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

亘古之井,无星辰,无日月,万世永夜。

“少主,时辰已到。”张伯凑到杨剑雄跟前轻声提醒,在幽深的亘古之井中显得格外清晰。

“嗯!”杨剑雄颔首,缓缓抬起雪眸,桃花眼中流露难能可贵的淡定和从容,刚毅而执着。他将怀中软玉温柔地移开,靠在弧线井壁上,轻抚如花似玉的桃脸,在臻首娥眉间深情一吻,舒展懒腰,正衣冠而欲前往。

“雄哥哥!”梦无痕柳眉微蹙,明眸轻启,音似念奴,柔荑之手拉住爱郎的壮臂,嘤然道:“同去可好。”

“无妨,但不可调皮。”杨剑雄转身扶起睡眼惺忪的梦无痕,柔声嘱咐道,他做了三个漫长的梦,而他欲证三梦。

三人往幽深处走去,张伯手秉火摺,给予这黑暗唯一的光明。梦无痕怀中的小白虎酣然而睡,鼾声中透着浓郁的酒气。

“这家伙,口渴难耐,竟打起酒的主意。”杨剑雄无奈,原嘱咐清胃道长将酒收好,何曾想小白虎的鼻灵赛犬,饮鸩止渴,不甚酒力,算是一醉方休。

“爹爹,清胃老头那葫芦好生奇怪,我都打醉拳了。”小白虎蜷缩着身体,说着醉话。半响又冒出一句:“和尚那秃驴,告诉我那叫杜康,说什么宝镜赠英雄,杜康,杜康?我忘了,回了句奥特曼配小怪兽,呵呵,呵呵••••••”

杨剑雄一阵无语,这家伙连梦呓都那么奇葩,搞不明白是童言无忌,还是本身就那么逗比?

梦无痕轻抚小白虎的腰侧,毛绒绒的温馨感让她母爱泛滥,凑到小白虎耳畔,对着耳蜗吹气,小白虎本能地逗了一下小巧精致的耳朵,扭头呼呼大睡。

火摺子散发昏黄的光芒,在幽暗中前行,冒着袅袅青烟,模糊地照映着井壁,寒意从亘古之井的幽深之处悠悠袭来,阴森蚀骨,寒气渗人,令人不寒而栗,如陷古墓之中。

“张伯,把摺子给我。”杨剑雄眼观四路,耳听八方,脚履薄冰,眼角的余晖恍惚间掠到什么,驻足接过张伯递来的褶子,凑到井壁跟前,手心贴壁摩挲,细细端详。只见井壁之上密纹如麻,持摺子往上探,侧卧的壁顶褶皱重重,这是为何?原本光滑的井壁何故这般模样?

莫非?脑海一个念头一闪而逝,杨剑雄蹲下身拿褶子探照,脚下井壁依旧纹路密布,呈螺纹旋窝状,簸箕状和弓线状,他伸指相对,不作细较,模样相像,一般无二。

如此,答案昭然若揭,井壁布满的褶皱,密纹,无疑是元始天尊凝玉玄清气于指,戳山成井时留下的纹路,难怪栩栩如生,巧夺天工。

张伯见杨剑雄沉醉其中,也俯身视之,密纹映入眼帘,诧异之余,心下了然。说道:“传说元始天尊的指纹里蕴藏着三千道义,尚未证真假。”

“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道至简,返璞归真,指纹蕴藏三千道义,也未必虚构。”杨剑雄抬头凝视井壁上的密纹感慨道。

“甚是,天尊之道义,定是出神入化,炉火纯青。”张伯听杨剑雄对道义地分析,深表赞同,显然对方的见地远在自己之上,倍感欣慰,如今封印已接,倘若能躲过天劫,中兴冥虚古国有望也。

三人继续前行,寒气愈盛,恐惧如影随形,如芒在背,似幽灵死缠不放,如鬼魅紧随而来,笼罩上空,浓郁不散。

梦无痕连拉带挽的扯着杨剑雄的手臂,过份紧张不觉已将指甲掐入对方胳膊之中,陷出一道道血印。杨剑雄拍臂宽慰,试图镇定对方心神,未曾想,幽深处传来悉悉碎碎的脚步声,远处昏暗的火光中晃动棱角模糊的身影,梦无痕潜意识地躲进杨剑雄的怀里,忐忑不安,浑身颤栗。

“小鬼,你怎么才来?这秃驴不吃斋,不念佛,四大未空,五戒皆破,六欲不守,七情不灭,却八宝皆化,九地清明,十善业行。怪哉,万古十界,唯癫济古僧如是。”清胃道长从黑暗中钻出来,对杨剑雄的姗姗来迟抱怨了一句,又对和尚评头论足了一番,对和尚的行为甚是不解。

“他本就是癫济和尚的徒孙。”杨剑雄轻描淡写意简言赅地回复道。

“癫济和尚的徒孙?冥虚古帝的战将。就他?”这下轮到张伯诧异了,惊愕之色浮现在疑云弥漫的脸上,他实在想不明白那霸气威武,痴爱情愁的一代冥虚战将,竟然会有一个这么不靠谱的徒孙,不可思议。

和尚选择沉默来掩饰自己的愤怒,来传达自己的抗议。什么玩意?无怨无仇的,非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何况自己是躺着的,怎么又中枪了,难道枪眼就非得望自己身上瞄吗?每次受伤的都是自己,还能不能愉快玩耍了,到底是谁编的剧情。还有从哪跑出便宜师祖来了,有什么好嚣张的,这么便宜,谁稀罕!

“此话当真,倘若如此,这一世又将出一个疯狂痴癫的活佛,想不热闹,天意都不容了。何况这秃驴癫狂上有过之,而无不及,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更加璀璨炫丽。”清胃道长忆起当年癫济和尚辉煌战绩,感慨万千,不过他还真是个另类,连夸带损的,和尚都不知道该如何表示感谢了。

“癫济和尚是冥虚战将,而我又是癫济和尚徒孙,如此一来,我成了冥虚的人了。我师祖是何方高人?有什么生平事迹?光听法号就很霸气。”和尚对便宜师祖一下子热忱起来,听到众人对癫济和尚评价如此之高,腰杆都硬了,水涨船高,他感觉自己如同祖荫庇佑的世家子弟,万代禅宗的古寺小僧,高人一等,技高一筹。

“说起癫济和尚,他那《云帆济沧海佛决》••••••”

“说来话长,岂是三言两语能道尽。任意门要紧。”拉拉蛄好不容易插个嘴,却被杨剑雄残忍的打断,压根就没给他露脸表现的机会。

众人无异议,一起向亘古之井的更深处挺进。

和尚憋了一肚子的问题,酝酿了满腔的无奈,越是对一件事好奇,越是求而未果,就越是想探个究竟,类似于猜谜,在没有揭开谜底时,你就得饱受抓心挠肺的求解之苦,深尝言而未尽的梗塞之痛。和尚此时正在这痛苦中挣扎煎熬。他感觉再不找人倾述,就要被疑惑的洪流湮灭了,所以他凑到满脸沮丧的拉拉咕跟前小声问道:“《云帆济沧海佛诀》怎么了?”

“遗失了。”拉拉蛄还郁闷呢,自己好不容易插句嘴,杨剑雄直接来了招绝杀,自己简直是悲剧的化身,惨剧的代言,悲哀的综合体。所以他哪有兴趣关心和尚那陈芝麻烂谷子的事。

遗失了?和尚半天没反映过来,开什么玩笑,即兴而来,败兴而归,给点希望,还没灿烂,就宣判死刑,这盆凉水浇的也太及时,太彻底,太绝望,太心凉了。

一路缄默不语,各怀心事。

呼——

浓郁的寒意化作一阵诡异的阴风在众人之中肆虐,咆哮似的席卷而来,如怒吼的魔鬼欲将众人吞噬,又似泛滥的洪水想把众人湮灭溺亡。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措手不及,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井壁上的密纹道文乍现,光芒万丈,三千道义在亘古之井中幻化演绎,经文似虎哮,如狮吼,像蝉鸣,同鸟啼,似凤凰翱于苍穹,如鲲鹏翔于北冥,像猛虎跃于鸿沟,同寒蝉凄鸣幽谷。

光芒万丈,刺痛亮瞎众眼,阴风猖獗,无不踉跄趔趄。仓皇之中,三千道义汇作圆盘,如炫日悬空,凝亘古之法,万古之道轰泄而来,金光璀璨,无以匹敌。阴风聚而成旋涡,寒意幻化九龙沉香辇虚影,将杨剑雄叼入旋涡之中,梦无痕只感觉手心一空,对方已不知去向,而自己西斯底里的呐喊在三千道义之下尽是那般苍白无力。

三千道义退去,光芒黯淡,风消云散,唯剩寒意。梦无痕愁眉紧锁,玉惨花愁,怅然若失。忧心如焚,恐爱郎有所不测,泪噙于眼,梨花带雨,如晶莹的珍珠滴落,楚楚可怜。

“梦丫头,少主吉人自有天象。”张伯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如何安慰,话到嘴边又哽咽了,这个时候,怎么安慰都无济于事。凭空而来的阴风以及应验了的三千道义将他们突袭得措手不及束手无策,亘古之井乃元始天尊杰作,玄幻离奇,他也不知杨剑雄被阴风卷去了哪里。

“张兄,你看!”清胃道长俯下身探勘,急切地招呼张伯,欲听听张伯的见解。

张伯见对方忧虑的脸上浮现一丝神彩,想必是找了些蛛丝马迹,忙俯下身去,梦无痕也紧随其后。在火光照射下,几人仔细端详,只见前方有一道鸿沟,呈半圆弧形,两丈宽,冒着幽幽的寒气,甚是浓郁,望不到尽头,如重重雾霭,遮天阴霾,难探根本。

“莫非,我们所站之处乃是元始天尊第一个指骨和第二个指骨的接口,这么说前面就是亘古万丈缥缈途咯!”张伯反复观测,思虑再三,开口说道。

“正是,贫道也是如此认为,想必小鬼是被卷入亘古三关内的生离死别关中。”清胃道长赞同道。

“那还愣着干嘛?我们去找熊哥哥啊!”梦无痕迫不及待,直奔亘古万丈飘渺途而去。

“不可!”清胃道长一把拦下梦无痕,解释道:“亘古万丈飘渺途乃是由道义‘有而若无,时而若需’八字所化,故而成虚无缥缈幻变阵,虚无乃混沌初,万象之源泉,万物之归宿。‘无’指无为、无形、无己、无名;‘虚’指若有若无,恍兮惚兮,杳冥玄妙的道炁之态。所以混沌之秘皆由虚无生,界因虚无锁。”

“什么虚无,混沌?我不懂,老乞丐,说人话。”梦无痕哪里听得懂深奥晦涩的道义,她峨眉倒蹙,凤眼圆睁,带着哭腔怒道。

说人话?这是什么话,这不是人话,难道还鬼话不成,张伯那眼前这个鬼灵精怪丫头无辙。一盘《当湖十局》成了他的软肋,只好去繁化简,不带感情色彩的说道:“虚无就是永远无法到达的时间彼岸,包容永远无法跨越的空间之殇。也就是虚无源于混沌,混沌终归虚无。所以虚无道义幻化的缥缈幻变阵乃万阵之祖,足以困杀万物生灵,哪怕是神。”

“哪有怎样?我早将生死置之度外,死神都不惧,何惧区区飘渺幻变阵?”梦无痕变了个人似的,泪迹未干的眼中闪现着无畏坚定的眼神,大有壮士一去不复还的淡定从容。

“糊涂,死神就败于缥缈幻变阵,你死了,我等如何跟小鬼交待,何况一切尘埃未定,你何来轻生之心?”清胃道长一把将梦无痕拽了回来,痛心疾首的说道。

“死神?缥缈幻变阵?”梦无痕傻傻地愣在原地,她实在难以将死神和飘渺幻变阵联系在一起,不可思议。

“想听啊!”见对方点头,清胃道长不免诧异,没想到还有对方爱听的故事,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邪乎,难道是爱令智昏不成。

清胃道长捋了捋银须,思绪如青鸾飞过万古,寻找识海中那泛黄掩埋的回忆。

••••••

阴风将杨剑雄裹进旋窝中,旋窝的引力又将他转入了一个黑暗的“心”形匣子中。

匣子空空,唯有一面两丈多高的铜镜立于杨剑雄面前,杨剑雄仰而视之,空洞的镜中浮现一段话:我乃一滴千年泪,女娲造人所剩水。不羡九宵天长久,唯愿人间几轮回。

镜面渐渐黯淡,字迹随之消失。忽而镜中光芒闪烁,从镜中飞出一女子。明眸皓齿,臻首娥眉,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一袭素白玉缕霓裳,白带飘飘,如出水芙蓉,盛颜仙姿,似天外飞仙。嫣然一笑,迷倒众生。

无痕?诧然间,女子身影化作一缕白光打入杨剑雄的眉宇之间,植入识海,回忆涌现。

“芳影,倘若我的血可以拯救苍生,屠灭古冥,匡扶正道,巩固洪荒世界,捍卫洪荒法则,那我死又有何不可?”古庙佛像下古镜女子义不容辞的说道。

“不,黎哀,定有两全之策,无论如何我不会让你死的。”孤芳影心有不甘,愁眉紧锁,苦思冥想,却无妥善之法。

“莫因儿女私情而弃残生不顾,背负千古骂名。”镜中女子苦口婆心的引导,她也不想红颜祸水。

“给我一晚的时间,我定会有万全之法。”孤芳影不依不饶,历经磨难,两人好不容易走到一起,原以为有情人终成眷属,谁曾想,尽是生离死别,即将阴阳相隔。他不甘心,岂能甘心?

镜中女子欲说还休,但又无奈对方的执着,只好点头应允,眼里的失落一闪而逝。她艰难地端起一杯酒递到孤芳影手上,哽咽道:“天寒,喝一杯驱寒。”

孤芳影并没有觉察出异样,接过酒杯一饮而尽,酒过穿肠,他感觉头重脚轻,眼前憔悴悲泣的面容逐渐模糊,昏睡过去。

破晓黎明,孤芳影惊喜道:“黎哀,我有办法了,有办法了。”

半响,没人回应,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欣喜的那张脸瞬间僵化,忧虑不安布满那张五官精致面相白皙的脸,剑眉紧锁,桃花眼中闪烁着焦虑恐慌。他起身追出庙去,却不慎撞翻了放在门槛上的那碗血泪,压在陶碗上的一纸遗书被血染红。

孤芳影颤抖着捡起那纸染血的遗书,热泪夺眶而出,心如刀割,撕心裂肺,呜咽道:“黎哀,你这又是何苦呢?难道注定是黎明时,乐尽哀生,孤芳独影两相泣吗?”

“啊——”孤芳影十二个命宫浮现,震天轰鸣,凌驾在苍穹之上,化为一界,笼罩万域,万物臣服,万神敬仰,滔天血海掀起万丈惊天血浪,澎湃咆哮,翻涌不息,浓郁的血气弥漫在强悍无匹的体质上,足可以碾灭崩压一切,他真气外泄,激起江河万丈水柱,振塌身后巍峨群山,眼前飘落那张染血的遗书:梦里花落知多少?一朝春秋梦无痕。

回忆尽,众相散,风轻云淡,烟消云散。

伏黎哀,梦无痕,无痕?一朝春秋梦无痕,一梦应证,回忆并是梦象。

此生绝不会让悲剧重演,杨剑雄郑重的告诫自己。

这一世,他不再是洪荒世界的孤芳影,而是杨剑雄。

混沌被劈,洪荒已现,这一世,他又多了一个身份,洪荒世界的救世主——孤芳影。

逆溯忆史尽,万相幻化灭,铜镜支离破碎,镜渣纷纷掉落,杨剑雄捡起玻璃渣割裂手指,在面目不堪体无完肤的铜镜上写道:你若知我心忧,懂我何求,何故要放手?难道非得韶华难留,覆水难收,才明悟我无求。

一滴晶莹泪水从杨剑雄眉宇间花落,破镜重圆,一股强大的吸力将他吸入铜镜之中。

这一滴,并是千年泪。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