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历天保五年,在大唐广阔疆土的西北边,那最最靠近北邙朝的一片荒凉的群山里,下了一场雪,一场很大很大的雪。

邙山里面有很多山,山很多很高,所以这里即便有人,也很少。

今年这场雪,不同于往年的大,所以即便藏匿进丈许深的树洞里冬眠的蛇,也无可奈何地要在这个冬天里,即将见不到接下来的美好的春天。

这场大雪很令人难受,几户世世代代住在这儿的猎户,已经开始因为大批被冻死的动物,而天天坐在炕头,天天无可奈何地喝着陈酒,唉声叹气了。

这儿所有的人心情都很糟糕,就像下雪的天空,布满了阴霾。

有些,是因为在忧虑过冬的柴薪是不是充足;有些,是在烦心这样冷的日子,老天爷不给活路;而有些,是在思考这单调的日子该怎么过。

邙山很大,在邙山的里面,有一口巨大的湖,叫做流湖,而住在那儿的歌铭,也是因为这场雪,心情亦是同样的晦涩,丝毫没有例外。

歌铭很认真地掰了掰手指头,在连续好几轮曲曲折折之后,他感觉这种拙劣的方法,对于计算没有见过外面的人影的天数,已经是有好些困难了。

歌铭既不是猎户,也不是农户,所以并没有住在可以跟外界交流的邙山边缘,而是呆在邙山的深处。

他跟他师傅住的稍稍有些简陋的木屋前面,横亘着一个巨大湖泊,透蓝、澄澈,漾不起任何惊心动魄的风浪。被一重又一重的大山紧紧拥入怀中,就像紧紧箍着襁褓的婴儿一样。

流湖睡得很安详,安详且很安静,静的连飞鸟划过空气的声响都会变得非常的刺耳。

而流湖这里,已经是很久没有那些从外边过来寻仙踪、觅神迹的传唱着歌谣、浪迹天涯的吟游诗人来过了。

这里唯一盘曲着的,通往外面的羊肠似的小道,被连夜连月的风雪,埋得不露任何痕迹。

新雪堆积地很厚很厚。连亘的山脉里没有了任何不自然的声息,安静到连空气都纯粹到掀不起一丝属于外面的污浊。

歌铭动动脚趾,也就是知道,流湖这边,又很难出去了。

其实好像根本没过过几天草长莺飞的日子,这边的风雪就突然之间开始肆虐了。

呼呼作声的劲厉里面是可以侵袭到骨髓里面的严冷,水气直接凝结成的冰粒不管摩擦过什么,就如同刀刮一样的凌厉。

有些流湖边瑟瑟发抖的疮痍蒿草,连片着满目颓唐,就像是行将就木的老者,死死耗着几口气,颤颤巍巍地试图留在光明的人间。

这里很普通,但同时也是很不普通。

为什么会这么说呢,是因为这里,相较于其他的有湖有山、有水没人的地方,有些更为深邃的冷。

这里也很奇怪,奇怪的是所有的东西就都应该是在这样的温度下凋零殆尽、冰冻无息,但是歌铭跟他最最敬爱的师傅一同居住的住的木屋前面,那叫做流湖的海一样巨大的湖泊,却从来未曾有过丝毫的冰冻。

雪花坠落,渗透进去,然后就杳无声息。

但是湖水,确是冷得极为寒冷。

歌铭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就像他小时候思想很简单的他始终也弄不清楚,为什么这儿的天总是密集着云,一天只有在短短一两个时辰见过太阳、晚上见过星星月亮;

弄不清楚为什么来着里的浪迹的吟游诗人,总是穿着厚实的棉袄,然后看着穿着薄杉的自己和师傅目瞪口呆;

还有就是知道为什么师傅不愿意带自己出去、离开流湖这儿,去看看诗人口中精彩的外面一样……

歌铭不清楚、不知道,但他同时也是很想知道、很想搞清楚。

只可惜,那个时候小小呆呆的歌铭有些早熟,心智被开发得略略有些早。

然后那个时候懂事的他,看着自己师傅经常盯着盏油灯就陷入某种深奥思考的模样,或者经常拿着块从柴垛里抽出的木头来雕佛像的动作,亦或经常看本普通的道书或者简浅的儒家典籍就会深陷进去的行为……

他就对自己这位有时叨咕佛教经义、有时子而曰之、有时又朗诵《道经》的师傅,真的真的只能是无言以对。

到最后小小的脸蛋只能皱成一团,像个大人一样深深、深深地叹口气,放下他自己喜欢看的小人书,去劈柴烧火煮粥给师傅还有他自己喝……

朴素到有些寒酸的木屋的正中间是一个壁炉,不大不小、不新不旧。

往四壁都是黑糊糊的火膛里扔了几块密实到可以沉到水底的,圆滚滚的,连青绿色树皮还带着冰碴的流湖这儿特有的木头后,歌铭就开始有些沉默。

歌铭脸色有些沉重,在静静地撩起鬓角边的垂下的头发后,就开始静静地看着火膛里面开始慢慢地吞云吐雾、缭绕出浓稠绵滑的烟。

烟雾很普通,很绵绸,一股一股地,遮蔽住里面火红的炭、闪烁的火星还有很久都没去收拾搭理过,烧剩下的不知积累了多久的灰扑扑的草木灰。

再是稍稍过后,暗灰色的烟又是纠结了好久,但仍旧是燃不起来。

歌铭终究是忍不住了,使劲鼓起双颊,那个模样,有点像只跳脱的绿皮青蛙,又有些像是只懒散的灰皮蛤蟆。

最后使劲地,往里面长长地吹了一口长长的气,那团烟雾缭绕的里面,就又是突然之间亮起火焰。

是许多股很亮、很火热的火焰。

在流湖这个地方,冷,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就是理所当然的事实。天气很冷,就会导致所有能够带着温度的活动,变得好生懒洋洋。

所以那种炽热的红色,很灵动的,在焦黑色上跳动的模样,在歌铭眼里看上去,真的很是热闹。

是在他的眼里很稀奇的热闹。

毕竟,这里很少来人,显得又冷又空虚。

所以,歌铭喜欢这里少有的热闹,就连藏在火焰里面的火红的热闹,他也愿意看。但遗憾的却是,这种热闹,却总没有声音、没有响动。

他的日子,平静得毫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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