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洛说我没有抱过她。
在她3岁之前，我都是左手抱着她，右手开着拖拉机，那时候她还那么小，总是随时可能从我怀里的缝隙就掉下去，我都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她就掉轮胎下面。
有时候会把她交给邻居代为照看，但顾如洛小小的身子总是会很容易生病，小孩子生病从来就不是小事，邻居也不敢接下这有关人命的事情。
她小时候特别小，我没养过孩子，不知道孩子该多重，我找村里的老人去看，大家都说她活不了，那个时候，她还不足三斤，整个人瘦骨嶙峋的，黑黑的，全身最有营养的就是那一头茂密的头发，我想她是我第一个孩子，我想无论如何要救活她。
我总是会记得那个时候的艰辛，我常常抱着她去找郎中，很多时候都是大半夜，她额头滚烫却不懂得哭，总是那样让人担心，那个时候家里的钱都给她去治病，郎中见了我分外的开心。
那个时候，我还没娶妻，顾如洛自然没有奶水可以喝，也许她孱弱的身子就是缺少营养吧。
我以为我不会娶妻，毕竟我已经30岁了，毛主席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可是其他人对我的态度却是“死活不介绍”，毕竟我家里那么穷，又父母早逝，还有弟弟妹妹需要养活... ...
在顾如洛3岁的时候，妻子出现了，她是外地人，19岁，很小的年纪，她见到我的时候就说要和我结婚，她说她不在乎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只知道她喜欢我，也许顾如洛就如妻子当年那么傻。
和妻子刚刚在一起的时候，两个人觉得特别的好，没有那么寂寞了，也多了说话的人，妻子也总是帮着做力所能及的事情，只是她想要自己的孩子，我自然也想要。
家里的经济条件确实要两个孩子很吃力，妻子第一次怀孕的时候，顾如洛才4岁，却得了肺炎，小小的嘴唇都是黑色的，村里的郎中扎她的手指头，她哇哇的哭，无意识的瞪掉了郎中的眼镜，手指头和脚趾头流出来的都是黑色的血，郎中说去大医院看看吧，也可以开始准备后事了。
那次我借了很多的钱，终于还是救回了顾如洛，原本没有人能像我那样爱她，我抱着她一整晚，她很腻人，总是往我脸上爬，爬起来抓我的头发，抓我的胡子，我用胡子蹭她，她又嫌弃的推我，可也是那次，妻子打掉了孩子，妻子的第一个孩子。
我抱了她那么多次，也许她一次也不记得，虽然那时她还小，可能不记得那些事情，那个时候，她的小手总是张开，口里含含糊糊的喊爸爸，顾如洛开始叫人比较晚，比其他的孩子晚一年，我甚至以为她会是哑巴。
顾如洛会喊人的时候是4岁，已经很晚了，她第一个学会叫的也是“爸爸”，我开心的抱着她转，将她抱起来扔到空中又接住，顾如洛好像很喜欢这种游戏，她咯咯的笑着，声音清脆。
妻子其实也抱过她，那个时候我忙得时候就让妻子抱着她。
那个时候，我是真不敢放下顾如洛，真不敢让她一个人，她似乎对什么都充满好奇心，什么都想碰，什么都想玩。
我妻子总是对长大后的她说，她小时候总是玩泥巴，不过更多时候是在玩自己的固体排泄物，她总是不信，可是顾如洛那个时候真的是那样，脏兮兮的，妻子都不愿抱她，她就张开小手笨拙的摇摇晃晃的向我走来，其实我也不愿抱她。
她长大以后，有时候会半夜滚下床去，她都不知道她的睡相又多么难看，一个女孩子居然可以睡得那么难看，可即便难看她也是我的女儿，我每次将她又放回床上，也许她睡熟了，她不记得我抱过她。
一直到她初中，她开始在学校寄宿，很少回家。
她每次回家会洗干净家里所有的衣服，那个时候家里还没有洗衣机，她每次回来会做一些复杂的饭菜，她喜欢尝试一些新的菜色，那个时候，尽管她才初中，厨艺却很好，跟妻子已经快不相上下了，那个时候她还很勤快。
顾如洛说那个男人会亲昵的喊她“小洛”，说那个男人很温柔，会柔声和她说话，会哄她开心，她说那是全世界对她最好的人，可是闺女，那个男人对你的好不过是有企图罢了，而且，一个亲昵的称呼算什么呢？很多男人油嘴滑舌就骗了女孩子的一生幸福，但顾如洛听不进去。
9月，顾如洛给我卡里打了两千块，我不知道她工资够不够花，但看她雷打不动的每月给我打钱，日子应该过得还不错吧。
9月，也是我和妻子的生日月，从高中开始，顾如洛都给我和妻子打电话送上生日祝福，即便她去读大学的四年，这祝福也没断，倒是顾如洛工作后，她也许是太忙了，但妻子说是因为顾如洛小心眼，她记恨我们拆散她的姻缘。
也是九月，顾如洛打电话给我，却不是生日祝福，她说她要结婚了，问我要不要带回家看看，我以为她是开玩笑，虽然我也想她尽快结婚，但她应该不会太快忘掉那个男人，她就是个死心眼的人，就像小学她点着蜡烛写作业写到凌晨，她说做不出来就不睡觉，后来才知道那是给高年级学生布置的作业，是老师的疏忽，可是顾如洛就是死心眼的非要做出来，虽然最后她也确实做出来了，可是她就是那么的死心眼，我不知道这死心眼是好事还是坏事。
我说你自己看吧，我们这次不干预你了，反正日子是你自己在过。
她说那是个胖胖的男生，个子很高，江苏人，本科学历，大他两岁，已经首付了房子，也付得起彩礼钱，她说满足我和妻子的要求，可是，我其实更在意的是那个男生对她好不好... ...
妻子希望她嫁的近一些，这样就可以互相照应，可是顾如洛找得男朋友一个比一个远，那个男人是福建的，她可能嫁过去就不会回来了，可是，江苏呢？也没近多少。
妻子说顾如洛是个白眼狼，说她就是想嫁的远一些，即便上大学，顾如洛也是去北京，那个离家近千里的地方，那个时候，她也很少回家，现在找远方的男朋友不过是想离家远些，我和妻子的嫌隙日渐变大。
顾如洛不是那样的人， 她即使生日回来，即使她很怨气的说：“果然你们都不记得我生日”却依然做了一大锅的饭，走得时候顾如洛将冰箱塞得满满的，她还说
妻子是个没文化的人，她总说我是初中生，欺负她连小学都没上过，有时候我在想，那个时候我就想其实结婚就是要门当户对，不只是家庭条件，更重要的是学识，就像顾如洛，即便她愿意，我也不愿她嫁个没文化的人。
无知而无畏。
也许每个父亲都放心不下自己的女儿，觉得谁都配不上她，就如我对顾如洛，我开始想那个江苏的男人是怎样的？南方的男生比较阴柔，那么是顾如洛照顾他还是他照顾顾如洛，听说南方的男生很小气，顾如洛虽然节俭但终究还得有钱花吧！听说南方的天气容易得风湿病，顾如洛那身子骨会不会水土不服，会不会吃不消
我在地图上看江苏的位置，果然离家很远，比北京还要远，可是其实，顾如洛去浙江工作的时候就注定了吧。
我的女儿那么优秀，虽然脾气坏点，皮肤有点黑，身体不太好，人又死心眼，又毒舌，说话从来不经大脑，现在还变得越来越懒，做饭也越来越没有味道，可是她终究是我女儿，是我千辛万苦带大的女儿。
那个自称苏瑞的小伙子来家里，他个子很高，也没那么胖，那个小伙子说顾如洛得了胃癌，那个丫头，都不跟家里说些什么，她就是那么要强，不让家里操心。
她从小就要强，作业做不完就不吃饭的做，干活也是做不完就不回家，不休息，我总说这孩子像我，爱拼，不贪图安逸。
但我还有老年的时光可以慢慢安逸，她却... ...
也许妻子说得对，她就是想离家远远的，所以，就连死，也死得那么远，也不知道她在最后的时光，是怎样想的，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想到家人，也许，她想的就只是那个大他五岁的男人吧。
如果没有那个男人，顾如洛和家里的关系不至于此吧，也许妻子说得对，她对家里是恨得吧，所以即便生病也没有告诉家里，也没有让我们见她最后一面，得到的只是不完全的骨灰！如果没有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诶！
顾如洛在家的时间不多，初中之后在学校，毕业以后就在工作地方，偶尔回来也就是忙着做饭，我倒不觉得家人之间应该如何如何腻腻歪歪，亲情不像爱情，需要用一些骗鬼的话去维系，却忘了，很多时候亲情是靠血缘去维系，而，顾如洛，她和我们并没有血缘关系。
捡到她的那天，农历三月初三，她在路边的草丛里哭，我循着哭声过去，襁褓中的她小小的，我不知道小孩子该是多大，但那个时候的顾如洛就是我鞋子那么长，我以为小孩子就是那么大。
回到村里老人们都说她活不了，有些老人说一看就是不足月份生下来的，估计活不长，我看着她乌黑的头发，尽管还小小的，但头发却乌黑茂密，有这么好的头发，她身体应该还好，应该可以活下去，我坚持，从此她是我女儿，老人们说我可是要辛苦了。
那会儿我还没娶妻，我想我和她就会这么一直相依为命。
我翻遍字典，我给她起名，如洛——如洛神般美好，随我的姓，姓顾。
有顾如洛的日子没有那么孤独，她的小手会摸摸我的胡渣，然后就开始哭，几乎每次都会哭，我有时候被她搞得很烦，小孩子哭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
顾如洛四岁的时候，刚刚学会叫人，在被窝里她喊我“爸爸”，我宠溺的去拿胡渣蹭她，她又滚出了被窝，开始哭。
那是冬天，我怕她着凉，又把她抱进被窝，她又开始摸我胡渣，又开始哭，真的很心烦。
下雪的时候，她小小的身子去扫雪，扫把比她还大，她吃力的晃着扫把，却能坚持着一直扫完，大家都说我的女儿懂事能干。
是啊！她是很懂事，很能干，只是她身体不好，我又希望她帮我分担家务，又怕她又生病。
那是一个雪天，顾如洛捏了个很大的雪球，她抱在手中，爱不释手，也许顾如洛那时就有记忆了，她会想着她的玩具是雪球和泥巴，而她妹妹的玩具却那么多，也许没有那些对比会好吧。
顾如洛总是爱玩雪球，她似乎不会觉得冷，她的雪球团得很大，我磨着锄头看她在院子里跑，很开心的样子。
顾如洛玩累了就回屋子烤火，那雪球就在她手中渐渐消失，她问我那个白白的圆圆的东西去哪里了，肯定烤化了呀！
她不死心的继续去团雪球，最后又都化了，化了... ...
长大后的顾如洛很好，确实如洛神般美好，在村里也是数的来的美女，她一如我给她起的名字，一如我期待的她。
只是，想想，我似乎给她起错了姓，她脾气固执，倔强，死心眼，如果不姓顾，也许不一样吧。
苏瑞说她最后一天，似乎是回光返照，她走的时候依旧很美，一点都不狼狈，只是，按照苏瑞所说，她并没有提起我们，也许，她早知道我们和她没有血缘关系吧，毕竟，她那么聪明，所以，最后的最后，也没有留下什么话给我们，也没有想起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