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暑气未消,尽管金城处在内陆,这个工业起家的城市在气候上似乎也保留了一股子当年炸山开矿的热烈感,漫长的夏天让人热到抓狂。正午的阳光炙烤着公路和覆盖在玻璃幕墙下的钢筋混凝泥土,空气里充满了燥意,吸一口似乎都要烫伤喉咙,好在汽车尾气这种事物早已在街头巷尾消失了五十多年,否则夏天会更不好过。

车站的繁荣程度往往反映了一个城市的发展程度,金城火车站作为内陆几个特大型的交通枢纽,自然无时不刻不在吞吐着大量的人流,尤其是在九月初开学季,出入车站的人群里十八九岁的少男少女比例激增,到处都能看到笑容洋溢穿着亮丽的学生,以及热裤下白皙修长的大腿,这一片青灰色的庞大建筑群在烈日之下似乎也跟着生动了起来。

出站口早有警察在维持秩序,出租车排成的长龙有条不紊的把形形色色的人送往金城的各个角落。当然在这个年代坐出租车依然不是大部分人的首选出行方式,除去日益完善且廉价的公共交通是一个原因之外,另一个原因依然是因为没钱,尤其是对初来乍到的准大学生来说。今天是九月二号,距离许多大学的开学时间还有近一周的时间,新生接送车自然还没有开通,但正因为这样,有些人才能趁这段时间小赚一笔。

刚出站就险些被迎面而来的热浪冲了个跟头的刘小飞怔怔的看着眼前的人群和车流,一时间有些恍惚,来自南部农村的他第一次孤身一人出远门来到大城市,更多的不是激动,而是些许的紧张和茫然。定了定神之后,他才继续扛着沉重的行李准备去下面一层乘坐去往大学城的公交车。刚走了没几步,他就被人拦了下来。

“小哥,去大学城的吧?你这么多行李上公交车多不方便,还要坐两个多小时,多累啊,我是大学城爱心服务站的,坐我的车我送你去吧!”拦住刘小飞的是一个皮肤有些黑的男生,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中等个头,T恤短裤运动鞋,一脸微笑,眼镜后的眼神很真挚。看起来很不像坏人,这是刘小飞对他的第一印象,不过刘小飞依旧记得村里去过大城市的大叔的忠告,“城里的坏人在你发现他是坏人之前他们往往是看起来是最不像坏人的人!”,所以刘小飞并不打算搭理这个人,他肯定至少是个黑车司机。

“哎哎哎同学别走啊,你还怕我黑你不成,出租车到大学城要一百多块,虽然坐公交只花三块钱但是你要花两个半小时忍受拥挤体味以及可能碰到的小偷,我可不想每个来到我大金城的人对这座美丽的城市留下这样坏的第一印象,尤其是像你这样要在这里生活四年甚至更久的大学生,相信我!我真的是大学城爱心服务站的。”那个男生跟着刘小飞语速飞快的讲完了这一段话,也许是小偷这个说法触动了他敏感的神经,刘小飞停住脚步,看了看自己手里肩上三个大行李包,又按了按裤兜里的钱包,然后他抹了把汗抬头问道:“多少钱?”

“五十块!”,那个看起来像黑车司机的男的脱口而出,“我还可以给你讲讲金城和大学城的事情,服务周到物超所值!”

刘小飞思考了片刻后答道:“好,但是我是学美术的。”

黑车司机一愣,“学美术的怎么了?”

“我记住你的脸了,一个月之内我都可以凭记忆画出比照片还要像你的肖像画。”刘小飞挺了挺瘦弱的胸脯,眼神坚定的看着比他高了半个头的黑车司机说道。

刘小飞对面的男生挑着半边眉毛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憋了半天后说道:“小伙子你这么机智你爸妈知道吗?说五十块就五十块,爱心服务站是白叫的吗?哪有那么多坏人,走跟我过去,我车在那边。”说着他便带着刘小飞沿着出站口的通道走了出去。

黑车司机带刘小飞来到了站前广场的最外环,那里停着一台看起来有些旧的微型货车。

“字还行,画丑了点儿。”刘小飞指着车门说道,那里是一张简陋的纸板,用胶带贴在车门上,上面画着一颗爱心和一个很丑的笑脸,以及用毛笔写的“金城大学城爱心服务站”十个蓝色大字。“但是你这么写怎么会有人信你呢?你的生意八成都是看到这辆车之后黄了的吧。”

“怎么说话呢,叫什么不重要,领会精神!重要的是爱心!再说了,真的丑吗?我画了五分钟呢,要不你帮我重新画一张怎么样?你不是学美术的么。”黑车司机把刘小飞的三个大包扔进车后的货斗后抱着胳膊和刘小飞站在一起打量着自己的招牌。

“你不收我钱我就帮你画。”

“我认为你刚才的那句评价对我有建设性的指导意义,所以我决定把这个招牌给拆了,上车!”说话间,他竟然真的把车门上贴着的那张纸板给撕了下来扔到了垃圾桶里。

真是有调性,这是刘小飞对这个黑车司机的第二个评价。

火车站离大学城有近三十公里的路程,微型小货车看起来有点旧但跑起来依然很安静,电动车就这点好。黑车司机给刘小飞讲了很多关于金城崛起的故事,比如五十多年前那场诡异的能源革命,内燃机一夜之间被电动机所取代,名不见经传的小电动机生产厂金电公司在金城迅速崛起成为了垄断全球高效能电池的生产商,比如金城大学城的迅速建立背后神秘的人才资源和资金支持来源。总之,繁荣的金城在黑车司机眼里倒有了一种奇怪的味道。讲完这些之后黑车司机便不再说话,两人都沉默了下来,刘小飞隔着窗户吹着风,目不暇接的看着一路上林立的大厦和行色匆匆的行人,感受着这个陌生的没有海的内陆城市。

“最近大学城这边气氛有点儿怪,你初来乍到的,不要跟着那些人游行啊凑热闹什么的。”沉默许久之后黑车司机突然说道。

“奇怪?好像你眼里所有的东西都很奇怪。这个又是为什么?”刘小飞问道。

“最近那边有个生物研究所在研究人体啊灵魂什么的东西,说是人类自身的发展要多多往自己身上看,灵魂是存在的之类的说法,还到处宣扬,大学城里搞物理理论研究的一个老教授和他们争论,结果被气死了,一个忠实的无神论者,有很多门生的那种。然后死了人的这拨人带人把那个生物研究所给砸了个七七八八,然后两伙人就干起来了,大学生们也被带成了三派,整天不干正事在那里瞎嚷嚷,游行示威露天演讲什么的,比前阵子的大选还热闹。被警察带走好几个人了,你到了之后要当心,不要跟着瞎凑热闹。”黑车司机语气颇为认真的对刘小飞说道。

“这个倒是听说过,没想到这么严重了,你呢,你怎么看?”刘小飞问道。

“我?我不关心这个,饭都吃不饱哪有闲心去讨论这种事情,与其讨论这个,还不如关心一下新上任的总统先生会不会把孤儿的社保问题纳入新的改革方案。”黑车司机懒懒的说道。

刘小飞看了正在开车的男生一眼,发现他的眼神并没有什么变化,于是问道“为什么会关心这个?”

“因为我也是个孤儿啊。”

刘小飞这才在他的眼里发现了一丝别的情绪,“哦。对不起,听到这个很遗憾。”

“没关系,喏,到了,东西我就不帮你搬上去了。”三十公里的路程开了一个多小时,车子已经快到了刘小飞将要入住的宿舍楼下,“对了,我以后也会搬到这里来,可能还有机会见面。我叫子阳,唐子阳,在你隔壁的大学。”黑车司机说道。

刘小飞握了握对方伸过来的手笑道,“那就谢谢学长了,以后有机会再见。”

唐子阳再一次挑起半边眉毛,看着刘小飞认真的问道,“我真的很像学长吗?”

“像!”刘小飞也认真的回答道。

“其实我不是学长啊!”,唐子阳语塞,只好再一次在心里碎碎念,然后摆足学长派头放下刘小飞继续开回火车站寻找下一个主顾,当然最好能是个小学妹。

在又接了几趟活之后到了晚上8点,唐子阳在大学城的小吃街上吃完饭准备收工,叫了两个凉菜跟一瓶啤酒,美美的吃了一碗拉面,还加了个荷包蛋。环顾四周,发现吃饭的人并没有多少,许多小吃店还没有开张,但他知道的是再过一周,大学都开学之后,这里将会是全金城市最有看头的地方。他是孤儿,没有父亲,母亲从外地来一个人生下了他,但是因为大出血,最终没能救下来,留给他的是一间房子和一个余额90万的银行账户以及这个名字。他在福利机构长大,花着自己母亲留给自己的钱,而在他高中毕业之后这笔钱虽然所剩不多但也足够他读完大学。从初中开始他就开始住进母亲留给他的房子里一个人生活,最后还能考进一所不错的大学,所以直到现在他觉得自己的人生除了没有家庭之外,其实还是挺好的,有钱花,有房子住,现在还有车开。驾照刚拿到手没几天,小货车也是临时租的,去车站接学生这事儿不为挣钱,完全就是唐子阳为了换个方式打发一下无聊的业余时间。这次临时起意看起来效果还不错,不被警察叔叔逮到的话还能挣几个零花钱。

吃完晚饭后唐子阳在小货车震耳欲聋的音乐声里开往自己在城西边缘的家,那是之前老工业区的家属楼,就是那栋他母亲留给他的老房子,听说最近要拆迁,不出意外的话还能拿到一笔不菲的补偿金,唐子阳最近几乎每天睡觉都要被这件事情笑醒,暗想自己的母亲大人真是英明。靠近城西后路上的车渐渐少了起来,这里是之前金城的老城区,在搬迁了几次之后相较于新城来说要冷清很多,光污染自然也要轻很多,时间快到晚上九点,落日的余晖还没有完全散尽,天光虽暗但仍有些光晕,而且已经能够看到许多星星。在车里唱得正嗨的唐子阳并没有注意到,远处自家小区正上方的天空里似乎有颗紫色的星星显得太亮了一些。

在距离自己家还有七八百米的时候,唐子阳突然觉得脸上有些痒,抬起手胡乱挠了几下,他觉得天空似乎瞬间变得有些亮,于是他下意识的抬头隔着挡风玻璃向天上看去,然后他看到了这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场景。

几道粗大的紫色电光如同怒龙一般交缠着刺破夜空从高空射落,强烈的闪光刺入双眼,灼烧的剧痛让唐子阳下意识闭眼同时捂着双眼大叫出来,仪表盘上猛地弹出几蓬电火花,小货车马上失去控制冲向了路边的隔离带,就在货车将要撞上隔离带的时候,一股强大的冲击波瞬间撞上了货车,脆弱的货车被瞬间拍扁然后以更快的速度被吹飞。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夹杂着钢板被弯折的刺耳嘎吱声是唐子阳失去意识之前最后听到的声音。

紫色电光如同一柄巨锤将正下方的大片居民楼砸成粉碎,电光一闪而逝但爆炸才刚刚开始,中心处的建筑和土地被恐怖的高温熔成了红热的粘稠液体,所有事物都在高温下扭曲燃烧,爆炸产生的光团诡异的瞬间消失,但巨大的冲击波裹挟着被炸碎的建筑和石块,摧枯拉朽般将半径一公里多的区域夷为平地,城西在数息间已经变成一片火海!

爆炸声响彻天际的同时,灯火辉煌的新城区灯光成片熄灭,在短短几秒钟内就陷入一片黑暗,街上的汽车纷纷失去控制撞向街边的人群和建筑,到处是惊恐的哭喊声和惨叫声。手机散发着焦糊味无法开机,电厂的线路和设备完全烧毁,目光所及一片黑暗,所有人都在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