶,半囊肚子里盛满了酒,安然不动。

歌铭相信若是面前的这个死物是通了灵犀,有了观感的事物,一定会腹诽自己只是出于使命地装个酒,用得着两位出手相夺吗?

但是酒壶是死物,不知、不动、不躲。

歌铭探手,窄袖于空中割裂微风,略略一荡,带起了一声略为喑哑的破空声,右手一式而去,直直地追向了酒壶。

很快,出手很快,快到不像是一个不会修行的普通人应有的速度。

赵上邪也不是很清楚为什么歌铭会有现在这样的胆魄和身手,他一直以为救自己一命的药斋小老板歌铭,只不过最多是个懂些医术能治些奇难杂症的大夫。对于从别人交谈当中的那首《蝶恋花》,他也以为歌铭是个很不错的读书人。

可现在,读书人可没有这样的身手。

赵上邪认识这一招的路数,看似普通,直直探去就像是最最烂大街的“黑虎掏心”,亦或是普通的伸手抢夺,匠气十足。

但是很多的东西,面子上是这般,底子又有大般不同。关于这一探,赵上邪还是看得很清楚,感受得也很清楚。

歌铭那式招式的起式,或许就像是微微扭了个身子,手腕提力,五指微蜷,看似普普通通。但是他现在伸手挡住了歌铭的那一探,感受到的歌铭蓄在腕间的力道就像一块石,灵活之余,就是那样直直地砸了过来。

赵上邪一挡,右手一沉,未曾调动灵力的赵上邪,现在,竟然是有几分吃力。歌铭这一击,除却无法调动灵力,一招一式,却是极有气劲。

一式不成,自是要又生一式。歌铭被挡住的手,现在只是离那酒壶,仅仅一寸之遥。困则思变,所以,歌铭的手一翻,反扣住赵上邪的手腕,五指一锁,擒住了这只抵住自己的手。同时,另一只手又是一探,直扣向酒壶。

赵上邪脸色未变分毫,除却那只被扣锁住的右手,另一只手也是伸出。

不过他没有直接去拿那靠自己极近的酒壶,反倒是直直举过一掌,推向了歌铭探出的那只行擒拿之势的手。

同时,眼睛一亮,嘴角一扬:“不错,好一式控鹤擒龙。”

歌铭那一擒拿探也是一变,化作一指,未缩分毫,嘿嘿一笑:“不准用灵力,只用气劲。”

赵上邪点头:“好。”

旋即,指掌交汇。

俗话说,拳破指、指破掌、掌破拳,虽说此说法有失偏颇,未曾考虑比试两人的气劲力道,或是修为灵力。但是,再怎样无理,总归是有些根据的。

赵上邪也知道有这样的一个说法,不过他面对歌铭变式而来的一指,倒是未曾有何退却。毕竟灵气抵挡之下的体魄,再怎样不济,肯定是要比面前的这个普通人强悍上许多。再加上自己的气劲肯定是高出歌铭一头,若是变式,岂不有欺小的嫌疑了?

况且,一指考究的是破力,但是后劲却弱。自己一掌下去,歌铭手指头不折了才怪。

所以,赵上邪仍是一掌,一掌未调动灵海、未带上灵力的破空一击。

……

关于那些招式相克的事,歌铭也大致了解一些,所以,他才会选择去用那一指,去破赵上邪的一掌。对面是蓄力而来,自己只要破掉一处原本沉稳连片的气机,那就有机会胜。

所以,歌铭的一指过去。

指掌相交,前者击于一点,后者攻击一片。歌铭的一指确实是破了那股连绵的力,但可惜,显然是赵上邪的更为处于先手。歌铭的指力,光凭借一股气力,还是远远不够。

赵上邪已经在笑,笑面前这位的略略不自量力。

只是很可惜,歌铭也在笑。

一指破势,而后迅速一曲,指节一凸,歌铭便是化指以叩。

而后,缩指蜷拳,直击。赵上邪一掌而退……

一式三变,接连三击。

赵上邪把手缩回袖子,笑问:“这又是什么招式?”

歌铭回道:“仙人三叩首。”

“好招,好名字。”赵上邪点头。

“谢谢,那你现在可以听我说话了?”歌铭弯头问。

赵上邪用自己的指节叩了叩桌子,把酒壶推到歌铭那儿,笑道:“你不错,我算输你一招,那么,这些,自然是可以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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