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轩里很暖和,暖和到歌铭只是待了短短一会儿,就开始不怎么适应渭城街道上呼啸而来,呼啸而去的冷风了。街道上挺冷清的,毕竟东城也有什么地段不热闹之地,不可能哪哪的犄角疙瘩都是闹得流油。而关于刚刚歌铭一行人吃饭斗诗的风雅轩,之所以是能够风雅,不止是它的古色古香,不止是饱受士官乡绅的光顾,也不止是后边的那位店家很有来头,而很大的原因在于其实是因为它建在东城的边边。

边边之上,马车少,马少,车少,人也少,所以不怎么显得很热闹。否则把风雅轩置放在菜场,天天跟卖肉卖菜的吆喝声比邻而居,那么一切的就都是放屁了。

东城里面是很热闹不假,但是也不可能时时刻刻,处处地地都是很热闹的,所以当歌铭站在空空落落的街道之上,觉得很虚无。就像是一条丧家之犬,不知何去何从。

但所幸当歌铭的手按到自己的胸口之上,感受到里边放着的那张金纸和新到手捂得跟自己体温一样暖和的五十两银票,他就稍稍安心了许多。

渭城再大,天下再大,但是偏居一隅也是不错的啊……

歌铭这个时候就是这么想的,想的很豁达且有深意。只不过现在,旁边的许簌簌还有徐宇没有歌铭现在这样的豁达,不是说歌铭心性惊人,而只因确实冷……

让人跺脚的冷。

“大哥,你待会去哪儿啊?”问出声的是许簌簌,他最近过得很无聊,闲得都是有些个蛋疼。他是渭城副将不假,可是近年渭城无战事,看士兵操练是很没什么趣味的。而且渭城的兵都不是自己的,听宣不听调,听讲听骂就是不听唠嗑,跟自己都不熟。

虽然近些日子倒是会有些人来请许簌簌吃饭摸摸底细,想巴结巴结,可是这种事情一回新鲜二回就无聊,所以,闲待三两日,养得一身膘的许簌簌,倒真的很想跟歌铭混。

“回我的医馆啊!”歌铭没看许簌簌,因为他知道这个胖子现在肯定表情很杂乱,因为肯定有着小九九。

“大哥喂,你会医术?真的假的?”许簌簌身上的肥肉抖抖了三抖,语气都提高了三分,那个喂字拖得很长,后半句音调往上飞了三飞。整句话里,满满的就都是惊讶。

“哎,会的。”歌铭其实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然后故作扭捏地笑了一下,“只是你不知道而已啊。”

“那你看什么?骨伤?伤寒?还是专治內肺什么的?”许簌簌追问。

“不看这些,专治些奇难杂症。”

“为什么啊?这个可不好治啊!万一治不好那啥的,可不砸了自己的招牌吗?大哥你就不怕,不慌吗?”

“不怕!”歌铭胸一挺,壮气凛然。

“不愧是我大哥,没两把刷子怎么会当刷匠,没几分颜色怎么会去开染坊,会开就会治,大哥威武!”许簌簌竖起大拇指,嘿嘿笑道。

“不是,是我的招牌不值钱,几两银子而已,不怕砸。”

……

……

……

许簌簌不知道说些什么了,但是一直站在旁边的徐宇却听得很认真。他是想不到歌铭会医术,当然他更想不到其实不会医术的歌铭敢明目张胆地开医馆。

“歌兄真是厉害啊,无所不通,佩服佩服!”

“我其实不懂的东西还有很多的,别这么说,我会骄傲的。”

“歌兄这般坦荡胸襟,真乃君子也!”

“客气了,哪天你过来照顾我的生意就可以了。”

……

歌铭在一个岔口挥手道别了徐宇还有许簌簌,后者当中,一个回去了将军府,一个回去渭城乡绅徐家,而歌铭,仍旧像是刚进渭城的时候那样,一个人慢慢悠悠,晃晃荡荡地去了西城。只不过这个时候,他告诉了他们自己的落脚点,不像最初的那样,形单影只、孑然而去了。

渭城很大,所以自然从东城去到西城的路也很长。地方与地方连接的是路,而房子与房子连接的街。在渭城,不管是东城还是西城的街,都各有各的独一无二的编号,虽说取名字的肯定是个大字不识的武夫,尽取些第几大街第几大街的烂俗名号,可是每条街,都很繁华。

东城是纸醉金迷的繁华,而西城,则是各种世间人烟的繁华。东城很令人羡慕,而西城,就是升斗小民了。对于这些,歌铭都喜欢。

一路这样走走看看地过来,歌铭发现其实每条路上的场景也差不多。但是西城,还是味道多些的啊。

西城第一条大街要热闹一些,跟东城的也像,但是越走越后边,就会看见房子和房子相交的小巷子里,众多横流的生活污水,里面有些胆大妄为的跑来跑去的硕鼠。很多人间烟火之意。

歌铭往自己的铺子走的时候,因为路远,所以他路过了那个仍旧是卖着包子的包子铺,路过了那个自己从中租赁过铺子的牙行,路过了好多好多自己或熟悉或不怎么熟悉的地方。然后,歌铭突然止住了自己的脚步,也止住了自己的笑容。

他现在呼吸开始有点紊乱了,因为,他现在看到了一个人,一个像是乞丐一样靠在墙角的人。

这句话其实有很多的意思,像乞丐,也就不是乞丐。这个靠在那儿的人,是个男人。头发很长,当然显得长是因为没怎么打理,所以杂乱之下就很长。这个男人也很虚弱,虚弱得只能是靠在墙角,想一个乞丐一样。

歌铭不是什么大善人,因为他好像从来就没有被师傅教导过奉献己身什么的。他也挺会看佛经的,对于那些割肉饲鹰的行为,他除了佩服之外,也就只是口头佩服罢了,从来未曾说要去做,心里也未曾有过那种冲动。所以,他不会对什么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乞丐抱以什么同情心,更何况西城里面,乞丐有很多。

歌铭会驻足的原因很复杂,因为算起来,这个人对于他来说,应该论贼。

为什么呢?因为有一个夜里,这个人进来过自己的药斋。

那夜,歌铭没睡,所以他知道。

这个像是乞丐一样的男人那夜表现得很厉害,无声无息,而且是在身受重伤的状态,歌铭读过很多的关于修行上面的书,他甚至在比较之下,觉得这个人,在那夜的有些举动当中,比自己见过地车大师,还要厉害。歌铭只是一个凡人,是手虽有缚鸡之力,但肯定不厉害的一个读书人,所以,平时他应该是不能确定这些的。

但是在那夜,他肯定可以确定这些。因为那夜歌铭在感知灵气,药斋里的一切,他都知道。

歌铭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没有灵还可以见到那些跳脱的灵气团子,当然这些现在并不重要,因为吸不进就是扯淡。只不过他就是在能看到灵气团子的前提之下,看清了这个翻进来找药的男人的不凡。

很不凡,很厉害。所以,歌铭很想帮一帮眼前这个人。

所以,他现在俯下身子,准备开口。

只不过,歌铭还没有开口,那个靠在墙角的像是乞丐一样的男人,就先是睁开了之前闭着的眼睛,然后,看着想要歌铭,没有说话。

这个男人眼睛很亮,或许是眼白多些,所以反光。但是,不可否认,眼神是很凛冽,很想一柄刀子。或许是艺高人胆大,还是歌铭太过不堪,所以,这个男人没有丝毫的紧张,只是平静。

歌铭现在有点紧张,他捏了捏自己有点燥热但还不至于流汗的手,吞了一下口水,喉结上下跳动了一下,然后以一种尽量大气平静的状态,慢慢缓缓徐徐地开口:“我能帮你,你想吗?”

“你不能。”语气很平淡,说这句话的时候,这个像乞丐一样的男人又闭上了眼,没怎么多理好管闲事的歌铭。

“我能证明我能,还有,我没有什么多余的想法,没有想害你。”歌铭继续这么说,因为他想争取一下,这不是说他犯贱,而是歌铭另有计较。

“你还害不了我。还有,你知道我是谁吗?”男人闭着眼说。

“相见就是缘,莫管甚么为什么。”歌铭笑笑,显得有点腼腆,当然,闭着眼的男人自然是没有看到的。

“我很讨厌像和尚那样说话,更讨厌一个不是和尚的人学和尚说话。”

“那你想不想我救你,否则,你活不了几天了。”歌铭一咬牙,盯着这个男人说。

“我不怕死啊,年轻人。”男人很平静,仍旧没睁开眼。

“能不死也是本事,你是没这个本事吧?”歌铭说这句话的时候直起了自己的身子,显得居高临下。这倒不是说他放弃了,而仅仅是因为弯久了腰会酸,想歇一歇。

“要是十天前你说这句话,你就会立马死。”男人又一次睁开了眼,只不过刚才的眼神是像一把刀,而现在是像很多把刀……

“我知道。”歌铭点点头,很认真地回答。

“你真的很想救我?”男人扭了一下头,换了一个姿势,可能这样,能够更舒服些。

“嗯,对,很想。”歌铭又点点头。

“那好吧,临死前,就当我做个好事吧。”像是一个乞丐一样的男人终于是站了起来,然后靠在墙上,看着歌铭说。

歌铭皱眉,心里腹诽:“我救了你,你还会死?”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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