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青山,没有热情的夏日,也不存在凛冽的寒冬,微微清风从天边破云而来,吹拂着一座破落的道观。这座道观很小,静静蜷缩在山坳中,除了鸟儿啼鸣,每日陪伴它的就是葱葱青松。当阳光拍醒了简陋厢房中贪睡的小道士,一双纤瘦的臂膀从泛白的蓝色棉被中挣扎而出。小道士揉了揉稀松的睡眼,穿上一身泛白的道袍,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小道士的一天就这么开始了。

小道士熟练的盘上了发髻,插上了一根不知什么材质的簪子,清澈的双目望向了那稍显落魄的厅堂,一个佝偻的背影正对着那高大的祖师爷上香行礼。

“师父啊,今天可是您七十寿辰啊,徒儿出去一趟,给您弄点吃食。”小道士说完,眼睛拱成两道月牙,转身就消失在一阵尘土中。

老道士用那枯木般的手捋了捋胡子,笑着摇了摇头。没错,今天的确是老道士的寿辰,可小道士心里想的,老道士看的透透的,这小家伙说到底还是不想做早课。“罢了罢了。”老道士收起了苍老的笑容,轻轻一叹。

这座道观不知存在了多久,也不知道是否曾经繁荣过。老道士看着那祖师爷的巨大石像,拱手拜了拜,这座道观一代传一代,到了如今,只剩下了老道士和小道士,香客也因为此地过于破败,位置偏僻,不愿来此,现在两人的生计都有了些问题。老道士年纪大了,恐怕过不了些许年岁就身入黄土了。老道士紧紧锁着眉头,他不愿这么早就把道观交到小道士手上,如果交到了小道士手上,那小道士这辈子恐怕就走不出这座深山了。

老道士摸了摸打在臂上的杂乱的拂尘,看着青山下那片模糊的辽阔大地,心中有了些思索。老道士眉头舒展了,他自己还能再撑两年,不如让小道士出去看看,外面很大,小道士不应该被锁在这座道观里,明日就让小道士下山去,若是有缘,小道士自会回来,若是无缘,那就让小道士在这片天地中遨游吧。

小道士抱着一大筐果菜回来了,老道士隐约对小道士说了什么,小道士生气了,又跑了。

静谧的阳光穿过片片摇曳的树叶,婆娑在那张白皙的年轻脸庞上。小道士躺在树下的青石上,他在想,为什么师父要让自己下山去,他想不明白。小道士盘腿坐了起来,背靠着粗壮的大树,看着山下那座显得喧嚣的小城,还有远方藏在白雾中的天地,心里有些发痒。曾经有个远方来的香客,他对小道士说,山外的世界很大,大到有些人一辈子也走不完。香客对小道士说,那里有小道士从没看到过的新奇事物,没吃过的美味,还有万香阁美丽的姑娘,都是万里挑一的人儿。小道士心里很好奇,他想看看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他也想尝尝那让人终生难忘的美食,他更想看看那香客口中的美丽姑娘。

小道士多想去看看香客口中繁华的世界,然后告诉师父,外面有多好。可是小道士做不到。

小道士默默掰弄自己的手指,他想了很多,如果自己走了,师父怎么办,道观怎么办。小道士知道,他可以什么都不管,自己偷偷下山,可是他不能。如果没有老道士,恐怕自己早就死在十五年前风雪漫天的山道上了。对小道士来说,老道士就像一个父亲,虽然小道士总是偷懒不做早课,老道士每每生气,可都不会责骂他,只是怪自己教徒无方,向祖师爷道歉。一阵柔和的微风轻掀起布满补丁的道袍,似乎带起了小道士心里的一起涟漪。小道士抿着的嘴巴扬了起来,小道士做了决定。

“师父啊,我回来了,这次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走!”小道士兴致勃勃的推开门,叫嚷道。回应小道士的,只有零散的鸟啼。小道士东张西望的走进了厅堂,一张皱皱巴巴的白纸静静躺在案台上,那是老道士的笔记。

“为师去山下买些酒水,去去就回。”

小道士抓了抓头,道士不是不允许喝酒的嘛,师父怎么就破戒了,祖师爷不会生气吧?小道士看了看供奉的石像,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提起墙角破烂的竹筐匆匆跑了出去。

夕阳浸红了远山与层云,缓缓沉寂在重重西山。小道士看着地上一筐筐的果菜,有些焦急,老道士还没回来。

小道士突然跑了出去,他听到了一阵动静。

四个黝黑的汉子抬着一副木板,上面躺着的是奄奄一息的老道士。看到道观里慌忙跑出的小道士,四个汉子才缓缓落下那块木板。

他们与道观不过三丈,小道士却觉得像跑了整个下山的山路。小道士跪在老道士身前,看着那个脏兮兮的葫芦,似乎里面的酒水也浸湿了老道士的道袍。

“师父,祖师爷不是不让咱们喝酒吗?”小道士问道,一边合上松了的酒葫芦。

“嘿嘿,遇着高兴事儿,想来祖师爷也不会介意吧。”老道士嘿嘿一笑,还不忘看了一眼那已经撒了一半酒的葫芦。

“那为什么不让我去啊,我腿脚灵活。”小道士擦了擦老道士布满灰尘的脸庞。

“这条路,为师可是走了几十年啊,比你可熟多了。”老道士得意的笑了笑,那种仿佛破风箱的声音,摩擦在几个人的耳膜中,很刺耳,然而没人会觉得难听。老道士看着那年轻的脸庞,大概想起了那个夜里,自己冒着风雪赶回道观,无意中听到凛冽风中的一声声啼哭。那山道上,自己走了几十年,他在这里送走了自己的师父,也遇见了小道士,最后在这片山道上离开。老道士伸出了干枯的手,不停地在半空中摸索着,似乎想要抓住什么。他觉得有点冷,即便这片夕阳看起来那么热烈。

小道士看到了那只熟悉的手,他迫不及待的想要握住,哪怕只差分毫,却还是没来得及。那只苍老的手落下了,溅起了一捧尘土。

老道士死了,他什么也没带走,除了那凝固眸子中的一抹身影。

那天夜里,小城还是灯火通明,人们依旧在做着自己往常做的事情,只有山上那座破落的道观里,一片漆黑,再没传出过朗朗的诵经声。

这是一天清晨,阳光从窗户透了进来,铺满一片黑幽幽的地面。伴随着一声惊呼,小道士从梦中醒来。满地的灰尘和腐烂的恶臭,把小道士从朦胧中拉回现实。小道士看着自己的双手,静静蜷缩在肮脏的角落里,抱着自己的双膝,瑟瑟发抖。

那天夜里,小道士下山了,他知道了经过。山下的小城叫做落叶镇,虽然是个小镇,但却热闹非凡。老道士在镇上买酒,正当离开之际,碰巧遇上了喝醉的员外之子,张少爷。滑稽的事就这样发生了,张少爷带着仆人打了老道士,就因为道士不能喝酒,我喝得,你道士喝不得。

小道士不知从哪里找来了一把带着缺口的柴刀,偷偷躲在小巷子里面,他听人说起过,每天张少爷都会在这里经过,大吵大闹,恨不得吵醒全镇的人。小道士就这么藏着从傍晚一直躲到深夜,双手紧紧攥着粗糙的刀柄,手指煞白。

夜已三更,小道士紧绷的神经有了松动,他听到了一个公鸭嗓子,还有踉跄的脚步声。他偷偷伸出头去,看到一个锦衣青年遥遥晃晃,手中还拿着一个酒壶,时不时向嘴中灌上几口。张少爷是一个人!小道士心跳地厉害,他有些害怕,那双稚嫩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可一想到张少爷杀了老道士,他就感到一股血窜上了脑袋,全身的神经都在颤动。

小道士双手握着柴刀,两步并作一步跑到张少爷面前,死死盯着那张醉醺醺的年轻脸庞。小道士只记得张少爷口齿不清的问了一句“你是谁”,回应张少爷的只有一把砸来的柴刀。一刀接一刀,小道士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用力把柴刀砸在那张苍白的脸上,飞溅的血液洒满了全身,每听到一声惨叫,他的心中就会好受很多,直到那张稀烂的脸再也发不出任何声响,他才罢手。

小道士如释重负,他没跑,因为老道士对他说过,凡事有因有果,犯了罪就要伏法,杀了人就要偿命。所以小道士来让张少爷偿命,所以小道士在这里等着伏法。张员外来认尸的时候,根本看不出如同烂西瓜一样的脑袋属于自己的儿子,很多人看着那具尸体也都纷纷作呕,他们想不通一个向善的道士怎么能这么残忍。

小道士思绪从那天夜里拉回来,他躲在那处阴暗,尤其是听到一串带着金属钥匙撞击声脚步。

“小娃子,你的判决结果来了,真不知你是运气太好,还是运气太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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