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来歌铭这桌的,同样是几个士子模样的年轻人,高矮胖瘦相似,表情也相似,算得上是有几分桀骜,有几分不羁。他们各个是一席青衫,头戴冠,腰佩玉,挂香囊,举手投足之间带起的都是儒雅之风。几个人长得也很不错,身条有着北地这儿孕育的刚毅之风,眉眼之间不似那些只会读书的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男子模样,反倒是粗犷与儒雅相结合的模样。歌铭估摸他们是会射箭骑马的,所以走路略略有几分狼行虎步之风。

在歌铭眼里看来,或许,他们还要比自己之前刚刚结识的三个士子还要年轻些,还要不懂事些。这些东西,不难,歌铭能看得出来。

关于这点,倒不是说歌铭会看相,会看些面相,而是他会干一件类似看面相的事,那就是他会相马,会看马的面相。

相马是一门学问,是个买卖马匹的掮客都要会的基础学问,它也是一门大学问,一门能不能识得千里马的大学问。以往有个会相马的高手叫做伯乐,然后这个人就出名了,衣食无忧,这是多么厉害啊!至少歌铭挺羡慕这种来钱的方式。

歌铭从小就住在流湖,没怎么见识过真正的马,但是,他就是会,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会。

他也不是很清楚自己会看马,能不能类推到看人上,但是他相信估计应该是差不了多少的。

看马讲究牙口,鸣嘶,毛皮,毛色,体态,神色……但是其实这些对于看人的年龄关系不大,跟看人是不是好关系也不大,因为歌铭不可能掰开别人的嘴巴看看嘴里的牙,这可是一种极其极其不礼貌的行为,歌铭相信自己要是干了,那么估计自己可能不能活着走出风雅轩了。

可歌铭还是能够看出来他们大致的年纪,因为这是一个废话一样的推论,他们长得嫩些嘛……

这些想法,很丰富。换句话说,就是歌铭很会发散自己的思维。

可是,接下来的一切,就让歌铭像是吃了屎一样的不快。

实话实说,歌铭没吃过屎,当然关于这个话题任何吃过屎的人也不会承认。但歌铭只要动动脚趾头,就会知道这种感觉肯定很不妙,当然他也不会闲得发慌去尝试这种感受,这种没事找事虐待自己心灵的行为在自己的师傅眼里就是闲着发慌想死死看一样傻不拉几。

只不过是现在,现在朝自己过来,又说了一番不堪入耳的话的几个年轻士子的所作所为,让他不得不体验了一种好像吃了屎的感觉,一种好像自己高傲的气节被玷污的感觉。

这种感觉,很不爽,很不妙……

来的几个陌生士子,估计是不认识歌铭的,因为人家只是在略略看过之后,就没正眼瞧过自己。而歌铭也很确信,自己是不认识他们。可是总有城门失火殃及池鱼这么一说,事实告诉歌铭,这几个不速之客却认识坐着的三个之前跟歌铭相谈恰欢的三名士子。

歌铭是不太在乎他们以前是否有什么恩怨的,因为自己确实管不着。他也不太在乎他们想干些什么,因为歌铭真的是不清楚不知道。

歌铭不喜欢多管闲事,因为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很弱。只不过好多的事,想避却是很难避的,就像你想离夜晚远些,好不容易度过了漫漫长夜,以为能有青天白日的亮堂日子可过,可是在当你在享受阳光的过程当中,在徜徉美妙温暖当中,所害怕的,就是又要逼近了……

而现在逼近歌铭的不是长夜漫漫、冷风凄凄,而是几个陌生人的咄咄逼人。

咄咄逼人不是去向歌铭,也不是去向胖子许簌簌,而是很标准地去向了与歌铭同座的三名士子。

“徐宇,自上次不宿楼一别,好久不见了啊!”

说这句话的是过来的几个士子为首的那人,看去笑得很温和,很有亲和力,站在一行人的前面,也很有一种大哥的气势。这其实很正常,毕竟是一群人过来,或许彼此之间是平等相交,但是不管怎样,在办事的时候,总是会冒出个头。而关于这句话,歌铭也觉得很正常,除却在说话的时候对方没自己好看的眉毛一挑的略略挑衅的意味之外,这只是一句里里外外都很正常的打招呼的问句而已。

“钱森,无事不登三宝殿,你过来想要干什么?莫非是付不起酒饭钱,想到我这儿来凑一顿?若是这样的话,我可不在意啊!”与歌铭同座的徐姓士子也是笑了一下,仍旧是端坐着,没有丝毫要站起来迎客的打算,而且语气中夹枪带棒,直接奉送了回去,让人听了是好生不讲客气。

那名叫钱森的士子养气功夫很好,面不改色,似乎刚刚这句很不好听的话,根本就不是对他说的。

“我钱家有三家跟绸缎庄,专门跟北邙人做交易,缺人缺货缺心眼,可就是不会缺钱,徐兄多虑了啊!”

钱森说话时带着笑意,但是也有深意。他看着端坐不动,丝毫不给自己颜面的徐宇,表情很平静,声音也很平静。就像是一名后一刻是要捅你一刀的,心里也是算好你的血会溅得有多远,你会以怎样的表情倒下,你会在临死的时候用怎样的哀怨的眼光……但是现在,仍旧是要保全君子之状,虚与委蛇的刺客。

歌铭蹙眉,把好看的眉毛略略绞成了一个不是很明显的弧度。他觉得面前这位钱森很阴险、很阴森,就像是一条潜伏已久亮出毒牙的蛇在等待猎物靠近。歌铭稍稍感到有些不安,但是他还是选择尽量平静地继续看下去。因为他现在真的很弱,这是一场唇枪舌战,这也是一个局,但他很难去做一个破局人,因为,他现在还是弱了些。

许簌簌有能力去破这个局,但是许簌簌只是偶有天真,丝毫不笨。许簌簌摸不清楚到底是什么情况,便是不会出手。他的身份决定了他是条过江龙,但是强龙不压地头蛇啊!

徐宇皱眉,冷冷地道:“那钱大公子今日到底有何贵干呢?”

钱森眉梢一挑,说道:“酒足饭饱后,赏心悦目时。我跟徐兄相交莫逆,上次于不宿楼匆匆一晤之后就再没会面,徐兄那夜花魁梳笼时,抱得美人归,真的是羡煞兄弟我啊!徐兄于当时信口吟出一首《临江仙》,可是力压一众士子。小弟我今日闲暇偶作一首,恰遇徐兄,就腆面来请徐兄指教一番罢了。”

歌铭听到现在,才知道了这个局面究竟是由何而致了。盖是当时花魁梳笼夜,一众士子斗富斗诗斗词,怕是争锋相对的徐宇和钱森正斗得面红耳赤,僵持之下,终究徐宇一首《临江仙》压了钱森一头,抱得了美人归。

而渭城这些纨绔子弟,比来比去比的就是自己的脸面,这边略输一筹,总归有一天是要去那边找回颜面的。而今天,歌铭恰好撞上了而已。

“指教不敢,但是我想地点不当,时机也不当。勾栏之事勾栏议,我现在在请朋友吃饭,还是免了吧。”

“徐兄到底是不方便,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不敢呢?”

“钱兄今日来势汹汹,看来我今日避之不及啊!”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啊!”

“福之祸之所倚,祸之福之所伏。难讲,难讲!”

徐宇摇摇头,满脸地无奈。今日之事,他肯定是避不过的,即便推搪掉,怕是钱森等人又要造谣,所以他也只能是接过了钱森从袖子里取出递过来的宣纸,缓缓摊开来看。

歌铭也看,赏诗是件风雅事,所以讲究共观共赏共评共乐。

诗写得很不错,很不错。

歌铭是高眼光的人,所以,他说很不错,还连说二遍,那就真的是很好了。

在座的都是读书人,自是能够分辨诗作的好坏。且不说钱森等人已是成竹在胸,就单单是徐宇这个当事人的脸色上就已经微微露怯了。

歌铭叹息,徐宇这次,场子是找不回来了……

……

钱森很高兴,这次是真的高兴,一种发自心底里的高兴,所以他笑得很开心:“徐兄也作诗一首好了,我相信以徐兄之才,诗作一出,小弟我必是甘拜下风的。”

徐宇这边两名士子显然养气功夫不行,看见徐宇的脸色一黯,就已经开始焦躁不安了起来。他们诗才是不如徐宇的,所以现在显得很急。

而这些,落在钱森眼里,就是一个极其有趣的场面了。所以他笑得很是开心,好像前些天丢掉的脸面都已经找了回来。他还在计划应该如何宣传一下这件事,因为徐宇隐隐已经算得上渭城年轻士子当中的扛鼎之人了。所以今日自己一诗压得徐宇面容微惊,那么自己……

哈哈,真好!

……

徐宇面容阴沉,之前始终保持的笑容也不复存在。他现在很不甘,但是很多事不是他不愿意就不会发生的,所以,他得接受。只不过,有些难堪……

钱森在笑,他已经开始笑了,这种感觉很爽。

钱森伸出手去,想把那张自己的诗作拿回来,他觉得自己这张诗作很不错,但是自己将来肯定也能写出更好的,可这张他还是想好好保存,因为意义非凡。

可是他的笑容突然之间停止了,因为他发现自己抽那张纸的时候,有一只手拦住了。这是只很年轻的手,手的主人不是自己刚刚击败的徐宇,而是坐在他旁边之前没说过话,自己只是扫过一眼,就掠过去的歌铭。

“今日看到钱森兄这幅佳作,我大受启迪,我也有首诗,不吐不快啊!”歌铭抓住钱森的手,笑道

“哦?不知兄台姓名啊!可否告知?”

“歌铭,歌以咏志,铭以传世,然后分别取了前两个字。”

“阁下很有志向啊!”

“还行吧!”

“不知是什么诗呢?”

“你想听吗?”

“歌兄都已不吐不快,我怎能不洗耳恭听?”

“可我想写出来啊!”

“为什么?”

“因为我写字比你好看。”

“歌兄话别说太满啊!容易打脸。”

“且行且看。”

“好啊,恭敬不如从命。”

歌铭大手一挥,“小二,拿纸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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