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嘉六年春。

草长莺飞二月天,此时京都的天还没有暖和起来,街上的小贩们还没有出来,官道之上十分安静,但是皇宫之中却十分忙碌。

“热水,毛巾,快!快快!”

看着宫女们端着一盆有一盆的清水进进出出,皇帝的心也一点点缩紧。

产房之中,女人的呻吟声还在继续,但是这声音已由最初的声音转为低沉,显示着产妇已经力竭了。

“御医!”皇帝实在忍不住了,他大声吼道。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慌忙跑出来,惶恐的跪在地上,身体还在瑟瑟发抖。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贵妃还生不下来?”皇帝大声吼道,站在他身后的六岁小皇子有些害怕的往身边乳娘的怀中缩了缩。

御医擦擦额边留下的冷汗,答道:“陛下恕罪,贵妃娘娘的身体本就羸弱,只是胎儿太大,胎位又不正,只怕…”

“只怕什么?你倒是快说啊!”皇帝大声吼道。

“只怕娘娘和孩子只能保一个了。”御医连忙说道,他根本不敢抬头看愤怒的皇帝。

“陛下息怒。御医你也是,怎么不早些说呢?到让本宫和陛下在此处空等了半晌。陛下,既然只是做选择的事,那便快些决定吧!臣妾都等不及了!”一直坐在皇帝身边的妖艳女子糯糯的说道。

皇帝一看身边的美人便高兴起来,他挑起美人的下巴,心疼的说道:“爱妃可是冷了?朕马上给你暖暖!”说着便将美人抱进怀中,起身便要离开。

“陛下,贵妃那边…”御医见皇帝要走,连忙问道。

“烦不烦?保孩子!就这样定吧!”说完,皇帝便抱着美人快步离开,好像在他的眼中,产房里那个温柔美丽的女子和那个未出生的孩子只是一只蝼蚁,根本及不上他怀中的这个美人,更及不过他的玩乐,却没有人注意到他眼中露出了一丝不舍和担忧。六岁的小皇子看着皇帝离开的背影,双眼露出愤恨的眼神,只是他的手脚已经被紧紧拉住,使他不能追上去。

直到皇帝的身影看不见了,御医才站起身,快步走向产房。

见皇帝走远,小皇子这才收回了带有恨意的眼神,挣脱了乳娘的控制,快步跑向了御医,焦急的问道:“御医,可否保母妃?”

“殿下,您还是莫要难为老臣了!陛下的旨意已经很明确,老臣不敢抗旨啊!”说完,御医挣脱了小皇子的双手,走进产房,并命人将产房的门关上,任凭小皇子如何敲打也不打开。

“娘娘,您要用力啊!孩子马上就要出来了!”宫女安慰道。

贵妃此时早已筋疲力尽,但当她听到了孩子,便又打起精神来,继续用力,怎奈孩子实在是太大,不管她如何用力也是枉费。

“快,快去问问御医,这孩子到底要怎么办?”宫女见孩子啊根本生不下来,便连忙吩咐道,身边立刻有人跑了出去。

御医看着跑出来的宫女,有些犹豫,但还是如实说道:“陛下的旨意是舍母保子,老臣无能为力,还请娘娘,恕罪!”说完,御医跪在地上,对着纱帘后面的贵妃磕头之后,转身对助手吩咐道:“准备热水,剪刀和白纱。”

贵妃再次疼晕过去,当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生育过一次的她便已经知道自己的情况,于是,她艰难的说道:“快…叫墨儿…进来。”

宫女含泪将小皇子带到了杨妃的身边,此时小皇子夏云墨早就泣不成声,他恨皇帝,恨母妃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甚至恨他自己。

“墨儿,别哭,”贵妃一把抓住小皇子的手,断断续续的说道:“母妃…怕是…不行了,今后,你…要照顾…母妃肚子的…这个孩子,好吗?”

夏云墨流着眼泪,却不肯答应。杨妃拉着他的手,说道:“就算是…母妃求…你,帮助…母妃照顾…这个…孩子,好吗?”

见贵妃也在流泪,夏云墨伸出小手为母亲擦着眼泪,肯定的点点头。

贵妃松了一口气,她继续说道:“墨儿,你…也要…照顾好…自己,不要…怨恨,母妃…只希望…你能…平安,好…好…活下去,好吗?”

夏云墨的眼泪纷纷落下,他想要挽留母亲的生命,但是已经没有用了,其实,就算没有皇帝的那句话,贵妃最终也只会选择孩子,但是皇帝的这句话,不但伤了年幼的夏云墨,也伤到了未来的自己。

夏云墨被再次带出去,这一次,他擦干眼泪,自出门的那一刹那起就跪在地上,含着眼泪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大门,却坚持着让眼泪不会落下。

待天空被夕阳染成血红色的时候,一声微弱的婴孩啼哭声打破了寂静的空气,夏云墨俯下身子,眼泪打在地面之上。门被打开,内侍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后宫:“贵妃娘娘殁了!”

站在不远处的皇帝遥遥的看着雨霏宫,眼睛之中竟然带有一丝泪花,刘美人拉了拉皇帝的衣袖,皇帝连忙将眼底的泪花隐藏起来,将笑容勉强挂回到脸上,一步一回头的离开。

贵妃殁,却不知为何,雨霏宫中的梨花竟在一夜之间全部开放,洋洋洒洒的铺了满地,宫中对此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上天怜悯贵妃,见她香魂已是,便让她生前最爱的梨花前来送她归去,也有的说贵妃娘娘原本就是梨花仙,如今逝去,便带着这一院的梨花离去。虽说有多种说法,可贵妃在世只是对待宫中各人都是极好的,因此没有说她的坏话。

众嫔妃面上或喜或悲,当然亦有一些人正在偷偷谋算着什么,这宫中看似平静,其实暗地里波涛汹涌。

贵妃居住的雨霏宫变成了一片白色,由于她生前与许多嫔妃交好,在得到她的消息之后,许多嫔妃都前来上香祭拜。夏云墨披麻戴孝的跪在正殿之中,麻木的看着来来往往的嫔妃,也看到了无数人的惋惜。

“皇后娘娘驾到!”内侍的喊声让两眼发直的小皇子清醒过来,紧接着,一个明晃晃的衣角荡进了殿门,她先是对着贵妃的牌位上了一炷香,紧接着来到了夏云墨的面前。

她蹲下,轻轻的捧起了夏云墨的脸。夏云墨这才看清楚来人的面孔,一张保养极好的脸上还是出现了细细的皱纹,眉眼之中的英气和温柔显示这她年轻时的美貌。

“孩子,不要伤心,母后带你回去,好吗?”皇后看着这个发呆的小皇子,声音越发的温柔起来。皇后没有孩子,皇帝的子嗣又十分单薄,眼下在皇帝身边的也就只有三位皇子,一位刚刚出生几日的小公主。

夏云墨无神的眼睛慢慢移向皇后满是关切的脸,半晌也没有反应摇摇欲坠的身体昭示着他已经筋疲力尽。

“陛下也真是,怎么就在孩子面前做那么过分的事情!看把孩子给吓得,都不知道说话了。”皇后抚摸着夏云墨稚嫩的脸颊,说道。

夏云墨的眼神之中有了了一些光芒,他看多了惋惜的眼神,但是皇后这样疼爱的眼神却还没有见到过。皇后发现,立刻问道:“墨儿,你可愿与母后一起回宫去?”

“娘娘,您还真是好性子啊!这孩子性情倔强,是出了名的火药脾气,就连生母贵妃都没有能力管教,您怎么有能力说服他呢?臣妾劝您啊!还是收了那份心意吧!”突然,自门外传来了一个尖锐的女声。

“刘美人,这里是雨霏宫,不是你的凌燕阁,岂容你这般放肆!且不说本宫在这里,这上面可还有贵妃的牌位,请你放尊重一些!”皇后厉声苛责道。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十足的威严,吓得刘美人花容失色,倒退了两步,说道:“皇后娘娘莫生气,臣妾只是来看看贵妃娘娘,怎的倒惹得娘娘您不开心了?”

皇后瞪着刘美人,不悦的说道:“几日不见,刘美人这信口雌黄的本事倒是越发厉害了!就连本宫你也敢编排了?”

“您这是说的哪里话?臣妾就算是有一万个胆子,也不敢便派娘娘您啊!只是这贵妃娘娘生前,臣妾便没有尊重过她,这死后,臣妾又何必再多此一举呢?皇后娘娘您说是不是?”说罢,刘美人用手帕捂住嘴巴笑起来。

“你…”皇后没有再和刘美人争辩,转身看着夏云墨,却发现他的眼神之中散发着浓烈的恨意,可理智压制他不许上前。

就在这时,有内侍喊道:“陛下驾到!”

“参见陛下!”皇后和刘美人齐齐跪下,恭敬的说道。

“爱妃快些起来,这地上凉的很,小心身子!”皇帝一进门,看到娇弱的刘美人,连忙亲手将她扶起来,柔声说道。

刘美人靠在皇帝的怀中,顺势站起来,得意的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皇后,娇嗔道:“臣妾多谢陛下关心。”

皇帝有美人在怀,便谁都不在眼中了,她拉着刘美人的手,说道:“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朕到处找你!”

“陛下,皇后娘娘还在这里呢!”刘美人娇羞一笑,道。

这个时候,皇帝的目光才落在皇后的身上,他对于这个已经渐渐衰老的发妻有些尊重,但是也实在是提不起什么兴趣,便冷冷的说道:“皇后平身吧!”

皇后由身边的宫女扶起,看着皇帝的眼神之中闪过一丝失望,可很快,她便收敛起真实的情绪,重新换上那份端庄。

“爱妃到这里来做什么?”皇帝看着怀中的刘美人,柔声问道。

刘美人看了一眼皇后,撒娇式的说道:“臣妾这不是见贵妃娘娘的小公主可怜嘛!刚刚出生便没有了母妃,小皇子的年纪还这么小,不知道如何照顾妹妹,臣妾想着将那小公主带到自己的膝下养着,不知陛下觉得可好?”

夏云墨一直在听这三个人只见的对话,当他听到关于自己妹妹到时候,便再也跪不住了,正想站起身辩解。

皇后见夏云墨的变化,先是给了夏云墨一个安抚的眼神,连忙说道:“陛下,臣妾也想说这件事情,臣妾想带小公主和小皇子一起回坤宁宫,还请陛下成全。”

这下皇帝为难了,一边是他的宠妃,而另一边是自己的发妻,当真不知该如何选择,正在思索之际,刘美人说道:“陛下,臣妾承宠已有数月,只是还未怀有子嗣,听说公主生来命好,臣妾也只是想让公主为臣妾召来个孩子。”

皇帝心中的称原本就偏向了刘美人,见她这般说便要答应下来,却听皇后说道:“妹妹这话可就是在说笑了!妹妹年轻貌美,早晚都会有孩子的,又何必急在这一时?陛下对妹妹正是喜爱之时,若是此时妹妹有了孩子,也不方便伺候陛下不是?再说了,这个照顾孩子可是十分辛苦的,本宫怕妹妹实在是应接不暇,还是交给本宫照顾吧!一来本宫没有孩子,二来,本宫也不必伺候陛下,这两个孩子交给本宫最为合适了。陛下您说呢?”

皇帝闻言,也是觉得皇后说的在理,他现在正在兴头上,实在舍不得刘美人怀孕,再加上孩子本就麻烦,若是扰了两人的兴致可如何是好?还是交与皇后略微妥当。

“陛下,皇后娘娘也没有生养过孩子啊!”刘美人继续请求皇帝,皇后见状继续说道:“陛下,可还记得我们的第一个孩子?那个时候,您曾经说过会赔给臣妾孩子的。”

此话一出,皇帝轻叹一口气,说道:“两个孩子就交给皇后抚养吧!爱妃你不必再说了,随朕回宫。”说罢便转身离开。

刘美人气的直跺脚,但是皇帝金口玉言,既然话已出口,便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她也只好狠狠的瞪皇后一眼,跟着皇帝离开。

“墨儿,带上妹妹,我们回宫好不好?”见皇帝慢慢走远,皇后起身,对身后的夏云墨说道。

只见夏云墨对着皇后磕了三个头,说道:“谢母后。”

皇后心疼地将他扶起,说道:“墨儿何必如此?自今日起,墨儿和小公主便是母后的孩子,母亲对孩子好又何必说谢呢?”

夏云墨站起身,乖乖巧巧的立在皇后的身后。只听到皇后说道:“方圆,去将小公主抱出来,带上墨儿的乳娘,我们回宫了。”

那个名叫方圆的女官出列,应了一声便立刻去安排,片刻之后,皇后带着夏云墨和刚刚出生的小公主回到了坤宁宫。

凌烟阁。

“跪下!”一进宫门,皇帝便将宫中的所有人全部遣退,大声对立在他身后的刘美人说道。

刘美人吓了一跳,连忙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低着头,不敢看皇帝。

皇帝转过身,厉声说道:“刘艳,你生得确实有几分姿色,但是你要记得你自己的身份,莫要太过张狂。今日你的那些话,朕可是都听到了,什么叫贵妃生前你就没尊重过她?看来朕真是太宠爱你了,竟将你宠得无法无天,目中无人!且不说贵妃,单说你与皇后说的话,朕就足以赐死你了!”

此话一出,吓得刘美人刚刚的张狂全然不见,她边哭边磕头,嘴里还不停的说道:“陛下饶命,臣妾再也不敢了,陛下饶命吧!……”

刘美人的声声哀求,皇帝却丝毫没有动容,他坐在主位之上,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你便给朕在这里跪着反省,没有朕的命令,不许起来,听到了吗?”

“谢陛下。”刘美人乖乖的跪在地上,却依旧低着头,不敢看皇帝。

皇帝的衣角在刘美人的身边划过,向外面走去。刘美人听着皇帝的脚步远去,她快速的爬起来,唤上贴身侍女快步跟了上去。

当小公主的襁褓经过夏云墨的身边,他伸手拉住了被角。乳娘见他这个动作,便将小公主抱低给他看。

这是夏云墨第一次见到妹妹,母亲用生命换来的妹妹,她是那么可爱,黑溜溜的眼睛来回的转动,白皙的小脸上挂着不知名的表情,红红的小嘴嘟着,看到夏云墨便露出了笑容。

皇后见夏云墨的眼神自小公主被抱出来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过,便走到夏云墨的身边,说道:“母后才记起,小公主还没有名字,要不墨儿给妹妹取一个?”

夏云墨看着皇后,瞪大了眼睛想了想,却终是没有答案,于是,他说道:“请母后为皇妹赐名。”

皇后看着小公主,沉思片刻说道:“你母妃生前最喜古琴,这古琴最讲究的便是韵调,这韵调俗称音调,公主便唤作韵音可好?”

夏云墨闻言,再次跪在地上,说道:“墨儿代皇妹谢母后赐名。”

皇后见状,连忙将夏云墨扶起,说道:“墨儿不要老是跪着,快起来。音儿以后便和墨儿一起了,母后会好好对待你们的。”

夏云墨看着皇后终究露出了笑颜,皇后见他高兴,便也跟着笑了起来,拉着他的手带着他去看房间。

小孩子总是对任何事物都好奇,从未来过坤宁宫的夏云墨更是好奇得不得了,皇后见他起兴,便没有拘着他,只是嘱咐了不要出宫门,便叫宫女内侍陪着去后花园玩耍。

“将音儿抱来本宫看看。”待夏云墨的身影已经看不见的时候,皇后才说道。

乳娘连忙将襁褓递给皇后身边的方圆女官,之后快步推到了外室候着。

皇后拨开襁褓,只见一张红润的小脸露出来,此时 小公主已经熟睡,小嘴依旧嘟着,像是做了什么好梦一般,小嘴动了动,十分可爱。看得皇后也跟着笑起来,抱着小公主的手臂更收紧了一些。

“娘娘,您本是只要带小皇子回宫的,这小公主…恕奴婢直言,她当真没有什么用处!”方圆将所有宫女屏退之后,走到皇后身边轻声说道。

“你是多言,虽说这只是个小公主,但你看看墨儿刚刚见她笑的多开心,本宫也是刚刚才将他接到坤宁宫,还没有完全拢住他的心,若是现在将她处理掉,便会和墨儿起了嫌弃,又怎么弥补?”皇后呵斥道。

方圆被吓了一跳,连忙应和道:“娘娘眼光长远,是奴婢多嘴了。”

“方圆,你是本宫的陪嫁女官,这些年你一直跟在本宫的身边,怎么连这点事情都看不出来呢?不说墨儿,且说这小公主是皇宫之中第一位公主,将来便是长公主,陛下看似不介意,这心中可不知是如何想的,那杨妃在陛下心中的分量你们不知,本宫可是清楚得很!看着吧!这小公主来本宫这里,是福不是祸!”皇后说完,便将小公主递给了方圆,继续说道:“去吧!去将音儿交给奶娘,再派人去盯着,若是这个乳娘不称心,便立刻换掉!决不可委屈了音儿。”

“是!”方圆抱着小公主低头退下。

请稍后,加载中....
字体大小
背景颜色
阅读模式左右翻页上下翻页
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