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笔很快就被送过来了,仍旧是之前歌铭用过的那只笔,用过的那方砚,只不过,纸肯定是新的,墨也是要现磨的。

磨墨的是许簌簌,是渭城副将许二公子。许簌簌现在在一边认真地磨着墨,一边用很谨慎、很细微的语气偷偷附在歌铭耳边说话。因为他很紧张。

他之前看钱森略微威逼徐宇的时候,他不紧张,可他现在开始紧张了。因为他不知道歌铭是不是真的能够作出一首好诗来,万一作不出怎么办?

“大哥,你真的会吗?”

“我唬他的。”歌铭拿笔蘸了蘸墨,在砚边顿了一顿,笑了笑。

“那怎么办?”许簌簌拿墨块的手一抖,有点胆颤心惊。

“且行且看咯!”

……

歌铭站了起来,在撤掉菜盘子的桌上铺好纸,握好蘸了墨的狼毫笔,几只手指略略上下搓动了一下,又是吸了口气。

这一连番的动作其实不长,但是在盯着他的人的眼里就有些长了。当然,自己这边的人愈是漫长,愈是心焦。而钱森那边,则是看着觉得好些拖沓,好些装模作样。

“你倒是快点啊!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何苦在这儿装模作样呢?”喊出声的是站在钱森后边的一个年轻士子,满脸皆是不耐之色。

歌铭不得不在心里腹诽:“嗯,果然,是很有当小弟的资质。”

……

吸气是代表歌铭开始用心,歌铭吸一口气在胸腹,就代表了一种力量在孕育,然后,会喷薄而出……

歌铭正在运笔,手臂蓄力,力传腕间,单手执笔,笔走龙蛇,力透纸背。他现在没有用他那手漂亮秀气的簪花小楷,而写的是行书。他写得不快也不慢,不死板也不潦草。这是他比较喜欢的一种字体,因为楷书太慢,草书太潦,而现在,行书是最好的选择。

歌铭从小就练字,因为是自己师傅说的,写好字,才能做好人。他当时也在心里腹诽:“仗义每多屠狗辈,不知有多少赳赳武夫是大字不识一个,不知有多少乡野善人是从未读书啊!师傅你这句话有失偏颇。”当然,这些话,他是不敢对师傅说出口。

只不过自己的师傅摸了摸自己还在扎着总角的头发,后面又说了一句:“字如其人,观字可观心,观其性情根本。虽说这很难,但是你到了师傅的年岁,你就会知道啦!”

歌铭看着还是很年轻模样的自家师傅,明明是峨冠博带,脸上没什么皱纹,面若冠玉,很疑惑地瘪嘴皱眉问:“师傅你很老了吗?”

“反正不年轻啦!”

“那好吧,我就听你的好了。”

“为什么之前不听,现在才肯听呢?”

“尊老爱幼咯,师傅你说你老,我就尊你咯。额,师傅你拿戒尺干什么?”

“没什么,来,歌铭,伸手。”

……

“啪啪啪”三声响在了戒尺与歌铭小小、肉呼呼的手掌接触面之间,歌铭左手握着被戒尺拍红了的右手,噙着眼泪问:“师傅,为什么要打我啊!我又没说错!”

“嗯,是没说错,但是说人老不能随便说哦!尤其是别对女孩子,会很麻烦的,师傅我是在提前教你。”

“为什么哩?”

“等你走出流湖就知道了。”

“流湖不是挺好的吗?山清水秀,为什么要走?师傅你要走吗?”

“你要长大啊!自然是要走的。师傅也是要走的。”

“什么时候啊?”

“等你长大再说吧!”

“那得等多久啊?师傅,你说外边是什么样啊?好玩吗?有好吃的吗?师傅你就别使劲教我做饭了,我不想学,君子远庖厨啊!”

“别废话了,弟子服其劳,这是应该做的。你不做饭还我做饭?还有,快去练字!”

“哦……”

……

……

……

这已经是小时候发生的事了。歌铭现在长大了,反倒是很喜欢写字的。他很喜欢写字的那种爽快,为什么爽快他也不知道,反正就是爽快。

歌铭习惯性地会在写字的时候吸气蓄力酝酿,然后喷薄而出,一吐为快。当然喷薄而出的也很有可能是口水,只不过,歌铭这么多年下来,也是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的。

所以一口气出去,他的诗词也快写好了。

词名《蝶恋花》: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草色烟光残照里,无言谁会凭阑意。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好字,好词,好一首蝶恋花!”喊出声来的是徐宇,他现在有些激动,因为之前看了那首《临江仙》,他很郁闷,他在想,自己今天算是被钱森给骑上位了。这种事,自己避不过了,这个后果,他也认了,所以他很无奈。

但是当他看到歌铭出手阻拦,还是有那么一点兴奋的。虽然不是他自己出手,可这还是要比自己看着钱森一行人潇洒离开要好的好的多,这也能最大程度挽回自己的颜面。不过,这还是得看歌铭能不能做出好诗。万一是首狗屁不通的诗作,那自己的脸岂不丢得更大发了?

所以他现在很紧张,他虽然仍旧是端坐着,但是却是坐立不安。他一直看着歌铭在那儿写字,看着歌铭在那儿笔走龙蛇,看着歌铭在略带笑意地挥毫,他觉得他现在就像是在产房外边候着的等待自己小孩出生的年轻父亲,心情忐忑,且胶着。

但是当他看到歌铭写出了蝶恋花三个字之后,他七上八下的心就一下变成了三上四下了。光光是这三个字,徐宇就能辨出歌铭确实是有几把刷子的。字很好,也有笔力、笔锋。而且,在读完全词之后,他的三上四下一下就变成了胸有成竹。

嘿,真是不错啊!

……

人活一世,贵有自知之明,钱森也是有这点的,所以他在看了这首词作之后,尽管内心极其不甘,但他还是愿意承认,这首词,确实是比自己的好,好很多,甚至是可以称得了是传世之作。

深山卧虎豹,田野藏麒麟。只能是怪自己运气不佳呵!无可奈何啊,心中苦愁,更与何人说……

“歌兄果然厉害啊!深藏不露,在下今天可算是打眼了。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美人痴情难消啊!”钱森拱手笑笑,只不过笑容当中,总归是有难消的怨苦。

“我也去过不宿楼这个美人窟,佳人心系才子,奈何才子一去不复还,深有所悟啊!”

“潇洒而行皆是薄情,难道不对?”

“也对,也不对。就事论事,就人论人。我们今天谈诗词啊,钱兄。”

“这又有何好谈?歌铭一词力压我们渭城士子,可谓田野藏麒麟啊!”

“受之有愧啊!”

“歌兄谦虚了,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好吧,钱兄算是不请自来,不欢而散,那我也就不相送了。”

“萍水相逢,改日再叙。”钱森不再拖沓,因为再是拖沓,自己丢的脸就更大。

歌铭也是放下笔,摆了摆手,挥挥衣袖,笑道:“那就只能是祝钱兄一路顺风了……”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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